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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之初的天气。下午四点的太阳疲软乏力地普渡着众生。今天是礼拜三,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也没赶上周末的巧,路上只有马小莎一个人。
马小莎有些害怕了,她停下脚步,朝四下里张望了一圈,从遥远的马路的这一端远远地望向向远处无限延伸的另一端。马路修的齐整宽敞,只是稀无人烟,四下里是荒郊野地,高低起伏的小山坡上密植着新鲜油绿的野油菜花。
马小莎继续牵着她那辆爆了胎的自行车一路决绝地向西步行,她克制着自己,尽量不要去想天黑后的归宿,此时的她已经不再幼稚地去想着希望一类的事物,它早已在她独行的三个钟头里消亡了。就好像那明晃晃的正午两点钟的太阳在看了三个小时一成不变的景象之后也消受的愈发年老旧了。此时此刻,作为肉体的马小莎在无意识的行走,好像在沙漠中心的圣埃克絮佩里一样,而作为灵魂的她却遥遥的浮在空中与太阳同高,正在以旁观者的角度俯视着这具没有温度的形体,那画面被夕阳点染成昏黄,马小莎独自行进在波澜壮阔的马路上,颇有一些末日英雄的悲壮感。
暮色开始四合,马小莎不知道自己走走停停到底离主城区还有多远。空气凉下去了,少了正午的粘稠的胶质感,此时流通着的稀朗的空气形成没有触感却又随处可在细微的风,吹进马小莎只裹了短袖和短裤的身体里去,汗水被蒸发了好几轮了,在她白皙的皮肉上留下了证据似的盐晶小颗粒。马小莎觉得自己也如这天一样渐渐的凉下去了于是她撇了车,蹲下身子,把自己团成一小团取一些可怜的温度。
空气在此时有了细小的震颤,她听见了汽车引擎的声响,在这一刻她是最幸运的,那是一份最稳妥最实在的幸福感。那一瞬间的感知简直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猛地站起身,尖了耳朵细细地辨认来车的方向,车是自西向东而来的,与她要走的方向并不一致。没关系,马小莎想着,只要离开这里就好,去哪里都无所谓。
她向西望去,路的无限远处有个小黑点在靠近,她开心极了,很有掉些眼泪的意思,她一把抓过丢在地上的双肩包,朝着汽车的方向奔过去,跑了很久,马小莎累的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她双手支在弯曲的膝上,抬着头望着路的尽头。这里地势西高东低,路的那一端延延绵绵,简直像是从天堂通向人间的一条坦途。汽车仍然只是一个小黑点,它似乎在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慢速度行进,然而引擎的声音却依旧很清晰。马晓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脸色一下子刷白从极致的幸福感里跌落到情绪的最低谷,这简直要了她的命了。她猛地摇头晃脑了一整子,想要把幻想驱逐掉,就好像九十年代舞厅里狂热的人们的动作一样。引擎声没有消失,马小莎由此固执的坚信着生路的存在。
等了很久,汽车的轮廓出现了,它明明是在以一种快到不可相信的速度行进。马小莎顾不得太多,立马扑腾着站起来,竖着大拇指打出搭车的手势。汽车没有要停住的意思,马小莎急了,三两步跨到马路中央岔开双臂稳稳地立在路上。
汽车在几乎要撞上她的那一瞬之间停了个严实。司机从窗里探出脑袋,是个年轻男子,年纪与马小莎相仿,三十不到一些。他摘下墨镜,问道:“做什么?”脸上并无恼怒的意思,只是一味笑嘻嘻,笑的马小莎手脚愈发没了温度。
“搭车”马小莎仍然把自己敞开在那里。
那司机仍旧一味的笑,斜了眼睛把马小莎自上到下,自下到上瞄了好几遍,末了,方才开口道:“上来。”
马小莎小跑着过去,一把打开车门,几乎是整个人撞进去的。车门碰上了,自动上了锁。
“刷!”
这声音让马小莎一阵战栗。回想到刚才那一声上来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她突然后悔起来,她不知道车的牌照号,型号,甚至连颜色都一无所知。方才拦车时的记忆到底去哪里了?真该死,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时她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冷气,似乎是从司机那里飘散过来的。马小莎挣扎着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轻松。
“小姐,”司机开口说话了,不紧不慢的语调,“您一个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在普通不过的寒暄让马小莎一阵真实的恐惧,她不受自己意识控制的望了一眼后视镜,“显然是的”马小莎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丝轻佻的微笑。
“真巧,我也一个人。”他此时腾出一只手来,又把墨镜带上了。
“看得出来。”车越开越快,地势越来越低了。
“您不冷吗?”司机转过头来盯住她看,于是马小莎也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脸上写满了蹩脚的欲望。他隔了墨镜,但她感知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哪里,这种目光是有重量有温度的。她感到自己身上那件紧身棉质短袖那可怜的存在感,一阵羞耻之感抑制不住地染红了她的脸颊,就像少女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有一点。”
司机收回目光,继续加速:“车后座有条毯子,我想您会用得着它。”
马小莎转过头,后座果真摊着一条毯子,一半赖在座位上,一半拖到地上去,粗一看倒像是个人形,吓了马小莎一跳。
她伸长了胳膊,费了好大的劲才够着了那条毯子,毯子原本是浅黄的颜色,大概是久经岁月的缘故,如今已经斑斑驳驳,不仅是平面颜色的错落,还有三维的手感的层叠——手感的层叠……她把毯子披在了肩上才意识到那明显的硬感。马小莎一阵触目惊心,抓过毯子一看,竟然是一块块结了痂的血渍。她脑子开始一片空白,手僵在半空,小心的瞥了眼后视镜里那张陌生男人的脸,犹豫着又把它披了在了身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越开越快。
“你有心事对吧?小姐。”最后司机打破了沉默。
“嗯……没有。”马小莎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惊恐的表情那么明显,此时此刻她在想什么完全写在脸上。这可不是搭车的一项基本素质。
“哦,我想您误会了。我不是说血迹的事。谁没有受伤流血的时候。这很正常,您说是吧?”司机微微偏过头来,隔着墨镜看了马小莎一眼。“我的意思是,您有心事。”
“怎么会呢?”马小莎眨眨眼挤出微笑来。“怎么?我看上去不开心?”
“您大可以告诉我,我想我能理解您。”
“要说心事,倒有一个。”马小莎把腿盘起来,做出孩子天真的模样。“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带我去第一大街。”
“那自然,小姐。你想去哪儿我都愿意送你去。”他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给人一种想要逃离的恐惧感。“更何况我也要去第一大街。”
天渐渐黑下来。除了地势越来越低以外,车窗外的风景几乎不曾变动过。永远是绵延不知停歇的油菜花田。
“这不对。”马小莎娇嗔了一句,“这并不是去第一大街的方向啊。”
“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右眉轻微的挑起,尽管轻微,但仍然被马小莎捕捉到了。她对于他的话和神情都很熟悉。那是她已故的丈夫在他们一起自驾外出旅行时总要说的话。
“亲爱的,地图上说,这不是去往星期一旅店的路呀!”马小莎几乎在惊叫。
“那有什么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你当做顺便看看风景好了。”她丈夫挑了挑眉。
“亲爱的,不是说只要十分钟就能到了么!我们已经转了半小时了!”马小莎几乎在惊叫。
“急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总会到的。”他丈夫挑了挑眉。
“亲爱的,这到底是哪里,荒郊野岭的,我们的酒店呢?”马小莎这次真的在惊叫。“求你了,不要跟我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好吗?现在我们是真的无处可去了,何况我们的车也没油了。你看到这附近有加油站了吗?这里连鬼影子都没有!”
车停了。
“小莎,”他一边下车,绕倒车后头打开后备箱,一边大声朝着仍旧坐在副驾驶上怄气的马小莎喊话。“别担心!我们可以在这里露营!”说着,从后备箱里摸出了一条毯子和一顶帐篷。
这一晚马小莎几乎不曾合眼,她在生丈夫的气。正是由于他的随心所欲,他们只好让这个假期的最后一晚这样潦草并且毫无情调的流逝。
当清晨到来时,从睡梦中醒来的马小莎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头昏昏沉沉的。她有些懊恼,只想要回家。她坐起来,这才发现丈夫不在身边,连同他裹的毯子也一并消失了。马小莎生气丈夫居然撇下她。她没好气的想,依照他这样的性子,早晚有一天,他们会一起从这个世界的随便什么地方消失的。
马小莎穿戴好钻出帐篷,四下里空无一人,连同着昨夜停靠在路边的车也不见了。
暴露在阳光底下的郊野比昨夜昏暗里看到的还要空旷和寂静。马小莎有些恼怒了,她找了个高处攀上去,气急败坏的喊他的名字。
四下里没有一点回应。
好在这样的郊野只有这一条没有岔道口的宽阔马路,覆着一层薄薄的细土。马小莎跑到路边,沿着浅浅的车轮印一路追寻着这辆和她不在同一时间维度上的车。不知过了多久,车轮印消失了。马小莎喘着粗气停下来。周围的景色不曾变过。一片海一样的油菜花田。她突然害怕了,小跑着原路返回并祈祷着丈夫能在那里等她回来。
她丈夫没有在原地等她,也没有回家。马小莎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见过她丈夫了。直到一个月后,警方来电通知她,她丈夫已经不幸离世了。他的尸体裹在一条旧毯子中在一片油菜花田里被找到。
车毁人亡。
死亡时间在一个月前的下午五点左右。
马小莎脑子一片空白。
第二天,她请好假,收拾了些简单的随身物品,跨上了她的越野自行车。
马小莎看了眼手表,下午五点钟。这时她才真正的警觉了起来,把目光从司机的脸转移到身上的毯子,再转移到车内的布局,这一切都有种相似感。她好像受到了电击一样战栗起来。
对偏离的一瞬间的感知。
“停车!停!快停下!”马小莎一把掀去盖在身上的毯子。全身都因为恐惧而紧绷着,握着拳头奋力敲着车窗。
车越开越快,周围仍旧是单调的油菜花田,夕阳的最后一抹残照给它们镀上了血腥的颜色。地势越来越低,一路诡谲的景致。
“小莎”司机摘下眼镜,平静地笑了笑。马小莎被这两个字惊的一动不动,转过脸来望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司机并不看她,只是平视前方专注的开着车。
“下车做什么,这里荒郊野岭的。”
马小莎瘫坐下来,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方是延绵无尽的大路,路的尽头没有一点光线。
地势一直在降低,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马小莎即刻安静下来,司机开始说话了,咿伊呀呀听不太清。她对自己笑笑,重新把毯子拉回来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