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凌晨一点钟的光景,一阵喧嚣过后,他们或舒展着昨日的疲倦或忌惮着要来到的劳累,都已沉沉睡去。你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圆睁,思绪随船舶摇摆来往,睡意则像旧报纸上那些无关痛痒的新闻---于你毫无分量。你索性推门而出,缓步走向甲板。你看到那头顶上无星无月,四下里漆黑一片,耳畔除了风和流水拍打船舷的声音再无其他。此时,那埋藏在你心头有些时间的刺似又一次被撩拨起来,你鼻子一酸,刹时泪如雨下。你再也看不清自己。
      恍惚间你看到不远处黑色的海面急剧地升腾起来,那黑色的浪潮呜咽出白色的浪花,以不可阻挡的态势涌到你的面前,再从望不到顶的高处倾泻下来,像一道黑色的瀑布,瞬时将你吞没。你极力挣扎却被牢牢吸住,竟越陷越深。你大声呼救,四周却毫无回应,只灌满了一肚囊的咸涩海水…也不知过了多久,你终于筋疲力尽,目光迷离意识也渐渐涣散开去,身体越来越轻。等那不可遏制的海潮再次涌来,你被高高抛起,直入云端。彼时你看见头顶那纯粹的天空是一个倒扣的玉碗,太阳居于其中,阳光从上面倾洒下来,给无垠的天际镶上一道亮丽的金边。脚下的白云不断地翻滚,你走在上面,四下也是一片寂静。你环顾周围,空无一人。“也罢也罢,正好歌唱!”你拿定主意便放开喉咙大声歌唱。或许是太久没有开口,那歌声依然嘶哑却不再坚定,依然无聊却再没有了以往的真实…可这些都不妨事,你依旧大声唱着,直至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掏空。你感觉自己再没了重量,一阵风吹来,你被裹挟而起,旋即又迅速下落,重重的砸入地面。可你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除了被溅起的几粒尘土,竟没有其他。你站起来打量四下,头顶是灰蒙蒙的一片,厚重的乌云像一口积久的浓痰,身边一条窄极的土路旁有几株枯死的野草在风中无力地挣扎摇曳。此时你身后随风传来一阵阵冷漠的歌声,稍加分辨,是一曲丧歌。你转过身去,看见不远处一群人身着素衣手持白幡,抬着一口薄棺正缓步向你走来。为首的那人脚步沉重而熟悉,你顾不上收拾脸面就快步迎了上去。“嘘——莫回头,也别作声,我们只是去送葬。”你定睛一看,这人竟和你毫无二致!极度诧异中,你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发起狂来。你冲到人群当中,猛地一下推开棺材。那流淌的溪水迅速替代了你惊恐不安的眼睑——你看到躺着的那个,和你,也是一般模样!

“你说你看到自己在送葬?”
“嗯。”
“我是说你看到自己在给自己送葬?”
“嗯,是的。”
“不不,我是说那你一会入海一回上天再跌回到地面上,然后就看见自己再给自己送葬?”
“对,没错。”
“荒唐,太荒唐了!”

    你说那天中秋刚过,也是凌晨一点半的光景,你在的船正航行在澳大利亚北部水域。彼时一轮明月正悬在头顶,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海面上,泛出温润的玉色,远处的水天线也在这升腾的光泽中变得朦胧起来。经意不经意间,你就看到猎户座的腰带下,有天狼星以淡云遮面,羞涩地透出半张脸庞。你闭上眼,就感觉到那暖暖的海风似情人的手,轻轻地撩拨起你的眉发。那一刻什么太白的举杯邀月什么张岱的湖心赏月于你看来都矫情得紧!你张开双臂,只想把自己也融入这一片宁静的美好和美好的宁静之中。可那轰鸣的机器声偏不,它叫嚣着,把你从这甜美的梦境中惊醒——船儿在平滑如绸的海面上划出裂痕,像无情的时光在美人无暇的脸庞上雕刻出一道道无法遮掩的皱纹。你不由得皱起眉头,快步走向前去。你一把攥住车钟,带着你所有的愤怒,想把它狠狠地拉下来…可你却被自己的影子死死按住——
“为什么为什么?”
“下一口饱饭!”
你说那一刻,你恨透了自己!
      工作不到两年的时间,你全然不曾想到自己变成这样一副嘴脸。为让自己不致于显得突兀,你言谈举止都要思量再三。为人处事,你都恪守着你那自以为是的“中庸”,这让你在领导和同事间左右逢源,可也让你与你那本就略显单薄的“原则”渐行渐远。你出门时脸上都挂着同一抹灿烂的微笑,心里却时常会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刺痛。你不敢肆意的哭,不敢肆意的笑,不敢大胆的爱,不敢大胆的恨。你说有很多时候,你想让时光再倒退十年倒退二十年,再回到那孩提时代——哪怕只一口没有吃好,你也一定要好好哭闹一番!

“如果可以选,你想活在哪个时代?”
“活在当下!”说完他鼻孔里透出一股浊气,他显是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回答。
“要是能选,我倒是乐于活在魏晋。”你别过头去,似不想看透他的自己为是,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那里虽然不算太平,确是我梦里的乌托邦。”
“不必像阮籍穷途而哭,也不必要像刘伶携童子荷锄而游,单是与相知者一二到好友坟前拜祭时学上一句驴叫也能快慰此生了…”你看了他一眼,这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你说早时你喜看武侠,不是看大侠们的绝世武功,也不是看里面的儿女情长,只是想象自己也能像小说里人物那般快意恩仇。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你说但得其中十一,你便能快活到死了。

    你说前些日子,政委又来找你了,邀你写些文字。你婉拒了。你说你看透了周围,这本是个让诗人缄默的所在——会唱歌的不是栖于枝头上的夜莺,却是一群只知伏在门口嘈杂聒噪的喜鹊。你说你没有能力改变这些,所幸的是你还有权利选择闭口不言。你说虽然你还坚信不是每条河流都能发出声响坚信不是每一座山头都能留下名字,可是此时你更愿意用你所有的激情去讨好一位青春慵懒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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