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蒹葭苍苍。万物之美,历久弥香——读《万物之美》

子曰: “不学诗,不以言”。《诗经》几乎是读书人案头上的必读书目和文学启蒙之书。

坊间流传千年的取名法则“女诗经,男楚辞”,更是让《诗经》的文字之美化入生活,无处不在。王国维、梁思成、林徽因、琼瑶、屠呦呦……取字均出于《诗经》。

诗的源头是歌谣,是先民发自内心所吟唱的质朴抒情歌谣,后来曲谱遗失,便只剩下歌词流传三千多年了。机缘间偶听得一首《江东》,悠远的意境加以纯净的音色,让人不觉痴了。今人仿诗经的四言歌谣,也是古朴而传情,更何况诗经本身。

记得年少时读了选入教材的《关雎》、《采薇》、《蒹葭》等诗歌后,兴冲冲购得整本《诗经》打算细细研读。但诗经多用赋比兴的手法行文,尤其是“比”与“兴”法,尽是那三千多年前名字拗口的草木鸟兽,完全不像现代民间歌谣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或者“月亮出来亮汪汪”这样浅显易懂。

什么是雎鸠,哪个叫蝤蛴,读来茫然无所获,极容易将其束之高阁。

没想到的是,日本江户时代学者细井徇却用颇有古意的工笔画撰绘了诗经中的草木鸟兽鱼虫,《万物之美》选取其中百余幅集结成册,编者配以百余种名物的习性、状态与《诗经》中的原文进行对照,成为一种切入《诗经》的全新方式。

01以《诗经》之名,重识万物之美

我国古代的六经研究,主要是被儒家拿来阐发义理。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朱自清先生在《经典常谈》一书阐述,孔子采取了断章取义的办法,用诗来讨论做学问做人的道理,成为儒家五经之一,主要作教化之用。

任何美好的东西,一旦板起面孔,拿来说教,就再也不可爱了。于是诗经也长久地待在四书五经里,被捎带着一起批判。

翻开《万物之美》,淡雅隽秀的工笔画提醒我们,三千年并不久远,我们依然能看到古人眼里最初的美好。

雎鸠,依然是离爱情最近的鸟;蒹葭,依然是离爱情最近的草。

三千多年过去了,雎鸠在河畔的“关关”叫声依然如在耳畔,仿佛男子在轻声呼唤所爱女子的芳名,如此深情,却又质朴;三千多年过去了,在水一方的伊人恐早已老去,可那比玫瑰平易却更繁芜的蒹葭,早已长在了心里。

注重细节的日本人,将他们这种从细节实物入手的踏实精神发扬在汉学研究中,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详实的研究新角度,不仅考辨了物品本身,还注重展现诗句情境。

比如《周南·关雎》里的“荇菜”,两朵盛开的花下还有三个含苞待放的骨朵,“参差”之意跃然纸上,而且花朵本身是明丽的黄色,恰能衬托“左右采之”的少女的青春动人。

再如《召南·鹊巢》里的“鹊”,形单影只的喜鹊站在石头上,写的是鹊巢却未画出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无家可归的鹊大张着喙,形神具哀,活脱脱一个看着旧夫迎娶新人的弃妇形象。

“物哀”的美学观念,自日本自江户时代起,逐渐一统艺术、文学、美学界。是指人心在与外物交接的时候,触景生情所生发出的或喜、或怒、或哀的情感。

《万物之美》的画风,就贯彻了“物哀”的美学观。全书笔法简淡而赋予深意,以细致而独特的立意、纯净而隽永的画面表现出了《诗经》众文中的名物场景。

千年风雨,琴瑟未调,钟鼓未敲;千年风雨,秋水汤汤,芦苇大片大片寂寞地开过。

重新认识万物,就是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匆匆赶路的人们,在渡河的时候不妨回首眺望,采采那参差的荇菜,赏赏那凝成霜的白露。

02以《诗经》之名,重返自然之真

崇尚自然的美国人阿列克斯,吐槽日本有“五毒”:招牌、电线、混凝土、荧光灯、小钢珠店。

正是所有现代性的东西,蚕食着那个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世界。随手翻一翻《诗经》中的万物之美,就会惊叹于古人与自然之间的接近程度和深厚情感。

那时没有日行千里的交通,没有昼夜不停的生产,没有百货商店和万物互联。

他们每天在自然里,悠悠然地感受季节的更替与冷暖的变换,利用自然中的纷繁造物来装点生活、自给自足,再用自己的辛勤劳作反馈养育他们的大自然。

当他们见到田野里的葛、桑叶上的蚕,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身上所穿的衣裳,就是由这些天然美好的动植物制作而成;

当他们见到“蒹葭苍苍”,就会意识到秋天;当他们见到“桃之夭夭”,就感受到春天。

而现代的我们,与自然的脱节是显而易见的。俗语常调侃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对于现代人应该改成“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可能更为妥帖。

古人是幸运的,《诗经》中大多篇章的创作灵感和抒情源泉都源于自然的花草、昆虫、飞鸟。在疲惫的现代生活中,我们不妨拿起《万物之美》这把钥匙,开启时光之门,感受那时自然里的灵韵和芬芳,重返自然之真。

03 以《诗经》之名,重现初心之善

以色列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有个观点:狩猎时代和农耕时代初期的先民们,都崇尚“泛神论”的自然观,认为万物皆有灵。

他们在对万物的观照里,体验到了与万物相通的喜悦。就像海子说的,要给“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充满了童真年代的可爱。

跨越三千年,如今山河仍在,但科技的发展,经验的积累,赋予了当代人完全不同于先民的思维模式、心理结构。拥有了很多“前见”,丢失了太多“单纯”,太多的初心之“善”。

看似更“复杂”、更“聪明”的我们,相比古人却少了许多非理性的强烈情感、想象和体验,失去了许多唯美而富有诗意的迷人幻想。对人自身的发展而言,不啻是一种缺陷。

《万物之美》中所绘的花鸟虫鱼,多属于“赋比兴”三法中的起兴之物、之景。试着放弃那些我们所保有的知识吧,让自己回归先民那样单纯如同白纸一般的心境,去细细品味白茅摇曳的相思、绿竹颂扬的美德、芍药相赠的爱情……

三千年前的生活气息便会扑面而来。看了太多玫瑰与巧克力的故事,突然想起了雎鸠与蒹葭,平凡得已逐渐被人淡忘的美好。

让心境回归到最初的单纯和善良,才能重拾那一份朴实的诗意。

而这,或许才是我们当代人在翻阅《万物之美》时最珍贵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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