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年间,抑或是更为久远的不可考的时代。整个世界一片混沌,那个时候,没有时间,空间也不可度量。整个世界,安静又神秘,没有光没有暗,没有静,自然也没有动,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凝固时空里,一无所有。
在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里,时空也只不过是一个虚妄的不必存于世的概念。
原本世界就该这样一直寂静下去。
突然一日,混沌深处震动,从不可探究之地伸出了一只手来,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它横亘不知多少万里,挥动之间,沉寂亿万年的雾气开始搅动。然而无论这手如何搅动,雾气始终充斥四周,朦朦胧胧的,没有人能看清这只手的主人长什么样子。
呜呜一声嘶吼,这巨人似乎有些恼怒,不多时,几声暴喝,如巨鲸吸水般,混沌雾气似乎掉入旋涡,一只硕大的灰色巨斧在他手上成型。他的手粗犷不堪,到处是杂乱的汗毛,然而奇异的是,掌心却是无任何纹理,光洁如镜。
那巨斧在掌心成型极慢,似乎那巨人也相当吃力,气喘如牛。
倘若以人类挑剔的眼光来看,那根本也算不上是一柄斧头。
它似金非金,似石非石,倒像是由无边的混沌雾气炼化而成。它的表面坑洼不平,暗淡无光,不甚锋利也无花纹,甚至还有几个豁口,虽然造型简陋粗鄙,却透漏出大巧不工的自然古朴。
那巨人只在手里掂量片刻便扛在了肩上,而后大踏步迈向迷雾深处,每一步坚实又沉重,似乎那斧头压在肩头极为沉重。
世界苍茫,依旧不知虚度多少岁月,然而混沌深处却不断有动静传来。
某日某刻,混沌雾气疯狂涌动,如热油滚釜。
而后一道幽光横扫不知多少亿万里,无边混沌被硬生生切开,世界开始分明。地开始下沉,越来越厚,天越来越高,星辰开始出现,继而山川河流演变,森林鸟兽生长繁衍。
待天地清明,世间秩序平定,那巨人和斧头早已不知所踪,但如果从极高处俯瞰,大地丘壑似乎隐约是一个人的模样。
光阴流转,日月交替,星辰毁灭重生,又不知过了几亿年。桑海苍田,人类出现,大地葱葱郁郁,早已不是当初模样。
森林里,豺狼虎豹,珍禽异兽,数不胜数。
河流上,好勇斗狠的鱼儿凌空飞跃,阳光把鱼鳞映得银光闪闪。一只机警的灰毛小鸟单脚直立在树梢上,一只脚抽空挠向自己的羽毛,眼睛却始终盯着河面,突然,它迅疾振翅朝河面掠去,倏忽即回,抻了抻脖子好一会儿,一条鱼挣扎便下肚。它志得意满抖了抖羽毛,慢慢垂下脖子,似乎开始小憩。
山脚下,茅草屋里炊烟袅袅。不远处,有饭菜的香味远远飘来。人们从烈日下走到树荫下,开始歇息,偶尔有几人轻声交谈。几个顽童拿者细细竹竿罩着薄纱捕蝉,呀的一声尖叫,一只蝉惊得撒尿远遁,斜斜插入半边天空绕了个圈,躲入密林消失不见。那只鸟儿似乎被惊醒,晃了晃,慌忙勾住树枝,差点掉下树去。那鸟儿似乎通了灵智,颇为调皮,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扑扑翅膀,竟然直奔远处草屋而去。
“阿娘,我抓住了一只雀儿!”一个七八岁的眼角有痣的小孩子兴奋得拿着一个物事凑到一个妇人跟前。
那是一只用秸秆编织的草笼子,它两只拳头大小,编的密密的,漏出细细的缝隙,想来是大人做来装蝉的。只是此刻里面没有蝉,只有一只小小的灰雀。
那妇人放下碗,笑道,“阿大,你哪里捉来一只雀儿?切不要伤了它。”
“这是麻雀吗?”小小的眼珠子里满是好奇。
“不太像,我也不认得。”妇人接过笼子拨弄几下,端详好久,摇摇头。
“那是什么?”
“颜色灰不溜秋,像麻雀,但是翅膀有丝丝金色纹路,我从未见过。如果是麻雀,一定是个稀罕品种。”妇人接着道,将笼子递过。
“我可以养着它吗?”
“鸟喜动,好飞翔。圈养后,笼中方寸之地腾挪,有虫不能捉,有鱼不能戏,有无边的自由不能追逐,久而久之,终将绝食而死。”妇人摸着孩子脑袋,浅笑,“还是放了吧!”
一只小手随意抓住笼子,拨弄数下,一个大洞便漏出来。鸟儿得机会,探出脑袋,嗖的蹦出,丝毫不见刚才萎靡之态,扭头瞅瞅几眼,扑棱直射空中。
那阿大看向村外,笼子不知何时滚到地上。
饭后。
“娘,雀儿还会回来吗?”
“不会,鸟儿又不是人,哪里记得我们呢?”
“不会的,那鸟儿如此这般聪明,连揭锅偷吃都会,怎么可能是一般的鸟儿呢?”
“阿大说的是。”妇人无奈摇头,并不与他争执。
转眼,悠悠百年过去,村子经过几次水患,早已破败,阿大也早已离世。早年村头的小树长成一株大槐树,阿大的坟茔便葬在树下。树叶随风吱吱呀呀,就像那个捕蝉追雀,嬉笑的火热午后。只不过此刻槐花满簇,蜜蜂嗡嗡乱响,村子却渺无人烟,处处杂草。一只金羽的大鸟立在槐树上,片刻,它张开翅膀,呼啦腾起,几只老鼠和兔子从断壁残垣窜出,慌忙逃命。那鸟绕飞三圈,搅起一阵狂风,而后在一声唳声没入云霄,当真迅如闪电。
多年后------
“初二,你的赶考准备得如何?”一个青衣少年拍着一白衣少年的肩,大声问道。
“还好吧,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白衣少年答道。这个少年抬起头,只见他生的是剑眉星目,嘴唇薄薄的,眼角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非但没有破坏整张脸的美感,倒是平添了一分风流俊朗。
他接着说道,“李兄,你是我离城有数的才子,莫非你还担忧不成?”
“若是如此,恐怕我离城便无人得以高中了。”
“那倒不是,”青衣少年揶揄道,“初兄,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素有才学,若论文章,愚兄也自愧不如,只不过初兄平日不喜与同年走动,是以愚兄才能博得虚名。”
“过奖,李兄谦虚!”初二屈身见礼。
这李姓书生,乃是本地一名富豪地主之子。平时在乡里横行无忌,多有恶行。初二虽与之相识,却并无深交,平日里也不屑于与之为伍。奈何同为学子,不好太过于生疏,只好恭维几句,以防交恶,落得个引火烧身。
要说学识,这青衣少年到有几分真才实学。也是,从小四五个老师教导,其中不乏一些名师,就是一个资质愚钝之人也能被教导得能做出锦绣文章。为善者,或许智慧通达,然而能作恶者,莫不狡诈阴险,哪一个心窍不是生的玲珑剔透。只须将心思用之于学业上三分,便是了不得的人物。
“你何时动身?”青衣少年抖了抖眉毛。
“我决定迟些日子再去,反正在哪里都是读书。”
“那好,我们明日便先去赶考,初兄保重!”青衣抱拳告辞,几个同龄人寒暄几句便径直离开。
初二执礼,转身进屋,沏好一杯茶,又往壶里添水,一切完备后,净水洗了手才回到椅子坐下。屋里朴素却暖烘烘的,窗外几株桃花开得得正旺,放下书册,初二摘得几瓣桃花放在茶水里,闻了闻,一饮而尽。
人生若只是寄情风月,倒也是逍遥自在的很,只是可惜父母健在,家境只能温饱,须得读些书才有出路。初二心里正这般想着,突然窗外一声鸟叫,随即桃花翩翩,如遭暴风雨般四处飘落。初二探出脑袋,却见一只大鸟停在桃树的枝丫上,兀自用翅膀扑棱不停,折腾得桃树东倒西歪,晃荡不止。
“呔,那鸟儿,好生无礼。这夭夭桃花,岂能如这般糟践!”
话声刚落,初二便已经越出大门去驱赶鸟儿。那鸟儿也甚是胆大,傲立人前竟毫无怯色,依旧直勾勾盯着眼前之人。
是了,只是一只鸟儿而已,何必一般见识,我难道还能与之争辩几句不成?
初二摇头自嘲,自己读书日久,竟迂腐至此。
桃花满地,阵阵微风浮动,竟扰动稀稀落落的花瓣随意起舞,像蝴蝶逐着香气,又像粉裙拂地,活物如死物沉寂,死物如活物起舞,那意境甚是难得。
初二一时看得痴迷,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都说,文思如泉涌,妙句乃天成,可任初二愣住多时,还是没能把刚才一瞬间的灵感付诸文字。
“可惜。”
初二看了那鸟一眼,觉得十分惋惜,到底是自己的功力不够,错失这道灵光,也白白浪费了这天地之馈赠。
灼灼雀来投,花溅满地休,待到春风起,香卷轻衣走。
待得吟出这四句,初二方才转身入门,但依然不甚满意。摇头晃脑一番,也不管那鸟儿,拾起来书册,又细细读起来。
茶壶的水,咕噜噜作响,衬得屋子里愈加安静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待初二放下册子,那鸟儿早已不见踪迹,留下桃树微微震动,只有光秃秃的枝条上零星剩有几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