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分来看管禁足的六小姐，还是兰花头一次遇见的事。她在柯家五年，从来没有听说哪位小姐少爷被禁足的。
这一次，六小姐真的是闹大了。
夤夜更深，六小姐的屋中静悄悄的，她悄悄透过门缝看了一眼，确定六小姐还在房中，便和另一个才来柯家的婢女都打起了盹。
“兰花姐，别睡了，若是一会儿管家来看到咱们睡着了，是要挨骂的。”
那小丫头也伶俐，就在两人都快入了梦的时候叫醒了兰花。而后裹紧了棉衣，往兰花身边凑了凑取暖：“我给姐姐讲一桩趣事可好？姐姐听了，便不那么瞌睡了。”
看着露重雪厚的地面，兰花错了措手，又揉了揉脸，强打起精神来：“你说，倒是什么有趣的事儿？”
“我入柯府前，住在一条废街的旁边，那条街我们都叫鬼街，听说里面闹鬼呢！”
“我有一个邻居，长得好看极了，从前是清羽楼的妓女，后来跟着一个书生从了良，我娘常常叫我去她家讨蜡烛，一来二去的也就成了熟人。”
“就是去年年节，她相公突然不见了，她大着肚子去找相公，也不见了。”
“那天晚上我看得真真切切的，她浑身都是血，肚子也没有了，被几个穿着不知道是那座官邸衣服的大汉扔进了鬼街。我不敢去鬼街看她，不过那时候我以为，她一定死了。”
兰花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她说的是谁了：“你说的，可是素衣街的那个青楼妈妈？我也略略听说了她的故事，说她从前也是个苦命人。”
“就是她了就是她了！”小丫头越说越兴奋，“我后来又见过她一次，问了她那日为何她浑身是血。她没告诉我，只说是素衣街尽头的那位素衣公子救了她，那可真是位神人呀！”
兰花想象着小丫头所说的场景，打了个冷战，也是点头道：“若那妈妈真如你所说伤得浑身是血了，那素衣公子也的确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人了！”
素衣公子？起死回生？
蜷缩在墙角的绾颜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若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人，那么翠儿的命是不是就有救了呢？
她猛地打开大门，激动地拉住那个被她都快吓傻了的小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那素衣公子当真能起死回生？”
小丫头哪里见过一向稳重的六小姐这般像是疯了一样呢？在绾颜狂热的眼神下，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亲眼瞧着的，旎姬姐姐浑身都是血，那些把他扔到素衣街的人都说，她死了。”
推开兰花和那个小丫头，绾颜连鞋子都未穿便朝着门外奔去。所有人都不明白，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柯家小姐，究竟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力。
她撞到了一路上想要拦住她的家丁，在深冬正月的天气里，只着了一件单衣，赤着脚便推开了柯家沉重的朱门朝着街道上奔去。
正月初三，街上的人已经开始渐渐多了起来。赤脚散发狂奔的绾颜引得所有人都指指点点。
跟在绾颜身后的穿着柯府衣服的奴才喊着绾颜的名字，便让所有人都知道，原来街上的这个疯子就是前几天被文昌右相家推了婚的柯小姐。
金山自然也看到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绾颜，比起上一次见到她，金山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披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单衣，还赤着脚，双颊微陷眼圈乌青，倒像是许久都不曾睡过觉了一般。
若不是这是正日晌午，金山一定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个女鬼。
眼看着绾颜就要掀开过着翠儿尸身的草席，金山先一步拦住了她，语气中的寒凉比这漫天纷飞的大雪还要冷冽几分：“你来做什么？别想再伤害翠儿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被金山拦下的绾颜似乎才感觉到寒冷，她将自己的双臂抱紧了些，因为跑得太快而喘着粗气，可眼神却是急切地看着裹着翠儿的草席：“金山，你信我这一次，我知道谁能救她！”
追着绾颜来到衙门口的家丁丫鬟们也惊呆了，他们觉得自家六小姐一定是受了刺激所以疯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将绾颜带回柯家，一个红着眼的疯子，谁敢上前阻拦？
“救她？哈哈！”
金山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狠狠地推了绾颜一把，将绾颜推倒在地，一个大男人，竟在这寒冬正月的大街上流了泪：“谁能救她？她死了三天了！尸首都臭了，谁能救她！”
倒在地上的绾颜擦破了手肘，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她趁着金山情绪激动，便一把拉住草席的一角，说什么也不撒手了。
这般举动自然惹怒了金山，他拎起绾颜的衣襟，却因着绾颜仍旧抓着草席没撒手，让翠儿青白的脸从席中露了出来。
绾颜好像不怕了似的，被金山抓着衣襟，冷风夹带着冰凉的雪花就往衣襟里惯。
打了个冷战，绾颜的眼中是出奇的平静：“金山，若你不同意我带走翠儿的尸身，那我拼死也会毁了她的尸身的。你为何不听我一句，信我一回？”
毁了翠儿的尸身？金山的眼因为愤怒而通红了起来，他的拳紧紧地攥着，可终究还是放下了绾颜。
正月初三的洛阳街头，便出现了这样奇异的一幕场景。
柯家柳小姐散着头发赤着脚走在雪里，一名彪形大汉跟在她的身后，肩上还扛着一个草席，草席的一边散落出女人的长发。
他们二人的身后还跟着六七个家丁丫鬟，穿着的都是柯家的衣服，他们面面相觑，只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这条路，绾颜从没有走过。可她知道那条街道在哪里，洛阳也许没有人不知道。
这条路，绾颜走得极慢。但只有这条路，她走着心中才舒坦。
自翠儿死后，她日日都活在歉疚的折磨里。她甚至开始希望，翠儿说的话是真的，她真的能来索了自己的命。
可是闭上眼再睁开，她还活着，还活在因为嫉妒而杀了一个无辜的人的痛苦之中。
����O_�]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