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只有300块”,李君雅把钱摊在床上,一张张来回地数,终究没有多数出一分来。
她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独自待在这60平方的毛坯房子里,忍不住怨恨起她的妈来。
自己把日子过得颠三倒四,一辈子跟过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混蛋,小的时候也不管她,往外婆家一丢,只管自己的快活。
偏偏女儿嫁人这件事,她倒是像回光返照,精气神儿全都出来了。
“你要是没有房子,娶我家君雅,想都别想!”老太婆叉着腰,立在客厅,粗鲁地对着未来的女婿嚷嚷。
病在床上的外婆,想要挣扎起来,到底是没有力气,忿忿地拍了拍床架子。
又伸手去抓君雅的手,想要给她一种力量。这个可怜的女孩,坐在床边,哭得几乎要岔了气。
外婆挣扎了半个身子起来,哀哀地对外喊,“作孽哦!一辈子没管过小囡,吃白饭闲的慌了,过来现什么世?”
客厅里的老太婆回了一句,“妈,你就安生躺着吧!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君雅?”
外婆拼了老力气,艰难呼吸着,骂道,“我的乖囡没你这个妈,我养大的小囡,结婚还跟我住一道。”
“他们结婚住这里,那我住哪里?”老太婆像是脚底着了火,冲到房间外,扶着门框耍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还住家里的道理。”
“滚,你给我滚出去!”外婆动了巨大的肝火,喘息的好似要就此闭了眼睛,所有的力气都像是为了挤出那几个字,“你,找你的,男人去!”
“男人?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太婆转过身去,像是憋足了委屈,忿忿走到女婿面前,砰地拍了一下茶几,像是下了最后通牒,“一句话,没房子甭想把我女儿带走!”
自小没有爹妈爱护的李君雅,是个怯懦的女孩子,她几次冲动地想要跑出去,跟她妈较个理,但是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鼓胀的气球遇到了钉子,又泄了气。
她这辈子最能壮胆的男人,那个叫张杰的男孩子,在客厅里说话了,“房子一定是要买的,不会让君雅跟着我受委屈”。
李君雅听了,又忍不住生起张杰的气来。她没有跑出去说话的勇气,干脆扑在外婆怀里,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
她是有话要说的,那些没有勇气跑出去说的话,在她的心里兜转了几个来回。
结了婚,就是两个人相扶着过日子,哪来那么多对别人的讨好?结婚证都领了,何苦还要去讨好四六不着调的丈母娘。
只是这些话,到底还是憋死在心里了。
张杰是个好男人。外婆看人的眼光很准,第一次领他回家来,老太太就说,“这孩子实诚,对我家乖囡不会差。”
一个月后,房子有了着落。
看到房产证,丈母娘眼睛一亮,催着女儿女婿早点搬过去住,“你们年轻人要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和我们老人呆一起。”
外婆气得讲不出话,在床上喘着粗气,“哎呦、哎呦”叫唤着。
李君雅抹着眼泪,憋着一肚子委屈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张杰劝慰外婆,“等房子装修好了,我们来接您过去。”
新房子住进来已有半年多,只是这满屋子,这水泥的墙面,透不进一丝鲜活的色彩,连空气,都是灰灰的。
李君雅把摊在床上的一张张纸币收起来,塞进皮夹子,又叹了一口气,守着这么一个毛坯房,跟坟墓似的,活生生把人困在了这钢筋水泥的盒子里。
一只蚊子在她的脖子上吸了一管子血,满足地躲进了房间的暗影里。李君雅挠了挠脖子,指尖触碰到一丝坚硬。
突然地,心思活泛起来。
她把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衣橱翻了个稀里哗啦,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发票。
搬家那天,张杰带她去金店买了一条项链,两千块钱,金灿灿冰凉地贴着李君雅的脖子。
李君雅说,“我不要。”
“是不是太细了?”张杰尴尬地陪着笑,说,“等过些时候,再换一条粗的。”
“不要,真的”,李君雅把项链放回柜台,去拉张杰的手,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以后有钱了再来买。”
“总归要一件首饰的”,张杰转过身去,吩咐营业员,“就这条,帮我包起来。”
李君雅想起来,当时营业员说过,以后想换项链了,这条项链是可以凭发票抵价的。
两千块!两千块!
李君雅的心越发亮堂起来,她几乎是要在这坟墓一般的房间里欢歌了,这简直,是救了她的一条命。
她需要一笔钱,来给张杰买一辆可以折叠的电动滑板车。她去市场上看了又看,性价比最高的那辆,标价两千三百元。
可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口袋里只有三百元的积蓄,她已经为此整整憔悴了一个月。
张杰在设计公司做设计员,每个月有四五千的收入,李君雅自己在公司做文员,也有一千多的收入。
如果不买房子,两个人的小日子也算是滋润。
但自从买了房子,借来的首付钱,每个月的房贷,两个年轻人简直要愁成沙皮狗了。
好在张杰早就考了驾照,这半年,吃过晚饭他就去饭店门口寻找代驾的活计。
代驾的生意应接不暇,张杰一晚上却只能接两单。
他把客人送到地点后,自己再坐公交车回来,有时候送客人晚了,错过了末班车,再远的路,也只得走路回家。
有一晚,张杰小声嘀咕过,“要是有辆电动滑板车就好了,接客人的时候往后备箱一放,送完客人就能骑回来了。”
如果有辆这样的电动滑板车,张杰一天可以接四五单活,也不需要担心天晚,“走路走得腿都肿了。”
饭店老板也答应,只要张杰优先接他店里的活,他就免费提供充电服务。
可是两千多的一辆滑板车,张杰自己算过账,至少一个月的代驾生意白忙活。这让背着一座毛坯房的负债,不敢松半口气的张杰,也只能偶尔憧憬一下。
李君雅却从此存了心事。
她开始跟菜市场卖菜的中年大妈讨价还价,能省一毛钱是一毛钱;她不再去早餐店买早点,比往常早起一刻钟,自己煮稀饭;她也不再买面巾纸擦嘴,多年不用的手绢,又被她重新找了出来……
可是即便这样,她也就省下了三百块钱。
好在,现在她有了好主意。
在金店,没费什么周折,顺顺利利从营业员手中换回了两千块钱。虽然那个满脸雀斑的女孩子,在努力挽救一桩以旧换新生意失败之后,对她不再有一丝的笑容。
可是这又有什么,李君雅骑着张杰梦寐已久的电动滑板车,骄傲地骑过街市,感觉这鼎沸又灰蒙蒙的城市,突然变得阳光清新。
把车拎回家,正在做晚饭,张杰回来了。
和往常不一样,这个年轻的丈夫,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一进门就喊,“宝贝儿!宝贝儿!”
李君雅从厨房出来,迎着丈夫,也是满脸的激动,“亲爱的,有一件事情你肯定会高兴!”
“别急别急,宝贝儿,快把你的项链取下来”,张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锦盒,快乐的像个孩子,“快看看,快看看,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锦盒里躺着一枚蓝宝石吊坠,那璀璨的光亮,在寒酸的毛坯房里,像燃烧的火团,灼痛了李君雅的心。
“你哪来的钱?这要多少钱?”她盯着张杰潮红的脸。
“喜欢吗?”张杰抱住李君雅,将她揽进怀里,用手去触摸她的脖颈,欢快地说,“今天,老板奖励了我2千块,我做了一个项目……嗯,你的项链呢?”
李君雅轻轻推开张杰,低着头走进房间,推着那辆滑板车出来,幽幽地说,“我,把项链卖了,买了这辆……”
“你把项链给卖了?”张杰喊了起来,没来由的,像是激发了火药装置的炮管,“谁叫你把它卖了的?”
李君雅盯着张杰,突然地感到一阵委屈,泪水在眼眶紧急集合,快是要汹涌出来。
“是我不好,宝贝儿,是我不好!”张杰慌了神,连忙上前,紧紧抱住了李君雅柔弱的身体。
李君雅挣扎了几下,也就不再挣扎了。她知道,这个男人性子有点急,不过,他真的是个好男人。
临睡前,张杰嘟哝道,“下个月发了奖金,我再给你买一条项链。”
李君雅躺在张杰的臂弯里,轻轻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坐起身来,从床头的柜子里拽出一段红绳,比划着说,“你看,红绳配蓝宝石最合适了,用项链反倒俗气了。”
纤细的红绳绕过李君雅白皙的脖子,在她的胸口打了个结,心字形的绳锁,系着那枚蓝宝石挂坠,在她的胸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这夜,如同宝石折射的光彩,慢慢的,慢慢的,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