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黎读书:寻不到出口的梦

——读石黑一雄长篇小说《无可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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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知道石黑一雄的名字,是在多年前的一次文学讲座上,主讲人是一位挺有名气的大作家。当时有听众递上去一张条子,问他目前正读什么书。他说正在读石黑一雄的作品,并且赞赏有加。

    我这人读书很势利眼,总觉得大作家喜欢的书准错不了。当时刚学会在网上购书,回到家就买了石黑一雄的一部长篇小说《长日留痕》,不知是当时心情浮躁还是理解能力差,读了好几次都没读进去,后来把它送给了一位杂志编辑,没想到他读了一个劲叫好,我又有点后悔,还有点自卑——看不出小说的好来,怎么能写出好小说来呢。

    再次读石黑一雄是在前不久得知这位日裔英国作家获得了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我不由佩服起讲课的那位作家来,人家好多年前就看好石黑一雄了。还有那位杂志编辑,也是独具慧眼。而我就没这种眼光,这也足见我成不了什么“家”,充其量还是爱好者。然而爱好者归爱好者,但还是想——套句时下流行的话——“挑战一下自我”。我这次网购的不再是《长日留痕》了,而是他的另一部小说《无可慰藉》。

    书是精装本,价格不菲。封面设计迷宫似的抽象。既然是“挑战自我”,我早已给自己打了气,哪怕一天读一页,也一定要读完它。

      我个人把书分为四种类型:一种是容易读的;一种是不容易读的;还有一种是不容易读但可以硬读的;再一种就是不容易读硬读也读不下去的。当然,容不容易读还要因人的学问而异,没有统一的标准。

      也许是长了点岁数,不那么心浮气躁了,《无可慰藉》前面的几页尽管让我云里雾里,但语言风格和叙事方式倒是很对我的胃口,而随着阅读的深入,越来越被这部书吸引,到最后简直欲罢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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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近600页的砖头书真的就像一块板砖,很容易被它打蒙。 因此,即使读进去不见得读得懂。这本书绝对不是那种一气能读完的书,我把它列为第三类——不容易读但硬读也能读下去的那类。我断断续续读了将近一个月,直到读完依旧云里雾里。大概石黑一雄写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读者,也不想讨好读者,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写作状态中。你懂不懂,与我何干。

        小说是用第一人称写的,这个“我”叫瑞德,是一个遐迩闻名的钢琴家,他应邀来到中欧一座城市,当然这个城市在小说中是没有名字的。小说分了四个部分,35万字的篇幅写的不过是四天三夜之间发生的事,然而这四天三夜却如此漫长,如此不可理喻。从瑞德迈进他所下榻的酒店“发现没有任何人——甚至服务台后也没有一个职员在迎候我,出租车司机似乎有些尴尬——”梦已经开始了。

      只要你把《无可慰藉》当作一场梦来看,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我已经到了看了书的后面就忘了前面的年纪,好在这本书不用记着前面,因为梦是不需要什么连贯性的。

    这场梦看似是按时间顺序记录下来的,但许多场景的变幻却很突兀,正像我们在梦中常出现的那样,忽而在这里,忽而又到了那里。处处是岔道,时时有变数。主人公想做的事永远也做不到,想达到的愿望永远都无法达成。当然这也是梦之常情。“我发现”是石黑一雄在书中惯用的句式。比如“这时我才开始扫视四周,吃惊地发现离车子不远的地面上有一大团金属……”,再比如“我又向面前的山谷望了一眼,这才发现那里林林总总全是墓碑……”场景随着主人公变幻的视角不断“发现”着,越走越深邃,越走越幽暗。甚至“我”坐在车里,还可以“看”到其他人在房间里的情形,感知别人的内心活动。石黑一雄把卡夫卡式的叙事方式与博尔赫斯般的迷宫结构搅拌在一起,而那些大量不加段落不着边际的人物独白,让我读着读着,也觉得“无可慰藉”了。

    偶遇的酒店迎宾员古斯塔夫的女儿索菲鬼使神差般地成了“我”的妻子,她的儿子鲍里斯也成了“我”的儿子;在这座不知名的城市中,“我”所看到的仿佛都是“我”曾经历过的,每个陌生人似乎都隐隐约约与“我”有关,却又游离于“我”的生活之外。

    失败的全家福晚餐,酒店经理痴迷音乐却缺乏天赋的儿子,始终无法取出的忘在旧公寓的玩具“九号”,疑似卫生间的练琴房,神秘的荒地葬礼,一堵突如其来阻隔道路的高墙,吊诡荒诞的迎宾员之舞,因车祸刚截肢的著名乐队指挥在台上的疯狂举动,作为小说主人公的“我”却在人们翘首期待的“周四之夜”演奏会上,因各种各样的节外生枝,拐弯抹角,忙碌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登上舞台,结果让瑞德“大吃一惊,不仅观众完全消失不见,所有的坐席也都不复存在……”当瑞德饥肠辘辘来到草地上的餐车前,面对这样一位如雷贯耳的大钢琴家,却没有人为他盛上一份早餐……

    “我继续匆匆赶路,四处寻找那个紧急出口,原先我正是从那里进入这条走廊的。”

      石黑一雄不管你听懂听不懂,愿听不愿听,自始至终用一种舒缓的节奏在你耳边叨叨……不厌其烦,不厌其细。反正听不听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给不给奖是斯德哥尔摩那几个老头子的事。不过,我读着读着却感到恐惧起来,我好像自己也掉进了瑞德的梦里,分不清是谁在做梦。

    找不到出口,寻不到来路。现实中实现不了的,在梦里同样无法实现。

      主人公的演出以失败告终,而石黑一雄却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完成了一次胜利大逃亡。

      我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在《小说月报》上看到一个短篇小说,通篇都在拙劣地模仿《变形记》,还大言不惭地在“创作谈”中说自己正在寻求一种新的突破。《无可慰藉》中尽管也能感觉到一些熟悉的影子,比如《城堡》的影子、《交叉小径的花园》的影子等等,但这些影子却在石黑一雄的创作实践中构建出一个更为宏大的框架,在这个框架中他填充了仅属于自己的“实验性质”,这种独特的质感,使这部魅力四射,当之无愧地成为他“国际化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据说石黑一雄写这部小说花了六年的时光,这也是让当今某些急功近利的小说家们所难以想象的。

    对于这部小说,译者郭国良应该更有发言权,他这样总结道:“《无可慰藉》的故事表面上讲的是一个小城的一群人的人生百态,透过纸页,我们却看到了作者对当代人的生存状态的深刻思考。如同小说中的瑞德及其他所有人一样,行走在当代社会,我们的心灵全都带着自己的伤口,被困在各自形形色色的大泡泡中,无法与人沟通,也无法从外界获得帮助与慰藉。”

      这话说得很学院,也很哲学。梦一旦哲学了,也就不那么扑朔迷离了。我是看完书之后才看的《译后记》,就是担心“先入为主”。我们负责跟着书做梦,郭国良先生负责把我们叫醒。无奈的是,被叫醒的我依然睡眼朦胧,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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