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乡村

乡村自有乡村的宝藏,放学后,孩童们嬉戏打闹着回家,甩下书包便三五结群,急冲冲地向小溪奔去,将手伸向大石头底下,龙虾一摸一个准,要是经验了得,还能捉到滑溜溜的泥鳅。待兴致平复了便浑身湿漉漉地叫着喊着跑回家,爸妈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一边用这些“战利品”给孩子加个餐。乡村水质好,炖出来的鱼虾鲜掉舌头,爱美的还要小心翼翼地捣碎夹竹桃来染漂亮的指甲,用那地上落下的木兰树叶当作盘子,拾树枝作为筷子,不亦乐乎地和小伙伴们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到了“小荷才露尖尖角”时,清风拂过荷塘,孩子们便巴巴望着莲蓬能如那雨后春笋般蹭蹭往上长。八月便可食莲蓬,越是鲜嫩的莲蓬越是有许多小空壳儿,有白胖胖莲子的于是弥足珍贵,一口下去,莲子迸发出甜甜的汁水儿,就连那莲芯也是甜的。放置一晚后莲蓬便有些发黑灰色,莲子也变硬了,莲芯更是苦得人直皱眉头。在乡村里,老爷爷老奶奶们推着小板车,那上面的莲蓬还带着露水轻颤,都是刚刚采摘新鲜的莲蓬,第一时间推到菜市场或沿街叫卖,人们吃着可口甘甜的莲蓬,若是向城里人吹嘘,我这里的莲蓬又嫩又甜,然而等到了城里人的手里时已又硬又苦涩,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乡村里的人可能是天生的太阳学工程师,特别是在迷迷朦朦的梅雨季里忽然有太阳悄悄破开云层,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张罗着晒衣服、晒被子事宜,各色床单、各种棉被争着吸饱太阳的光辉,夜晚睡在床上就能感受到阳光将每丝棉絮都烘烤得松软温暖无比。在三伏天里,虽然日复一日叹着苦夏,但飘扬着的刀豆、豆角、辣椒等显示着生活的不寂寞,在阳光充足的日子早起将刀豆切成丝然后晒饱一天的太阳,待到黄昏将晒好的干刀豆丝与过年时储存的腊肉一炒,香喷喷地能让人多吃一碗米饭。豆角也有很多种花样,将一整根豆角暴晒,变成干干的半透明状时,就成了甜豆角;切成小段暴晒再入坛腌制,则成了“擦豆角”,也是酸豆角,和梅干菜一样美味。若是新鲜豆角切成小段加点自家院子里薅的青辣椒那就是爆炒豆角,老一点的豆角就只能切成手指般长短而后炒制了,豆角和糯米相碰撞也能做成美味的豆角焖饭,夏日乡村的餐桌是时令蔬菜的盛宴。

乡村的美食永远都是顺应着时节来的,如同过去五千年一样,这里的人深深信仰并依赖着土地和气候,顺应天时方能五谷丰登,瓜果也只有在应季时能最大限度展示自身的魅力,否则总感觉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如今人们都叹着食物都逐渐失去本身该有的味儿了,桃子越来越没有桃子味儿了,麻木地吃着一个红彤彤却索然无味的脆桃,怀念其以前乡村的桃儿——又大又脆又甜,吃完一个还能将桃核儿完整地剥落下来,鬼机灵的孩子还会细细洗好桃核,晒好打磨然后挂在手链上,大人们相信能辟邪。乡村还会对瓜果们进行细分:本地黄瓜和洋黄瓜、本地菜瓜和洋菜瓜,温室大棚蔬果虽然让我们有了选择蔬果的自由,但吃到嘴里后还是能真切感受到优劣有别,乡里人是土地虔诚的信徒,土地也竭尽所能种出最好的粮食养育这片土地的人。

乡村的人吃着城里人可能都没听说过的“土玩意儿”,时不时听着小街上传来开着三轮车的小贩的吆喝声,“卖哈密香瓜啰”,“丑八怪香瓜”,这片土地种出来的瓜果只需用刀削掉薄薄一层外皮,即使是白瓤部分依旧清爽多汁,要是切除白瓤部分还会打破了整体的平衡,一整个吃下去恰到好处且不会觉得甜蜜过分,又使人有种喝了一杯水的多汁感,一天能吃好几个!到了寒冬腊月,家家户户熏腊肉,腊肉腊鱼腊鸡腊鸭是必不可少的,高高地挂在屋檐,是接待客人倍有面儿的硬菜。乡村的人还会掐准时间,在冬至之后,将豆腐切成小块,然后静待了一块块豆腐长毛,然后在霉的作用下变成美味的腐乳,最后用油一浸装坛,豆豉亦是如此,等着黄豆一颗颗在霉的作用下变成霉豆豉。等到开春后,就不能再制作腐乳豆豉,这时候的霉就是对人体有毒的了。手艺好的人家,亲朋好友都会在其制作时争相预订,盼望着腌入风味后能得一坛慢慢享用,奈何一日三餐都要来点儿,不知不觉中一坛空空如也,巴望着主人家还有没有剩下一点儿再让他尝个鲜儿,结果都是贪吃鬼一点不剩,只得期待明年冬天能多腌制几坛吃个爽。

等到做饭时,那更是一条街的饭菜交响曲,街头做菜的香气能飘到巷尾,在空中相遇转瞬间又急忙奔赴下一家,强势而热烈地宣告自己的存在。若是遇到某户人家炒辣子,那呛人的辣椒是要熏得整条街的人直打喷嚏!待天气正好时,将桌子摆在自家庭院前,就着傍晚柔和的风,一家人痛快地吃完晚饭,惬意无比。酒足饭饱后的人们拍拍肚子悠闲地沿着街边来回散步,会有淘气的孩子不好好吃饭,大人追在后面喂饭,如若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则会暗暗较劲,比比谁吃得又多又快,你一口我一口,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着隐约的笑意,有时孩子们还非要交换着来吃饭,妈妈们就依着孩子的要求,互相给对方的孩子喂饭吃,或者直接今天在这家吃一餐,明天在那家吃一餐,当自己腾不出手时,一条街的人都帮着看孩子,远亲不如近邻,左邻右舍水乳交融。“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乡村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在树荫下拾几粒豆子,与人话些家常,一日的光阴就似在那树缝光影明灭间悄悄溜走。人老了就三句离不开子女,中年时为子女操心,老年时为子女的子女操心,去城里打工的年轻人将年幼的孩子交给家里的老人照顾,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都有一个粗糙而温暖的手轻抚孩子的头,唱着老老的歌,轻哄入眠,待心满意足地看着一棵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也就静静地化为一捧黄土,把自己还给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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