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梦和陈秋月最后一次一起去西川,是1996年暑假。
当时胡梦担心陈秋月手术后刚恢复好,怕她路上太累,就劝她别去了。但是陈秋月从别人的风言风语里听到安天明出轨的消息,想去一探究竟。胡梦刚好也想趁这次机会去跟宋振国谈谈离婚的事,两人就再次同行了。
安天明没想到陈秋月会去,刚好她们到的那天下午安天明又去镇上找他的情妇了。陈秋月等了一夜也没见着他的影子,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回来,安天明看到陈秋月的第一反应竟是不耐烦,生气的说“你怎么又来了”?
陈秋月冷冷的说“你昨晚怎么没回来”?
“我跟老张他们几个在镇上喝多了”。
“我昨天中午就到了,你一整个下午都不用上班吗”?
“你怎么那么啰嗦呢?下午去镇上就是给公司办事,不就是上班吗”。
“我希望你能坦诚一点”。
“我怎么没坦诚了”?安天明理直气壮的反问。
“我在家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在这边……”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愿意怎么说怎么说,你听听就过去了,怎么能当真呢”?安天明换了一种腔调,语气里还真有几分坦诚。陈秋月想想,自己也只是听别人说的,手里又没有证据,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宋振国跟安天明一样,事先也并不知道胡梦要来。但他跟安天明的态度截然相反,胡梦的到来对他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惊喜。所以他当晚一定要带胡梦去镇上吃饭,庆祝一下。胡梦看他那么兴奋,不想扫他的兴,就勉强跟他一起去了。
不过吃饭的时候还是发生了点争执,原来他们到镇上的时候刚好碰到安天明和老张他们一行人,他们一定要拉着宋振国和胡梦跟他们一起吃。
点菜的时候胡梦说她不饿,勉强要了一碗素面。席间安天明喝了点酒,又开始胡说八道,说宋总两口子对他太好了,陈秋月手术的时候都胡老师忙前忙后的帮忙打点、照顾,他这个做丈夫的都自愧不如。
安天明说的话宋振国一句句都记在了心里,但他什么都没说。
后来胡梦的面端上桌来,宋振国见是一碗白面条,就把服务员叫过来说“麻烦帮我换一碗牛肉面,这个太素了”。
胡梦说“不用了,我就吃这个”。
宋振国看胡梦执意不同意换,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夹了一块焖牛肉放在胡梦碗里。他要放在餐盘里还好,可他偏偏放在了胡梦的面里。
胡梦自从那次陈秋月生病时,在潮音寺发愿皈依后就再也没沾过荤。所以看到宋振国把牛肉放在了自己碗里,她就不动声色的轻轻放下了筷子。
安天明他们几个还在瞎起哄“宋总对嫂子可真好,咱们都该学学”。
胡梦保持着微笑,但显然没有要再吃那碗面的意思。
宋振国感到胡梦好像在针对他一样,就有点不高兴了,压低声音说“快吃吧,一会凉了”。
胡梦说“我不吃了”。
宋振国觉得胡梦又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了,一股邪火涌上胸口,端起胡梦的那碗面就狠狠的扣在了桌子上“今天这他妈是怎么会回事?爱吃吃,不吃滚蛋”。
胡梦看着宋振国粗暴的举动,表现的特别平静。她等宋振国的火发完了,才拿起自己的包,对安天明他们几个礼貌的一笑,起身走出了包厢。
宋振国愣了好长时间了,后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也不让他们几个跟着。等他出去的时候,胡梦已经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宋振国开着车开始懊悔起来,山里天黑的早,路上又没有路灯。万一胡梦碰上坏人或者野兽该怎么办,想着这些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点抖了。
考虑到胡梦对这里不熟,又不认识路,应该不会走太远。他就开车顺着来时的路往项目部的方向走,走了大概半公里才远远看到胡梦的背影。他忙鸣笛又打双闪,但胡梦还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宋振国见胡梦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就一脚油门超过了,把车横在路上,正好拦住了胡梦的去路,他又下车去拉胡梦。
胡梦冷冰冰的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走”。
“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你原谅我吧”。
“振国,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坚持的东西不一样,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了。我承认今天是我的错,不管你现在原不原谅我都先上车好不好。这么晚了,山路真的不安全,这里连路灯都没有,前几天轨道公司还有人在这一带碰到了狼”。
除了跟陈秋月在一起外,胡梦的理性在任何时候都会战胜感性。所以她一点都不怀疑,宋振国所说的山路的危险性,最后还是放下面子跟他上了车。
回到项目部两个人都不说话,宋振国打来热水让胡梦洗脚,胡梦也没动,就那么僵持着。
胡梦沉默了好长时间,终于下定决心说“振国,咱俩离婚吧”。宋振国手一抖,玻璃杯应声而落,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宋振国呆呆的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看了很久,然后蹲下身去,用手一块一块的捡。手指被玻璃碎片划破了,血涓涓往外涌,他感觉到尖锐的疼痛直刺心房。胡梦看宋振国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点难过和不忍。就去找来酒精棉和纱布给他包扎,宋振国左手一下用力握着胡梦的手说“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别跟我离婚好不好”。
胡梦叹了一口气“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坚持的东西不一样。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的心从来就没真正安详平静过。你对我确实很好,但是你想要的幸福我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你也不能理解,我觉得咱们的感情和婚姻已经千疮百孔了”。
“你说的这些跟安天明有关吗?”
胡梦有点不耐烦“怎么会跟他有关系呢”。
宋振国顿了一会又说“那是跟安天明家属有关”?
胡梦猛的把手从宋振国手里抽出“给我留点隐私好吗”?
宋振国一下明白了,原来自己所有的怀疑和猜测都是真的。
很多时候,当我们还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完全可以依靠着自我安慰坚持下去。但某一刻当一切毫无征兆的真相大白,大部分的人会一下崩溃,只有极少数人,会在瞬间变得强大。
当然,宋振国是后者,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语气诚恳的说“胡梦,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别冲动,咱们好好聊聊”。
“我并不是想追究谁的责任,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既然这样我们不如离婚各自安好”。
“你先听我说好吗,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你那么着迷。直到上次你来西川我才知道,原来是你身上特有的气质和你对我的冷漠在一直吸引着我。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是想要。咱俩年轻的时候,我最开始追你仅仅是因为你长的漂亮,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后来慢慢觉得,自己最初的想法太肤浅了。其实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就是觉得你跟其他的女人不一样,你坚强,独立。但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倒希望你能稍微的示下弱,因为我是个男人,我也有保护欲和和很强的占有欲。别人看我在外面风风光光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大领导,也算有点小权。
但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你压根就没看起过我。或者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无所谓,从不会因为我而感到自豪,所以你也当然不会向我示弱。
我只好换一种方式对你,你不示弱那我示弱好了,你想要什么、你需要什么我都满足你。既然改变不了你,我就下定决心改变我自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把你当妹妹甚至是女儿了”。
“其实我一直都挺感激你的”。
“我知道,你对我除了感激也没有别的感情了。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就这种性格,直到我看到你看陈秋月的眼神,我才知道你并非天生如此,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振国……”。
“好好,我不说了,但是胡梦……”。
宋振国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你要想清楚,我们是在中国,我不知道同……同性恋是不是违法犯罪,但我知道你要是真的跟陈秋月在一起,别人的唾沫都会把你们淹死”。
胡梦为了保护陈秋月,又一次对宋振国说了谎“不是我们,是我自己,陈秋月并不知道我喜欢她”。
宋振国有点意外的说“既然她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完全可以不用跟我离婚啊,咱们那个家永远都是你的。你可以私下里对她好,只要不那么明目张胆就行。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把自己毁了”。
“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1996年夏天,陈秋月没有找到丈夫安天明出轨的证据,或者说她去西川的目的,根本不是去找什么证据,只是对外掩饰一下。
当然胡梦也暂时没有和宋振国离婚,宋振国的劝说让她心里很烦乱,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想回清河城静一静再做决定。
胡梦从西川走后,宋振国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想起了那天自己对胡梦发脾气就懊悔不已,他单纯的以为如果那天他没对胡梦发脾气,胡梦就不会跟他提出离婚,他也就不会知道胡梦跟陈秋月的事。不知道真相的话,自己也就不会那么痛苦。
他陷入了一个自责的怪圈里,经常自己一个人去他那天对胡梦发脾气的那家小饭店,借酒消愁,隔几天就会大醉一场。
去的次数多了连饭店老板都跟他熟识起来,人少的时候会主动坐到宋振国对面,跟他聊天。宋振国喝的多了,也不管是跟谁,都侃侃而谈,只要有人愿意听就好。
那个饭店老板有个女儿叫春妹,才十八岁,长得不算漂亮,但身材高大、五官也还算端正,一看就是会过日子能吃苦耐劳的女孩。春妹初中刚毕业,就辍学在家给她爸的小饭店帮忙,平时她大都在后厨帮忙理菜给厨师打下手。
那天也是巧合,店里人格外的少。后厨也没什么事做,她就出来坐着玩,刚好那天宋振国又一个人在喝闷酒。店老板,也就是春妹她爸,让春妹给宋振国送一碟他自己做的泡椒萝卜条。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做的泡椒萝卜条酸爽可口,又解酒解腻,不是熟客都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春妹捞了一碟萝卜给宋振国端过去,春妹跟她爸一样爱说话,所以她放下萝卜并没急着走,一屁股坐到了宋振国对面。
“宋大哥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啊,别总自己一个人喝闷酒”。
宋振国哈哈大笑,口齿不清的说“没意思啊,人活着真没意思”。
“你当这么大的官,想支使谁干啥谁就得干啥,想要啥就有啥,怎么会没意思”。
“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胡梦”。
春妹一笑没再说话,起身要走。
宋振国一把拉着她的手,!满嘴酒气的说“陪我聊会天,聊会天”。春妹回头看了她爸一眼,她爸把头一低装作没看见,起身回厨房去了。春妹看她爸默许了,就坐在那听宋振国唠叨。
宋振国话越说越多,酒也停不下来,春妹劝都劝不住,眼看着天都黑了,饭店也该打烊了,宋振国却喝的烂醉如泥,春妹她爸没办法,只好把宋振国安排在饭店住下了。
宋振国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费了好大劲才弄清楚自己在哪。不禁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惭愧。
饭店老板看宋振国醒了,赶忙给他煮了一大碗酸汤面端过来“宋老板昨晚睡得好吗”?
宋振国不好意思的说“昨晚喝太多了,一点印象都没有,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春妹红着脸从厨房走出来“宋大哥,一会我跟你一起去你们工地玩玩吧,我爸说今天不让我干活了”。
宋振国只当春妹还是个孩子,并且昨晚又住在了别人家,对春妹这个小请求当然不好拒绝,就说“行,那你跟我去转转吧,我晚一会再叫人把你送回来”。
春妹没想到宋振国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赶紧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宋振国开车,春妹坐在副驾驶,那是春妹第一次坐轿车,不懂的要系安全带。宋振国就转过身帮她系,拉安全带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春妹,春妹的脸一下红了,一副娇羞的样子。他赶紧抽回自己的手,一路都没再说话。
到项目部后宋振国让春妹先去他屋里,他自己则去了旁边的小卖部。等他给春妹买了一大袋吃的回到屋里时,看到春妹正在收拾他的脏衣服,准备帮他洗。宋振国赶紧把春妹手里的衣服抢了下来。
春妹说“宋大哥,你就让我洗吧,你一个男人哪会干这些,反正我习惯了,我们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不用你动手,我回头拿洗衣房去洗就行了”。
“你这些衣服都是纯棉的,得用手洗才行”。
宋振国的衣服很多都是他让胡梦帮他选的,大都是一些质地很好、价格昂贵的高档品牌。胡梦给他买了那么多衣服,却很少帮他洗过。当然,宋振国也舍不得让她洗。
所以当他看到春妹满手肥皂泡搓洗自己衣服的时候,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温暖,那是跟胡梦在一起时从来没享受过的感觉,作为一个男人被女人疼爱的感觉。
他突然就心动了,走过去从背后紧紧的抱住春妹。
他突然特别想念胡梦,并不是因为做了这种事对不起胡梦才想她。而是隐隐约约的预感到,他跟胡梦真的要完了。他觉得,他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他的让人羡慕的地位和看似美满的家庭,他的好男人好丈夫的形象,在他一泄如注一瞬间,全部坍塌了。
许多有关胡梦的画面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1982年22岁的胡梦推着自行车走在学校门口的林荫道上,青春靓丽的像一道风景,他走在她右侧,那时候他正在追求她。
1985年25岁的胡梦穿一套他特意在上海给她定做的红色旗袍,他穿深蓝色西装站在她左侧。在省城最豪华的酒店,他们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当时他们俩是羡煞所有人的一对璧人。跟胡梦结婚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一件事。
1990年他由项目经理被提为公司负责人,胡梦送了他一块劳力士的手表,处里举办表彰大会,他带着胡梦参加晚会,30岁的胡梦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他觉得自己春风得意。
1993年胡梦搬进他们的新房,他用足够装修一整套房子的钱,给胡梦装修了一间豪华的书房,那天胡梦开心的像个小女孩。两个人在书房里喝茶、聊天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二十年的时光在宋振国的脑海里匆匆流逝,他终于要失去胡梦了。
花秀英自从第一次给宋振国送礼被拒绝后就怀恨在心。
她不是恨宋振国不收她的礼,而是恨宋振国为什么收安天明两口子的礼,就是不收她的。这就不是原则问题了,分明是宋振国看不起李庆山。
当然,她最终还是把这一切归咎于胡梦和陈秋月,如果不是胡梦跟陈秋月那么好,安天明凭什么能跟宋振国攀上关系。所以她不甘心。
唯一能让她发泄这种不满情绪的事就是,把胡梦和陈秋月的事添油加醋的四处散播。
“你说宋总他老婆是不是心理有病”。花秀英每次跟不同的人聊天,聊到开心处总会冷不丁的抛出这句话。
对方先是一愣,为了表明自己的正直,就接口道“呦,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这要传到宋总耳朵里,可了不得”。继而又压低声音“你说的是真的啊”?
花秀英神秘一笑“真真假假,明眼人还看不出来吗?别人家送礼宋振国都不收,怎么偏收安天明的”。
“你怎么知道”?对方紧追不舍。
花秀英没说那个送礼的别人就是她自己,冷笑一声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不然怎么刘朝阳家的第三个孩子刚出生,刘朝阳就被开除了。安天明家都四个孩子了,他不还好好的当着队长。他安天明有什么能耐?还不是靠着宋振国这棵大树”。
听者明明都知道刘朝阳被开除是因为偷拉工地的钢材,但谁都不愿意说出来。即使她们知道花秀英在编造谎言也愿意相信,因为只有花边新闻才会让她们觉得的生活的趣味。
谣言越传越荒唐,到最后竟然有人说“安天明家第四个孩子是宋振国跟陈秋月生的,安天明被戴了绿帽子还心甘情愿的帮宋振国养孩子”。
更有人说“陈秋月天天晚上睡在胡梦家,两个女的不知道干什么,宋振国才是个大王八”。
甚至有更难听的话,胡梦和陈秋月在她们口中被妖魔化了。
中国人向来有一种心理,把别人说的越不堪越显出自己的优越。
若别人过得不好,她不一定帮忙,但一定会已一种救世主的姿态,同情或者鄙夷别人。但若别人过得比她好,她一定会进行各种贬低,语言上,心理上,各种方式,直到让自己心理平衡。
胡梦和陈秋月都活在世俗中,她们无法避免的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给陈秋月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和困扰。
胡梦跟陈秋月不一样,她有着强大的内心和厚厚的盔甲,她恪守着“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的古训,她永远不会去说别人的飞短流长,所以她也无所谓别人怎么说她。
直到后来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不堪入耳时,她才无奈的叹息道“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好自己,天下就太平了”。
胡梦把人心想的太简单了,很多人并不甘心在自己的人生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给别人的人生,判处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宋振国后来评价胡梦“胡梦做人太正直,但作为一个女人还是太刚了”。
那个时候胡梦已经辞去了学校的公职,因为校长说有学生私底下说了一些针对胡梦的话,影响极其恶劣,有损教师队伍的形象。请胡梦反思一下。
校长其实早就听过这些谣言,只是之前碍于宋振国父亲的面子一直压着,但现在没关系了,胡梦已经和宋振国离婚。
1997年的春节格外的热闹,仿佛用尽所有形式的庆祝都不能够表达人们的欢愉。
但那个春节对胡梦和陈秋月来说却并没有那么值得庆祝。很多年以后,胡梦会断然醒悟,原来1997年才是她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先是离婚,随后辞职,最后毅然背井离乡,离开了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小城,离开了她一生挚爱的陈秋月。
胡梦有一段时间总是接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电话,电话铃声每次都响好久,但只要她一接通对方就挂断,这让胡梦心里有点发毛。
那个神秘电话最后一次响起的那天,赶回家过春节的宋振国正在胡梦身边给她剥橘子。电话是胡梦接的,还没等胡梦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急促的声音“宋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胡梦听出是年轻女性的声音,就没接话,直接把电话递给了宋振国。
宋振国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就不说话了,脸色也变得很难看,紧皱着眉头,最后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知道了”。就用力把电话挂断了。
宋振国挂断电话后一直看着胡梦,但明显有点走神。胡梦随口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宋振国回过神来说“西川那边工地上出了点小事”。
过了一会,宋振国拿起外套说“我得出去一趟,真抱歉,说好了一起回爸妈家吃饭的,没想到临时又有事”
胡梦说“没关系,改天再去吧,你先去忙工作”。
胡梦知道宋振国一定是在说谎,可她不想做无谓的猜测,可能她没那么关心他吧。
不过宋振国前脚刚出门,那个电话又打了进来。胡梦接起电话说“不好意思,宋振国不在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你是胡老师吗”?
胡梦有点意外“我是,请问您是?”
“胡老师你救救我们娘俩吧”电话那头稚嫩的女声听起来有点沙哑还带着哭腔。
“您能把话说明白点吗?”
“对不起胡老师,我怀了宋振国的孩子”。
胡梦听到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并不是因为宋振国婚内出轨,而是因为对方说她怀了宋振国的孩子。可宋振国明明没有生育能力的。
胡梦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试探性的说“我想您一定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胡老师你听我说完,我跟宋哥好了有半年了,前几天我验出自己怀孕了,可是宋哥让我把孩子打掉,他说他爱的是你。
胡老师你救救我吧,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结婚就怀孕了。如果宋哥不娶我的话,我爸妈会打死我的。你成全我跟宋哥离婚吧,我爱宋哥,也想要肚里的这个孩子,你救救我跟孩子吧”。对方说着已经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胡梦听的心酸,但她的脑袋一下乱了,理不清思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默默的挂断了电话。
宋振国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胡梦还坐在沙发上想下午那个电话。
“天都黑了,怎么不开灯啊”。宋振国顺手把灯打开。
胡梦想事情想的太入神,没注意到宋振国进来,被他这一问,激灵了一下。
宋振国笑着说“想什么呢?那么投入”。
“振国,下午有个女孩打电话找你”。
宋振国脸上一下没了笑意,支支吾吾的说“可能是谁打错了吧”。
胡梦看宋振国的表情,更加相信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胡梦接着说“她说你们在一起了”。
“胡梦,我……”宋振国话都没说完竟然有点哽咽了。
胡梦突然有点同情宋振国,感觉他们两个突然开始同病相怜起来。
宋振国曾说他有时候会把胡梦当妹妹,此刻胡梦觉得宋振国有点像落魄的大哥。
“对不起胡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段时间我可能压力太大了,她对我温柔一点我就……”。
胡梦握了一下他的手“不能怪你,咱俩结婚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胡梦说的很诚恳,她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没跟陈秋月重逢前,胡梦还跟宋振国有过夫妻生活。但自从跟陈秋月在一起后,胡梦就开始拒绝宋振国那方面的要求。
后来宋振国也不勉强她了,每次从工地回来就主动去客房睡。三年多的时间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胡梦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宋振国“你……不是不育?她怎么说怀了你的孩子”。
宋振国没想到春妹连这个都告诉了胡梦,一时有点语塞。顿了一会,终于说出他藏在心里十多年的秘密。
“你还记得那年妈让咱们去医院检查的事吗?”
胡梦说“当然记得,还是妈给联系的医院”。
“对,医院是妈联系的,但检查结果是我去拿的”。
“你是说检查结果有问题”?
“检查结果没问题,而是我说了谎”。
胡梦紧张的问“什么意思”?
宋振国说“我说我自己有毛病,我们要不了孩子。爸妈当时可能太难过了,以至于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我根本没把检查报告拿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有问题的是我,对吗”?
“胡梦,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两个能在一起,要不要孩子都无所谓”。
胡梦无力的说“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如果我当时说出来,妈一定会让我们离婚,我也怕你难过”。
这么多年来,胡梦一直坚信是宋振国身体有毛病。虽然注定不能有孩子,她也并没感觉到有多遗憾。
但突然间得知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她感觉精神有些支撑不住,原来自己小半生都活在宋振国编造的善意谎言里。
那一刻胡梦突然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的通道。
父母不能理解她,宋振国不能走进她的内心,连最爱的陈秋月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仿佛只有她孑然一身,行走在孤独的人世间。此生作为女人,却没有成为母亲的权利。
胡梦用手揉着太阳穴,想到这些眼泪不觉流了出来。
宋振国温柔的把胡梦拥在怀里,胡梦第一次没抗拒宋振国的拥抱,伏在他胸前狠狠哭了一场。
宋振国轻轻拍她的背,感到胸前一片温热。
宋振国低头吻胡梦的头发,额头,眼睛,轻柔的像吻新生的婴儿。
胡梦悲伤的说“振国……我觉得孤独”。
“我在呢,我在呢”。宋振国热切的吻上胡梦冰冷的唇。
心灵的孤寂和脆弱让胡梦不由自主的热切回应着宋振国的亲吻,胡梦那一刻的柔弱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感。可惜胡梦身体和精神上都没有愉悦感,她只是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
两个人平静下来后,胡梦看着宋振国,认真的说“振国,这次我们真的离婚吧”。
宋振国有些慌乱“胡梦,别这样好吗,我知道错了”。
胡梦平静的说“如果一定要追究对错的话,最先错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我不该嫁给你的,毁了你半生。现在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们把这段错误的婚姻结束吧”。
“胡梦,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我保证以后再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们也会离婚的。我已经想好了,你要真的为我着想,就答应我吧。你把她们母子接来,一家人好好生活”。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离婚,而且我答应过爸妈好好照顾你的……”。
胡梦笑笑“爸妈那边我会去说的,放心好了”。
两个人一夜都没有睡,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办理离婚手续。
第二天胡梦出门前在屋里环视了一周,对宋振国说“今晚我先去妈那,等我一找到住的地方就会尽快把东西搬走”。
宋振国无奈的笑笑。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宋振国握了一下胡梦的手,把一个冰冷的东西放在胡梦手心里,然后抱了胡梦一下。俯在她耳边说“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生活”。
“你也是,祝你幸福”。
宋振国转身走了,胡梦张开拳头,宋振国放在她手里的是家里的钥匙。
三把,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