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吃面

文-柳忆文

林贵刚把羊圈里的一群山羊喂了一顿草料。山羊正埋头吃得起劲儿，小羊羔把脖子伸的老长，向草料堆中挤着。一只老山羊被挤得有点不耐烦了，打着粗气，用坚硬的犄角把小羊顶的咩咩直叫，小羊终于还是被挤到了羊群外围，眼睛泪盈盈的，头低了下来，去吃那些零落在一旁沾满泥土的草杆。路上飞也似的过去一辆摩托车，爬在羊圈外晒太阳的大黄狗，耳朵猛地一竖，随即也飞似地去追那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旺——旺——的叫。狗终究是跑不过摩托，追到村口的石碑旁，停住了，悻悻然地，一步一回头的吠着，又走回到了羊圈旁边，爬了下来，一脸的失落。

林贵此刻已经走到了东屋的床边。床上躺着他的父亲，两眼失明的父亲。林贵蹲在床边，手扶着床沿说：“爹，今天是中秋节。”可看他家这个情形，没有丝毫过节的样子，自从他爹的眼睛失明以后，这个原本温馨幸福的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给爹看病，家里多年来攒下的那一点微薄的积蓄早都用尽了，所有但凡值点钱的东西也都便卖了。屋子里显的空荡荡的，一个床、一只桌子，还有墙角大纸箱中杂乱的一堆衣服，用眼光再极力的寻找也发现不到什么了。他母亲因为受不了这个穷，也抛下他们父子二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心酸和无助整日缠绕着林贵，不过他并没有气馁。他从县高中退了学，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养了一群山羊，毅然决然地扛起了这个残破的家。今天是中秋节了，林贵想到父亲很久都没有吃到肉了。他打算带爹到镇上去吃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林贵小的时候，爹经常带他去吃，只给林贵买一碗，爹只是用关爱而温存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他一口口吃完。

爹躺在床上的身体使劲向上挪了挪，林贵赶忙扶着爹嶙峋的后背，（自从爹病了以后，瘦了很多。）把枕头垫在爹身后。林贵看到爹那因为太瘦，而凸起的脸颊骨和遮住眼眶的头发。林贵心想到了镇上，顺便给爹理理发。正想着，爹抓住了林贵的手。“我的儿呀，爹对不住你呀！”林贵的心立马一阵酸楚，眼眶里涌满了泪水。林贵把头仰的老高，促使眼泪不要流出来，可这终究都是徒劳，眼泪是挡不住的，终于夺眶而出。泪水滴在了爹的手臂上，爹察觉到了，慌忙的去揩林贵脸上的泪：“儿呀，不哭，不哭。”爹的眼睛里不会流泪，可此刻爹的心里一定已经湿透了。林贵始终还是太小。他只有16岁，他怎样能承受得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压力呀！林贵扑倒在爹的怀里，不停地呜咽着。许久 许久。林贵站起来，他揉了揉红红的眼，眼睛看了看窗外葱茏的竹子，嘴唇紧紧地闭了闭，故作坚强的说：“爹，今天是中秋节呀！我们到镇上吃牛肉面去。”父子俩都笑了，那绝对是幸福的笑。贫苦人的幸福就是这么容易。

林贵怕路途较远，爹会太累，于是到村中三爷家借了一辆架子车，他要拉着爹去镇上。爹刚开始几经推脱，说他还能走，但终究扭不过林贵的一股子倔劲，就顺了林贵的意。此刻的林贵虽然拉着车，但脚步比以往却异常的轻快，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心中此刻就满怀着那一点幸福——和爹去吃牛肉面！

镇上的那家牛肉面馆在主街和附街的交叉口处，地处最显眼的位置，又因面的味道极佳，总是人满为患。林贵搀扶着爹，随着爹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挪进来，幸好窗口还有一个空桌儿，林贵和爹就坐了过去。林贵大声的喊着：“老板，要两碗牛肉面。”然后快速的离开了座位，来到老板身旁，小声地说：“一碗换成葱花面。”这些话爹全然不知。不一会儿面端了上来，林贵小心翼翼把牛肉面推到爹面前，把筷子递在爹手里：“爹，你趁热吃。” 他也夹起葱花面埋头吃了起来，拉车走了这么远，他的肚子早就饿了。正吃着，爹的筷子夹了一块薄薄的牛肉片送了过来。“贵儿呀！你多吃点。”林贵有些措手不防，怕伤了爹的心，只好接受了。林贵又小心翼翼把肉偷偷夹回爹的碗里。爹还在摸索着把肉夹来，林贵劝爹：“爹，您自己吃吧，我碗里有着呢。”就这样，爹夹过来林贵又偷偷夹回去，循环往复，谁也不肯把牛肉吃掉。爹有些疑惑的说：“这家店真是厚道，肉这么多。”

而这一切，都被好心面馆老板娘看在心里，她是一个心善的女人，老板娘用围裙角擦了擦从眼眶中溢出来的几滴泪。不一会儿，老板娘端来一盘拌牛肉，放在林贵父子的桌上，对着林贵一脸疑惑的表情说道：“今天是本店七周年纪念大酬宾，这是赠送的。” 不等林贵说什么，扭头就向里屋走去。林贵一脸的感谢望着老板娘的背影，眼睛里充满了热泪，一直到老板娘的背影被白墙挡住了，才回过头来。他夹起牛肉放入爹的碗中，故意用高性兴的语气说着：“爹，咱们来的真是时候，今天大酬宾，赠送了一盘牛肉，不要再夹给我了，我都吃不完了。”

林贵和爹吃完了饭，结了账，临了把老板娘感谢了半天，才搀扶着爹出了门。当老板娘收拾碗筷时，惊讶地发现碗下面压着20元钱，当她攥的钱追出门口的时候，那一对父子已经不见人影了。而这20元钱正好是墙上价格表中一份拌牛肉的钱。

老板娘走回店里，心中无味杂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中，怀的是一种深深敬意。

2019-12-20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