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时,闻内室无了声响,她知丝琴已歇下了,便轻手轻脚着了楚樱的女使衣衫,悄无声息地移出房门。
她担心那小姑娘,或许自己在玄灵观学的医术能派上用场........可偏偏丝琴不信任小令氏又不愿自己多加掺和........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小令氏居所离自己的住处并不远,只隔了一方园子,独自走在漆黑静寂空无一人的园中,她不禁想到......这样近的距离若说当年小令氏放火烧死芪氏也是可信的……
不知怎么,自从那个无比骇人而又无比真实的梦境发生后,总会时不时搅扰心神——特别是在这种宁静幽邃的地方。
愈来愈近,隔着树篱,她已看见小令氏的园寝。说也奇怪,今夜门前竟无人掌灯,像是被什么人有意禀退了一般。
正欲行近,却忽见门前一个人影滑出,全身覆盖墨色斗篷,与黑夜恰好相融,那人张皇无措地左顾右盼,一只手还扯着面旁的斗篷边缘遮遮掩掩……直觉告诉她——这是令瑶儿!
夜深人静,女儿又生了病,她此时跑出去干什么?什么事让她必须禀退所有人而乔装打扮深夜出府?不详的预感驱使着她跟上去探个虚实。
门口府兵正值深夜轮班精神懈怠,这几日由于军营借兵又不断更换,二人凭衣饰腰牌便很容易骗了过去。
一路上若离远远跟着,也未敢走近。前面小令氏虽时不时回头查看,却未发现任何可疑。她心中闪现各种可能,却只见她朝着五日前肖煜带往的那妓院别馆而去!
早已过了午夜,妓楼的宾客已散了,灯也熄了,各房门紧锁,仿佛一座鬼楼。却只见小令氏径直绕到后面,若离轻手轻脚跟过去,才发现原来后面密林中竟有条小径直通后门........如此看来,她并非第一次来!
远远跟着,却见小令氏径自推开虚掩的木门,闪身进去后径自上了二楼,那迎接的人只在开门的瞬间闪现半张脸,却看不甚清晰。只见上面内室渐渐燃起了灯烛,窗间却尽糊着厚厚的浆纸。
若离在旁边屋室寻到一个僻静又仿佛无人问津的角落,随看不到里面的状况,却足以听得真切。然而,从头至尾——大概一两个时辰——听得的却全是小令氏和一个与徐瑾萱差不多年龄的小男孩相互嘘寒问暖的谈笑之言。她管他叫“子睿”,他却称她为“令娘子”。
虽然她总是以名唤他,但若离心中笃定:这个“子睿”不是姓“徐”就是姓“令”!
同时她也听出了那个相迎女子声音——那个温柔似水而又奇怪别扭地夹杂着腹语的声音——
荀烟!!!
她们二人怎会有交集?小令氏在荀烟这托养着一个孩子徐振知不知情?这孩子到底是谁?私生子?还是他才是徐振真正的骨血?.......那么此时被抛在府中奄奄一息的徐瑾萱又是谁?.........一时间,无数问题划过脑海,好乱好乱!但此时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必须先行离开,才能确保不会被发现。
可正欲行,却见小令氏也披了披风准备出门,她只得再次蜷缩进角落——因为通向厅堂的屋门离自己太远——且已被风吹开了半人宽的缝隙!
更可惧的是——小令氏竟然选择走正门!如此说来她们经会经过这扇门!.......若离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小令氏的行动亦快,她最不想多耽搁。
炯炯之瞳颤颤巍巍紧盯着对面同样在夜风中颤颤巍巍的房门,此时的她只能紧紧缩在墙角祈求黑暗的保护.......
却见小令氏踩着急匆匆的步伐径直行了过去,直下了楼阶,而身后的荀烟却在此停住了!
她在明处,自己在暗处。她屏着呼吸,尽力躲着外面凄冷凌厉的月色照在墙上的光束。透过缝隙,她能清晰地看见她伫立在门口。
她转了身。
同样凝神聚气,同样屏着呼吸,同样惊惶恐惧......
一步、两步、
她向这边走来.......
夜........异常地静——她听见她的脚步踩在咿呀暗响的木板上无比沉重。
空气.......异常地冷——透过缝隙她凝望着那同样冰冷的目光与月光交揉一处.........
一时间,她不禁想起军营中她被救时的高傲冷酷,决定自裁时的狠戾决绝,以及被他割去舌头时残忍血腥的一幕幕!!!
突然脑中一阵,眼前莫名再次闪过芪氏那张脸!!!
芪氏?
荀烟?
那黑衣女子!
三张面孔瞬间在脑中交错闪现,迭异混杂......
她突然意识到!——
她们是一个人!!!
若不是今天这说不清道不明却莫名经了丝琴验证如今还历历在目的梦,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芪氏本来的模样!!!也永远都不会联想到她和那黑衣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更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初在军营自己何等有幸能够在他剑下逃过一劫!——
自己是唯一一个见过她原本面目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活着的人!!!更是唯一一个亲眼目睹是他救了她!!!
或许自己早就注定要死于那个漆黑的夜晚,在那片杳无人烟满是枯萎杂草的地方祥和安静地埋葬!......或许那晚自己注定逃不过,他也必定起了杀念甚至更深的仇怨!——他知道留自己活着有一天终会成为他的隐患!!!——
他要杀了自己!
在那种情况下他必须杀了自己!
他怎么能让自己活着!!!?
透过半人宽的门缝紧紧凝望着她的面颜,那漆黑安静的角落中泪已染了面.........不知此时的后怕夹杂着莫名而来的紧张和杂乱无绪的心跳声为何而起,却在一瞬间真真正正感受到自己的弱小无依!!!——自己早已入了这场棋局,也早已成了弃子!是他违反了规则,他拯救了自己,也同时将自己推向更深的阴谋!!!
他在赌!赌心,赌信!拿一切在赌!
而自己就像芪氏!一个被拯救的弃子命中注定任人摆布听之任之!
他在考验芪氏,也在考验自己——考验自己是否对他尽忠!——包括把自己送给徐振!
他有更深的目的!有更远的计划要自己去完成!他..........一直都在利用自己..........!?
他的棋局仿佛远非自己的目力能及,他仿佛静观着这一切,又仿佛一直操纵着这一切!他也从不会让自己看破,更不会让自己看懂他.........可他.......还要做什么?还会做什么?还要利用自己做什么?!!!宫里发生的事情还不够吗?!他要将王府内苑变成第二个后宫吗!!!?
.........
“荀烟?”
楼下小令氏在唤,只见她默默转回身去,径直下了楼。
她再也忍不住这汹涌而来的恨意,埋下头无声地啜泣起来。
纤薄的身体在冬日深夜的微风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稀薄土壤缝隙中挣扎而出的蔷薇花,失了本该拥有的耀目与倾炫........却只求夜风莫太凄惨,只求保留一线芳泽回敬熹微明净的月色........
外面........
月色尚明。
不知过了多久,却仍无响动。小令氏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不知荀烟回来了没有。
她听得方才那熟悉的脚步声,听得那熟悉的木板咿呀声响,听得她经过自己这里时没有丝毫犹豫迟疑,听得她一切照常地收了物什更了衣,那灯烛也渐渐熄了。
待剩得最后一盏,熹微的烛光摇曳在夜风中,她却突然开了口:
“姑娘早些回罢。”
“我留一盏烛为姑娘引路。”
虽是腹语,却明净温柔至极。
神魂游弋,她恍恍惚惚望着那透出隐隐亮光的姜黄色窗纸,忽感这般氛围配上这般声音有种不可言述的恐怖.........
张张唇,却不知要说什么.........
“你.......”
她轻言.....却如静谧田野中的轻烟袅袅。
“可会告诉她?”
她不知刚才她为何不戳穿自己!她可是认出自己了?!
“我又不知姑娘是谁。”
只闻那窗纸后面的戏言如泠汀山泉。
莫名安心,却又莫名不安。若离收了收披风的领口下意识掩起面轻轻逸步而出。
.
站在杳无人烟漆黑一片的街道上,再回望那扇窗,灯烛却已全熄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一切皆归于原点……
落目神伤......不识为何神伤。只沿着月色洒下的光斑走下去……
沿着那如明晃晃的剑韧般的月光.........
似被什么牵了魂般.........毫无目的,毫无希冀,逐着梦境,逐着幻象.........
坚定而又从容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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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未来是否可期,
但她讨厌这种不明不白的暗局!
她要........
自己来下这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