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不到”小姐是在一个让人烦闷的晚上到客栈的。
那个时候我正准备关门休息,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让人很难受,实在不适合开店了,而且我觉得,没有人喜欢在这样的天赶路。
但是,“办不到”小姐来了,非常突兀地出现在了客栈的门口。
她似乎在被人追赶,整个人都透着慌张和不安。
“请你把这个箱子藏起来!”她对我说。
然后,我看到她麻利地从自己的黑色斗篷里取出了一个巨大的箱子,上面还有一把锁,看上去就非常结实。
她毫不犹豫的打开箱子,然后跳了进去。
虽然我开客栈的时间不长,但是她这样的行为和要求让我觉得非常意外。
“小姐,我这儿还有空余的房间,您不需要待在箱子里。”
“不!房间里不安全!我必须待在箱子里!求求你帮帮我,他们就要追过来了!”
她说话的语调明显加强,而且变得更加急切和尖锐,我一下子都变的有些紧张起来。
“小姐,那就委屈您带着您的箱子跟我来,我想柜台底下也许会让您觉得更加安全一些。”
她抱着那个巨大的箱子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我将她带到柜台的后面,让她把箱子放下,然后她躲了进去。
“请你帮我把锁给扣上。”
我有一些犹豫,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而且,这样的要求很明显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
“请你把锁扣上!”她的语调变得急切和不容置喙起来。
“我想您知道把锁扣上意味着什么。”
“我不在乎!我现在只想待在这个箱子里!”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甚至带着一点疯狂。
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
“我确保不会有人发现您,您可以先不要锁上箱子吗?我觉得您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也许等追您的人走了,我们可以再考虑上锁的问题,您觉得呢?”
她抿着苍白的嘴唇思考了一下,手握紧又松开,然后又握紧,重复了好几次之后,她再三确认了我不会让她被发现,才勉强点头同意了。
我松了一口气,帮她合上箱子,然后搬了一些杂物压在箱子上,使得箱子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储物箱没有什么区别。
当我再次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一群人裹挟着沙尘站在门口四处打量。
“各位需要住店吗?”我有一些紧张。
“您是否看到过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姑娘从这里经过?或者……她就在您的店里留宿?”其中一个看上去是领导者的人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向我问话。
我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然后摇了摇头。
“我们准备关门了,今天没有人留宿。”
领头的人略带怀疑的看了看我,然后把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店内。
“各位也看得出来,今天的天气从早上就很不好了,大多数客人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天气赶路的。”
领头的人稍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对我说道:“如果您看到了这样一位姑娘,还请尽快与我们联系。”
然后他拿出了一片叶子递给了我。
“把叶子埋在土里,我们很快就会派人赶来。”
我点了点头,接过了叶子。一群人又风尘仆仆的离开了。
那位带箱子的小姐就在我的店里住了下来。
与其说是住,不如说,她只是待在她的箱子里,偶尔会打开一条缝与我说说话。
我经常能够听到她在箱子里自言自语,具体的内容并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她一直在重复的,就是“我办不到”。
因此,我暂时称她为“办不到”小姐。
她拒绝从箱子里出来,这让我对她感到担忧,却又无可奈何。
有一天清早我起床的时候,发现“办不到”小姐站在了院子里,这让我感到非常惊讶,也很安慰,因为她终于从箱子里出来了。
但是很快的,我看到她突然开始使劲地摇头,然后冲进了店内,又躲回了箱子里。
风带到我耳边的,也只是一句“我办不到。”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好几天,几乎每一次都是以“办不到”小姐躲进箱子里告终。
终于有一天,我在她要再一次躲进箱子里的时候,及时拦住了她。
“小姐,那群人再没有来过,我保证不会将您的行踪告诉他们,您不需要一直躲在箱子里的。”
“不行!不行!在外面就会不安全!”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样一直躲着对您的身体非常不好,您会生病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非常急切地冲进了屋子里,然后打开箱子,跳了进去。
就在我以为她要像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扣下盖子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看了看我。
“如果您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乐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开口说道。
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也许,我可以泡点茶,您想喝吗?”
她盯着我定定地看了半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是第一次这样与人喝茶
她坐在箱子里,我坐在箱子旁边的地板上,凳子上放着我俩的茶杯,看上去有些戏剧。
我们一直喝茶,从艳阳高照,喝到了星辉满天。
就在我以为她要保持沉默到最后的时候,她开口了。
“你,听说过‘绿洲计划’吗?”
‘绿洲计划’是沙漠小镇和绿洲之国一直在不断推进的一项建设性的计划,为了大家更好的生活,每一年,绿洲之国都会派遣部分优秀的支援者前往沙漠小镇进行支援,帮助小镇的居民一同阻挡沙漠的恶化,同时减少土地荒漠化。
我点头表示知道。
“我是一名支援者。”
“我们支援者在前往沙漠小镇之前都会进行系统的培训,我本来很有信心的。”
“我以为我们到了沙漠小镇还会再继续培训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想到,我们一到那儿就要开始进行实践工作了。”
“但我之前其实一直都只是在学理论知识,我没有进行过任何实践,唯一一次参与的实践小组,也并没有完全的植树成功。”
我好像有点明白她说的“办不到”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你想躲起来,和这次意想不到的实践有关吗?”
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静静地等待着,对于她的事情,我现在只是一个窥见部分的人,没有开始谈论的权利。
“我办不到。”
“办不到”,我终于听到了她之前一直重复的词语。
“大家都是要好好去参与计划的人,每个人都应该为这个计划做出应有的贡献,但是我办不到!我不能做出我应做出的贡献,我会给大家拖后腿的!我会伤害沙漠小镇那些满怀热情地欢迎我们到来的人们的!我——”
她突然戛然而止,我看着她,感受到她巨大的情绪波动。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是逃出来!你知道吗?我是逃出来的!”
“我不想参加这个计划了!我根本没有办法做到那些事情,我办不到的!”
我握紧了她的手,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感受到她在微微的颤抖。
“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 我冲她笑了笑。
她慢慢开始冷静下来,颤抖也渐渐轻微了很多。
“你觉得,你办不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能实践的!我还没有培训过实践的项目,我也不了解那儿的情况,我根本种不出树来的!”
“所以,你是觉得,你办不到的事情是种出树来,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嗯。”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你可以种出树来呢?”
“嗯……培训之后吧,我们之前学的都是理论,如果有实践培训,应该通过练习就可以了。”
“那你现在是想回去参加培训吗?”
“我现在不能回去了……”
她的声音突然变低,带着些许落寞。
“而且,我回去了也没有用。实践终归就是要实践的,我在哪实践都一样,绿洲之国的绿化已经很好了,并不需要再进行植树,所以去沙漠小镇是我们唯一的实践机会,只有通过实践,才能够成为合格的‘植树者’,去更多的荒漠植树。”
我听到她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的神色变得有些不一样,甚至透出了一丝光。
“你想成为一名‘植树者’?”
“嗯!当然!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
“所以,你如果想成为一名‘植树者’,那参加实践是必不可少的对吗?”
“嗯。”
“那既然实践是必须参加的,这个机会也是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为什么又要躲起来呢?因为担心自己种不出树吗?”
“那我们现在假设,你真的没有种出树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
我站起来,收拾了茶壶和茶杯,跟她说了声晚安,就上楼睡觉去了。
此后的好几天,我都没有再看到“办不到”小姐从箱子里出来,她不再与我交谈,我想她需要时间去考虑,她也必须自己做决定。
有一天早上,当我像往常一样走到柜台边上的时候,发现那只大箱子不见了,伙房里却多出了一捆木材。
“办不到”小姐走了,只留下了一封信。
“小二,我觉得就算我真的种不出树来,也不会发生什么。”
“我会在实践的过程中不断地进步,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种出树来的!”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会让小镇里的人们觉得有些失望,但是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他们,然后大家一起努力。”
“最差的情况,也就是种不出树来,但我还可以做很多。我可以用我所学的知识帮助大家保护已经种起来的树木,若最后我当不成一名合格的‘植树者’,那当一个优秀的‘育树人’也不错。”
“荒漠里能够做的事情有很多。”
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收到她的消息,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来到这里,但我知道,已经没有箱子再让她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