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19 死对生的折磨

“正月里来正月正,锣鼓唢呐一哇哇地声,红火日闹庆翻身,扭秧歌扭烂脚后跟。”

这是一九五零年的春天。这年的春天与往年不同,因为是全 国 解 放 后的第一个春天,刚过完春节,正月十五又来了,所有翻身的农民都参加到红火日闹的队伍中,到处是喜庆和欢乐的场面,扭秧歌、踩高跷,好像要把这个沉寂已久的沙窝窝抬了起来。

爷爷奶奶还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气氛当中,然而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又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他们刚刚燃起的一点点生活热情一下子由沸点降到了冰点,犹如天堂进入地狱一般。

那是我的小姑,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王英子,按我奶奶的说法是“精得出啦啦(聪明伶俐),长得挺国香(漂亮美丽)。她曾给我描述过她的大概轮廓,我觉得似有林黛玉的几分姿色。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看来她眉宇之间有种超越了她年龄的惊人的美丽,亮得让人觉得刺目的一双漂亮到心悸的大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她头梳一对美丽的发辫,亭亭玉立,人见人爱,当时求婚者踏破门槛络绎不绝。

那年她刚过十四虚。这样一位花季少女却被病魔无情地夺去了生命。

一天半前晌,小姑突然得了个肚疼的毛病,疼得一阵比一阵厉害,在炕上满炕打滚儿。

爷爷一辈子不知道给人家解除了多少病痛,不知给多少个家庭带来了欢乐和幸福,多少生的希望在他手上诞生;多少死亡的灵魂经他的手而安然入土。

然而面对自己亲骨肉痛苦地嚎叫,眼睁睁看着就要在人世间消亡,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却显得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着急的爷爷奶奶俯跪在地向列祖列尊祷告,求火焰天神保佑,然而再高明的神灵也难祛实病,那位灵神神——火焰天神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仰天长啸独自悲。

爷爷撒腿就往纳林希里他舅舅李鸡丑家里跑。来回六七十里的路程,大汗淋漓跑到李鸡丑家,事不凑巧,李鸡丑出门在外不知去向,无法联系。

爷爷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没办法第二天一早跑回来,孩子早已撒手人寰。

从得病到死仅仅十几个小时。

爷爷进门看到的场景是,奶奶死死地抱着孩子不放,欲哭无泪,嘴角在不停地抽搐,面如死灰,急得像个木偶人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她还顽强地在给孩子洗脸,手拿梳子在不住地梳着孩子那两根发辫……

爷爷一看这个场面,急得当场昏死过去。

跟前的邻居惊闻噩耗,早已纷纷跑来,攒下一屋。众人手忙脚乱,有的掐人中,有的掐虎口,爷爷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我们每个人都曾面对过“死亡”。那些逝去的生命,都成为我们心底最柔软的思念。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接不接受,谁都无法阻挡生命的进程,它的不可预知和太多的不确定,让谁都无法预料一首鲜活的命运交响曲会在什么时候嘎然而止。

奶奶的心里像熬了一锅黄连水,一股无可名状的苦涩在心里沸腾。呆呆地坐在那里,怀里还在死死地抱着孩子,生怕被什么人再把孩子抢走似的;眼里的泪水早已哭干,现在是每个毛孔都在无声的哭泣。豁然间一种缥缈的幻灭性的悲哀,好像在很远的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灵,发疯似的狂嚎起来。

再坚强的女人面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活生生地离去,能不掀起像黄河一样的波涛一泻而下吗!奶奶像念一篇祭文一样边哭边说,在场的所有人也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以泪洗面啊。

“孩燕儿呀,你咋介就这么悄悄儿的走了。你咋介走得那么急忙,你咋介走得是那样的坚决,妈妈哭天喊地咋介就留不住你呀,为了你她一次次地昏死过去,你咋介连妈看都不看一眼,那个为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泣的人,你替她想过没?

你知道不,老命?是谁,最先把你迎在这个世上?是谁摸着你的脸蛋蛋,笑得合不拢嘴、说不出话?是谁,总在你的身后,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你,一把尿一把屎把你拉扯大呀?这个人,老命你知道不?你舍得不?如果知道,你咋介就这样作践自己呀?你知道没了你,妈活的还有甚意思,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老命啊,这个人,你真的知道不?你咋能撇下妈不管呢?………”

是啊!那个为儿女们的快乐而快乐着的人,那个为儿女们痛苦而痛苦着的人,你懂吗?当你决绝的离去,你给她诠释了人生最悲惨的一面!

哀莫大于心死,当眼角再也淌不下泪水,当心灵再也没有感知,活着,其实就是折磨,是死的人对生的人的残忍的折磨!

你早逝的年华,是对母爱最大的亵渎,你就这样了无牵挂的走了,留给她一生的哀默,此生你欠了谁,此生你负了谁?此生,谁会一直为你落泪?那个为你哭泣的人,你真的懂吗?

也许是心灵的感应,也许是神灵的安排。在出殡火化的那一天,这位花季少女的遗体被放置在一堆柴草旁,晚上还有几个邻居在那儿照看着,突然间跑来一只野狗,围着遗体旋转,人们驱赶几次也驱赶不走,乘人不备就把小姑那条大辫子一口咬住,那几个邻居手持棍棒吆喝驱赶,然而这只野狗却咬住死死不放,硬把这条发辫给拽了下来,咬下发辫便逃之夭夭。

人们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有人说这是神灵的安排,有人说这是英子给妈妈留下的想头,云云。

因此谁也没敢把这条发辫毁掉,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然而,这条发辫却像魔爪一样揪着奶奶那颗无法愈合的心,成了奶奶始终无法走出的一块沼泽。

奶奶一看见这条发辫便痛哭不止,精神几乎崩溃。她每天拿着这条发辫站在门前那个沙包上,脸不洗,头不梳,逢人便问,“你看见我们的英子了吗?”“你看见我们的英子了吗?她梳得两个长辫辫?”瞭见人家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就高兴地吼道:“英子回来了,英子回来了!”

爷爷没办法,每天出去放牛或干活儿,就将奶奶领上,想通过劳动来转移她的注意力。然而,只要看见年龄仿佛的孩子,或听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想起了自己的苦难,心里憋闷得犹如压了一座沉重的大山,不由自主地要宣泄,要吟唱。一首自编的漫瀚调词曲成了她吟唱的名曲:

“十月的沙蓬不长根,英子走了影无踪。苦豆子长在沙坡坡,尘世上的苦命人少有我。”

她的声音中始终弥漫着一种滚烫的液体,悲哭的曲调斥人耳鼓。那声音是物质的,是充满画面感的,惹得村子里的婆姨女子们一个劲地抹眼泪。后来没办法,爷爷从奶奶手里夺下了那条发辫,毁了!

其实小姑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我们揣测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对现代医学来说只是个小手术。可是在那个年代缺医少药,穷苦人得了病只得用命来扛着!

奶奶常说:“受苦人活得就像牛牛圪虫,土牛木马,命不值钱啊”!


下篇预告:对女儿突然离去的事实,奶奶难以接受,始终走不出那个阴霾。亲戚邻居都劝说爷爷:“丙子(父亲小名)也不小了,赶快给儿子圆房吧,有个媳妇儿在跟前活绕上,你婆姨肯定能好一些”。敬请继续关注下篇《新郎倌隐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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