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每一个喜欢文字的人的心上,都有一道或深或浅的疤痕。
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文字的,只知道当我心情不好,或者坏情绪难以排遣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发泄就是文字,然后看着自己满腹的忧伤,就那样一点点地随着文字的堆积而慢慢飘散、飘散……
第一次真正用文字宣泄心中的愤怒是在1988年,那年的我14岁。
当年的初考我以184分的高分而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尤其是我的那篇初考作文不知道多少次成为学弟学妹们的写作典范.
当时,那样的成绩可以让我轻松地进入全县任何一所中学就读。
可是我对初中的生活还来不及规划,哥哥的一句话就打破了我对人生所有的幻想与期待:“女孩子读什么书?再说了,学费还那么贵,光光报名费就要一百多斤谷子呢!这学还是别上了,在家干活!”
这辈子,第一颗仇恨(是真真切切的仇恨)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播下的,我知道了生活的残酷与狰狞——当时的谷子100市斤30元,而我的初一报名费是33.5元。
而哥哥就因为这100多斤的谷子,差点断送了我的前程。
那个晚上,我含泪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悲伤与痛苦,其他的内容都忘记了,我只记得当时的我恨死了哥哥,我恨死了他的势利与小气。
在最后我写道,要是可以,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让我失望,给我痛苦的家。
从此这些字成为我几乎每一篇日志的结束语。
当时的我对我哥有多恨,我就有多爱我父亲,因为如果没有父亲的拼命支持,那么这辈子我与文字的渊源就这样嘎然而止,就在我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学,最终还是继续上了,而且就在我们村里那个只有一个班级的附中。但人生痛苦的帷幕却刚刚才拉开。
初一的上学期期末,我大伯去世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至亲、挚爱的人。
大伯是这个世上仅次于父亲的、那样深爱我的人。
据说我小时候的所有衣服、玩具、零食都是大伯买的,而且很多都是从浙江(外省)买回来的。
依稀还记得那件花俏的蛤蟆裳,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大人、小孩的眼睛。
大伯没有孩子,所以他把所有的爱都洒在我们几个孩子身上,尤其是乖巧、懂事、嘴甜、最小的我。
痛苦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年幼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文字就成了我最好的发泄工具。
那时候的我天天都沉浸在对大伯的回忆当中,我一想起那么多年来大伯对我的好,泪水就一次次地打湿我手中的笔,以及手下的纸张……
日子在流淌,可是不变的依然是对文字的痴迷。
每当伤心、委屈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遍地用文字发泄心中的痛苦,等到我把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一个个带泪的文字的时候,那么心中的郁闷也就慢慢地烟消云散;开心、快乐的时候,我也喜欢用手中的笔记录下一个又一个喜悦的音符,让那快乐永远地珍藏下来……
初三那年,1990年的春天,母亲去世了。
天好像都要塌下来了。
母亲,这个世上最最溺爱我的人走了——曾经因为生活所迫,当年的母亲坚决不要我,她想法设法地想冻死我;正因为如此,后来母亲对我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好,因为她始终觉得她亏欠我。
回到家的那一天,我一次次哭晕在地,所有人都被我感动了,他们几次拉我起来吃饭,我都没有答应,直到老泪纵横的父亲对我说:“阿清,你别哭了,好吗?!你就是哭死了,你妈妈也回不来啊!……今天要是躺在这里的人是我,那么从明天起,你就别想继续读书了!”
听到父亲这么伤心但却一语中的的话语,我才从母亲的灵床上踉踉跄跄地起来,然后胡乱地吞下几口饭。
伤心、悔恨、痛苦、不舍、心疼……
所有的负面情绪像大山一样压向我,当年的我才16岁啊,我真的难以接受母亲就这样离我们而去的残忍事实。
我夜夜以泪洗脸,我天天都在日记本上写下一页又一页对母亲的怀念与愧疚!肝肠寸断的我,唯有用文字来疗伤!
那些带血泣泪的、痛入骨髓的文字啊,多少年了,我都不敢轻易去翻阅!因为,一看,心就会被扯得生生地疼;一翻,心就会被撕得四分五裂!
多少年过去了,我以为我会忘记,我以为我会放弃,我以为生活会粗糙了自己的思维,我以为日子的蹉跎会淡忘了我对文字的挚爱!
但是我错了,一旦痛苦来袭的时候,文字,依然是我最好也是最后的依托。
2008年11月22日夜晚,我听到了这辈子最最可怕的一句话:“阿清,阿爸,走了,就刚刚!”
那可是真正的午夜凶铃啊,过去多少年了,哥哥的那通电话依然令我不寒而栗、悲从中来!
天,就那样坍塌下来了,压在我毫无遮拦的头顶上!地,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旋转起来——爸爸走了,阿清我该怎么办?爸爸,走了,阿清我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
除了哭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可是哭,又怎么能释放我心头的巨大悲痛呢?失魂落魄的我毅然决然地披衣起床,决定用文字来送父亲一程!
那时候的我真的体会到一字一泪的心痛与无奈,有多少次我不能自己,我无法继续敲击键盘。
但是惯性又驱使我一泪一字地继续写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我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泪。
我只知道热泪早已打湿了键盘,打湿了我冰冷的双膝……
从来都是靠文字取暖,以文字疗伤的我,就在那个无助、恐慌、伤心欲绝的夜里,文字——我曾经最好的精神伴侣,居然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失去了效力。
我敲打了无数的文字,但是我伤心依旧、痛苦依旧,我无法用文字排遣自己的痛苦!因为纵使我流尽了泪水,用尽了毕生的词汇,我也换不回父亲的一句“我的妞”或者“阿清”了。
父亲啊,原来这么多年来,都是我错了,真的错了。
我一直以为文字可以给我温暖,文字可以给我力量,原来这一切的源动力还是您啊——我最亲、最爱、最敬的人儿。
如今您走了,连文字也显得这般苍白无力、无动于衷了,父亲,您知道吗?
从此,有关父亲的文字、“父亲”这个词,成为一道我今生都无法逾越的殇,一触就疼,一碰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