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土豆

闲来无事在上闲逛,看到有简友写的《捡地瓜》,说的是秋收后,在别人家收过的红薯地里捡主人落下的红薯的事儿,这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类似的经历,那就是“遛土豆”。

这遛土豆可不是像遛狗一样,用绳子栓好,拉着出去遛,这是我们村里那些婶子大娘们的说法,我理解“遛土豆”的“遛”,在这里应该理解为用溜着玩的方式,凭运气和执着遇到的吧。

我从小在东北长大,就是传说中有着大片肥沃的黑土地,资源丰富,可以棒打狍子瓢舀鱼的黑龙江边上。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十几公顷土地,土豆是其中的重要农作物之一。

东北天冷,农历七月十五以后粉房就开始营业,土豆是当时农民的主要经济来源,也是主要的生活食材,用土豆加工的粉条,粉面子(土豆淀粉)也起着同样的作用。所以,不管自己家里种了多少,勤劳俭朴的乡邻们,永远不会因为多就看不起土豆,更不会忍心没被看见的土豆孤零零的扔在地里。

土豆因为是埋在土里的,所以不管收获的时候怎样用心,总会有埋的比较深的,或者埋在比较边缘的地方,不被发现的,再加上秋收不等人,东北霜冻早,秋收的时候要特别急,以防突然而至的霜冻会把土豆冻在地里,所以收土豆的时候都是拖拉机或者牛马拉着铁犁匆匆的把宽宽的地垄豁开,后面跟着的人再用一只比猪八戒的钉耙更长更锋利的四齿挠子把周围的土扒一扒,尽可能的让土豆从土里暴露出来,再后面的人急急忙忙的把土豆捡到筐里,然后倒在后面紧跟的大车上。

这些急急忙忙热热闹闹的人群一过。土豆地就变成一片黑黝黝空荡荡的空地了,于是遛土豆的人就上场了。

遛土豆的人都是自家地已经收完的,大多是一些婶子大娘们,她们扛着四齿挠子,挎着筐,筐里备个大麻袋,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在主人家收过的土豆地里卖力的刨着挠着,这活看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是有一些技术含量的,四齿挠子在往下刨的时候不能太用力,用劲过猛一方面可能根本刨不到还会白白消耗体力,早早就干不动了,而且就算真刨到了还可能让尖利的铁齿插进新鲜的土豆里,这样的土豆不好保存,回去也只能喂猪了,所以下手要轻重适宜,一挠子下去,感觉有东西挡住了,就轻轻的试探着把周围的土扒开,然后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土豆就叽里咕噜的跳出来了。

每到这时候都是遛土豆人最开心的时候,对庄稼人来说,每一颗土豆,每一粒豆子,每一穗玉米,每一串谷子,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到了就会无限欣喜,总会眉开眼笑的赶紧捡起来带回家去,而且,自己的庄稼收完了,别人家遗漏的,捡到就是意外收获啊,好像这就是老天格外的恩赐一样,所以这样的喜悦就更特别,更有意义。

遛土豆的人说着笑着,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一筐装满了就倒进麻袋里,麻袋装不下了就随时到在地上,然后用周围松软的土埋成一个堆,晚上让家里的男人套上牛车马车或者开上四轮拖拉机一起拉回去。

村里人有村里人的规矩,几个人一起去,各自把自己遛到的土豆堆隔几步埋一堆,成一条线的样子,不用专门看守,也没人会动别人的,即使不相干干的人从这路过,也决不会有顺手牵羊的念头。通常秋收上冻前,这些勤劳的婶子大娘,就靠这样的方式就可以额外弄回来很多土豆,小的受伤的喂猪,大的好的用来加工粉条或者作为库存,成为整个冬天一直到来年春天餐桌上的重要食材。

那时候我还小,经常和妈妈一起跟村里的大人们一起去遛土豆。有时候会走很远,东北的秋天很冷,通常风很大,收割过的地里空空的没有遮挡,中午饿了,大家就把身边已经割倒放成一堆的黄豆秸秆拉过来一堆,拿出火柴点着,火苗刚一着起来马上踩灭,这样有一些黄豆就烧熟了,大家纷纷伸手去捡地上的黄豆,塞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嚼着,烧熟的黄豆很香,不太熟的有新鲜的豆腥气,糊了的比较苦,可是都很硬,可是没人会在意这个。每个人的头发都在冷风中吹的乱七八糟,头上脸上都是厚厚的尘土,嘴巴周围一片乌黑,那是在土里捡黄豆吃的结果。大家议论着今天的收获,年头的好坏,还有邻居家的家长里短,跟在热炕头上聊天没什么区别。

黄豆吃完了,剩下的秸秆就扔在那,主人家看到了也不会怪罪,大家都这样做,似乎天经地义本就该如此。有时候走的离家特别远了,如果赶上临近的村里有谁的亲戚朋友,大家就过去蹭个饭,不用买酒买菜,大碴子粥大葱蘸酱,有啥吃啥,主人心安理得,吃的人也畅快满意,只要一堆人里有一个是亲戚,其他人认识不认识都可以一起,主人不会觉得给了别人多大的照顾,吃的人也没有亏欠的感觉,民风如此,谁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吃上一次陌生人家的热乎饭。

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我们一群人和邻居家的奶奶去了她一个亲戚家吃饭,那天天特别冷,正是阴风怒号的时候,我冻的浑身哆嗦,去了那个奶奶家的亲戚里,她们刚好烙了粉面饼,奶奶先拿过来一张,掰成几块分给我们几个小孩子,刚出锅的粉面饼,有着土豆淀粉熟了以后特有的香味,表层有一点淡淡的烙饼的焦黄色,里面是水晶一样的白色,Q弹柔软,外焦里糯,别提多好吃了。

那是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最好吃的粉面饼,我们家乡盛产土豆淀粉,大家可以用它做出各种美味,但是,这一顿粉面饼留给我印象却特别深刻,让我很多年想起来都怀念不已。可是,那个给我们烙粉面饼的人,我只记得她热情的招呼,长什么样却没一点印象了,那个带我们去她家的奶奶,也早已经离世了。

是啊,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如今我已经年近半百了,回首那一段往事,竟然有恍若隔世之感。

不知道家乡人现在是不是还是那样的方式收土豆,是不是还有人像我们一样去遛土豆?儿子中考结束后我回了一次阔别多年的故乡,发现玉米已经种的特别密,高粱也换了低矮的我不认识的新品种,大家说现在这样的种植方式更高产。可是我听同学说,加工粉条的方法也不同于前了,即使是她们在老家的人,也很难吃到原来那种加工那种味道纯正的土豆粉了。

都说物是人非,可是,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人不再是那时的人,物也很难再找到从前的物了。

如今的我,经历半生漂泊,如今落户于家乡几千里的地方,多少时候,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感觉?多少时候,是反认他乡为故乡的错觉?

然而,午夜梦回,那故居茅屋顶上摇曳的枯草,那老房子破旧的门窗里传出的呜咽一样的风声,那院子角上独自茁壮的老榆树,那园子里透着荒凉的没有主人的玉米丛,却都像一首不老的歌,一直在我耳边悠悠传唱,她在说,归来吧,归来吧,你这远方的游子……

然而人物两消亡,即使归去,何处是我的故乡?

也许,这里才是我漂泊人生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也最终,会成为我的子孙的故乡。

那就让那些或温暖或苦涩的记忆在心里定格吧,让故乡秋日旷野里阴冷冷的风,和着粉面饼不复再来的清香,还有已经离世很久的邻居家的奶奶,以及我遛土豆的记忆,许许多多的不曾遗忘的美好画面,做成心的影集吧,让我,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突然想起,然后,伴着怀念的风铃声,一页一页,慢慢的翻开,追忆,直到相片发黄,记忆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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