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官妻-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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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一辆红色雪铁龙出租轿车,疾驰在莲城通往阳山市的国道上。

       国道两旁是茂密的青纱帐,有的已经开始大片收割,一垛垛码在长长的垄沟里,被庄稼覆盖了一个夏天的土地露出黢黑色,面朝天空,在骀荡秋风中显得格外舒展和辽阔。前两天下过一场雨,收割过的土地便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清爽气息,迎面扑来,沁人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阳山市与莲城市毗邻,相距仅近十公里,虽然也是地级市,但由于地域不大,又南接莲城北临省城,所以算是一个小市,在全省十几个城市中排名较后。但它却是座远近闻名的古城,远比莲城市历史悠久,在战国时期就是著名的古镇,所以解放初期,在行政区划上,莲城曾归属阳山管辖。阳山市最著名的名胜古迹就是阳山白塔,距今约八九百年的历史,是全国76 座古塔之一,属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塔高七十一米,八角十三层密檐式结构,是东北地区最高的砖塔,也是全国六大高塔之一。基座塔身都以砖雕的佛教图案为饰,八面都建有佛龛,龛内砖雕坐佛。塔顶有铁刹杆、宝珠、相轮等。因塔身、塔檐的砖瓦上涂抹白灰,因此俗称白塔。它屹立在阳山市中心,成为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

       不过,雪铁龙上的两个乘客并不是来观览古迹的。确切说,他们也不知道去阳山市做什么。他们只想逃离莲城,躲开一个熟悉城市的注视,寻觅另一处自由自在的地方,那应该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于是,他们便一路向北,奔向阳山。

        “我想见你?”欧阳若岫昨晚下班后,一边走一边贴着手机说。

        “哦,好啊,正好明天是周末,也没有什么安排!”沙默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俯瞰楼下街道说。

        “去哪儿?”欧阳若岫充满憧憬地问。

        “你来定!”

        “哎,你好……对,下班回家,再见!”欧阳若岫跟一个熟人打着招呼,然后对着手机说,“你看,这城市啊,遍地都是熟人,到处都是眼睛,我看连那路灯都认识我了,瞪着眼睛瞄着我呢!”她不无忧虑。

       “哈哈……”沙默笑了,“你太敏感了,不过确实,我妻子晚上有时也会莫名其妙问我去了哪里,我猜啊,一定是有人看到我了,向她打了小报告!”

       “咦,要不上别的地方?”

       “哪里?”沙默盯着街道上的车流问。

       “我也没想好呢……哎,要不,一路向北……”欧阳若岫欣喜地低声说。

       “哦,好有诗意啊!令人憧憬,明天早晨我接你……”

       早晨,沙默戴上一副墨镜,叫了一辆雪铁龙出租车,在一个隐蔽的路口接上欧阳若岫,沿着宽阔的胜利大道向北而去。

       初到教委,沙默立刻投入工作,忙了近半个月,基本熟悉了情况,整治“三乱”工作也循序展开。欧阳若岫的调转事宜尽管一波九折,目前还在斡旋之中,但毕竟有所进展,等待公用事业局方面把她提升为公司副职干部,纳入副处级层面,之后就可以运作调入宣传部,而且,还将是以某处副处长的身份调入。

        那晚,沙默与泠水秋丈夫邱岩田聚餐,居然看见倪浩云也在座,惊愕之间倪浩云大笑着告诉沙默,他和邱岩田是大学同学,沙默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难怪以前倪浩云一到教委就要去泠水秋办公室转转。有倪浩云的加入,酒局便轻松和谐多了,沙默便就调转事宜向邱岩田咨询。邱岩田问,是谁。沙默回答是我一个学生,也是一个好兄弟的老婆,在公交公司,叫欧阳若岫。邱岩田说,我知道这个人。不过提为副职并非小事,还需要基层认可,更主要的是局长那方面也要通气。沙默说,基层那块就麻烦你打个招呼,局长那里我去解决。邱岩田点头应允。倪浩云插话说,你别总管这些闲事,倒是该帮助我这老同学一下,把正职问题解决了。沙默说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必要时可以敲敲边鼓。倪浩云说我可知道你的能力,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已经回家养老了呢。邱岩田说,沙老弟也别为难,其实上面都知道我这个情况,你就是能帮着搭个桥或者过个话即可。沙默点点头说,这没问题。我会适时把这件事反映给领导的,之后,你就去找领导谈谈。

       恰好,第二天中午韦伟没在身边,江中蛟让沙默过去陪他下几盘象棋。一边下棋一边闲聊,江中蛟问沙默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沙默说新闻没有,旧闻倒是有一些。江中蛟说,那就讲讲旧闻吧。沙默便将一些副局级干部久而未动不免牢骚的事情说了。江中蛟闻言,举着棋子沉吟片刻后说,你反应的这个问题很好,也很及时,我们是该把过去欠的帐清理一下了,你举举例子。沙默进一步说,譬如公用事业局的副书记邱岩田就是如此,兢兢业业多年,书记的位置就在眼前空着,不能不心寒。江中蛟说,这个人我知道,工作确实勤勉,你和他很熟吗。沙默回答,他妻子就在我们教委做副主任,经常聊起这些话题。又说,他一直想和您谈谈,汇报一下工作,只是……我猜,应该是怕领导误解吧。江中蛟说,谈工作嘛有什么顾虑,就是涉及个人想法也很正常的,我们非但不会误解,而且会很理解,你可以转告他,随时来找我。

       沙默反映的情况,正是江中蛟目前想要解决的问题,他准备提拔任用一批年富力强的干部,充实到主要领导岗位,沙默反映的情况,促使他下决心马上动手,开展这项工作。

       不过,把邱岩田的意思转达之后,沙默并未高兴起来,他忧虑公用事业局局长栾鸣镝还没有沟通上。欧阳若岫的事情就处于悬置状态。下完棋离开书记楼,在楼下碰到回来的韦伟。韦伟问沙哥怎么皱着眉头呢。沙默说,正好有件事要和你咨询一下呢。他把韦伟拉到一边低声问公用事业局局长熟悉吧。韦伟点点头问什么事。沙默便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韦伟诡谲笑了说,这事我不好出面,他容易认为这是领导交办的。不过,我给你推荐个人,他和栾鸣镝可是铁哥们。沙默问,谁,我认识吗。韦伟神秘笑着说,不过你得请客。沙默轻轻捶了他一拳说,卖什么关子,快说。韦伟说,就是老廖啊。

       原来,廖广德与栾鸣镝是部队的战友,两个人二十几年的老交情。沙默马上联系廖广德,廖广德一听,说这应该不算什么大事情,老栾这方面我负责,你放心吧。沙默说,那你安排一下我们聚一聚。廖广德说,最近我忙的很,喝酒的事以后再说。

       就这样,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刚才还愁云密布的沙默,心情豁然开朗,如拨云见日,笑逐颜开。但兴奋之余,也不免慨叹,倘在一年前让自己办这个事情,简直比登天还难,仅仅一年后,就似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这就源于层次和关系。前者决定你的能力和被社会认可的程度,后者决定了你的交际面和交际的深度。

       沙默蓦然感觉一阵轻松,这也是他欣然答应欧阳若岫外出散心的一个原因。

       他们在阳山市中心的一条大街旁下了出租车,斜对面便是巍峨古拙的白塔,白色塔身沉浸在在秋日阳光中格外洁净肃穆,给这座城市平添了一种古朴色调,让人感到亲切和静谧。

       “去看看塔?”沙默饶有兴致地问。

       “不,先去那里!”欧阳若岫指着街对面的一处大商场说,她快活得像个孩子。

       穿越宽阔的马路时,欧阳若岫抓起沙默的手,让他一时脸红。尽管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他仍然觉得与欧阳若岫牵手是一种不很和谐的事情,人们似乎无法从他们身上找到任何一点可以陪配的东西,年龄、身高、表情,乃至于服饰…… 

       欧阳若岫像个阳光灿烂的女孩,花枝招展,长裙飘逸,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沙默还是一个稳重矜持的干部形象,西服革履,略带惊慌。

       确实,人们都投来诧异和怀疑的目光,在心中揣度这一对男女的真实抑或隐秘关系。然而,正是这种目光,让沙默陡然心底也涌过一股自豪。对,你们瞧吧!你们猜吧!最好能猜中,这就是我的女人!沙默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占有的快乐,确切说是占有美丽的愉悦和得意。由此,他也完全理解了,为什么男人都会绞尽脑汁,不遗余力地追求美丽的女人,不完全出于性,更大的因素在于满足占有欲。用拥有女人的维度来诠释自己的优秀,包括优秀的男人品质和优秀的男人的能力,这才是这个问题的本质。

       所以,他不再惊慌,表情坦然自若。他淡笑着,带着略微的矜持,由欧阳若岫牵着手穿过大街,走进商厦。

       他发现,她对于那些品牌店里陈设的华贵衣饰并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些简朴小店里的衣物格外青睐,好在那家商厦里面有一层全是这种小商铺,栉次鳞比,连绵不绝。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标注着出口转内销字样的商铺。每到这里,她便把自己的挎包递给他,然后按照女店主的指引和介绍,钻进里间衣物堆里埋头寻觅,仿佛在挖掘隐藏着的宝藏。看着她勤勤恳恳的样子,他觉得可笑,又觉得可爱,便倚在门边端详她忙碌的背影。她偶尔会扭头看他一眼,见他微微撇嘴,就回他一个甜蜜而俏皮的浅笑,然后继续她的寻找。

       当她发现一件满意的衣裙,女店主就会撺掇她试试。那种小店也没有试衣间,不过,她们还是有办法的。女店主拎出一块花布来,两臂展开,就形成了一道帘子,试上衣就抬高手臂,试裙裤就遮住腰臀以下,倒是十分灵便。也有的女店主觉得这样还不够严实,就会让他也来帮忙,扯住花布单的一角,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屏蔽,她也一边试衣服一边朝他笑着,样子羞赧而惬意。

       尽管如此,也未必能够买下来。她对衣裙要求过于苛刻,不仅关注颜色、款式、长短、肥瘦,常常为领口袖口或者裙腰上一处褶裥不够艺术和精巧而而遗憾,甚至挑剔一个裸露的线头,这让沙默哭笑不得。看来,女人对于衣饰的痴情可谓高度关注,无以复加。

       她看好了一种亚麻女裤,精明的女店主介绍说,这是欧版的,最适合她这种高个子长腿女人穿着,她试过之后感觉很满意,还特意在一个隐藏在衣物后面的穿衣镜前,像模特一样走了几步,做几个优美的造型,然后扭扭腰臀侧脸问他怎么样,他点点头。这不是恭维,而是事实,她穿衣确实很美,修长而又不骨感的身躯让每件衣服都显得很漂亮,引得过往的女人都顾眄注目,目光捎带也会瞧瞧他,那种自豪感又在他心间涌过。

       她问店主,共有几种颜色,店主说,三种,绿色、米色和灰色。她又问还有多少件。店主看了看说,总共七件。她继续问,别家店有吗。店主说,绝对没有,我这是从另外渠道搞到的。她说,我都买了,便宜一些吧。店主说,行啊,我们卖衣服的也喜欢人家穿着好看,这裤子就像是给你订做的一样,少赚点我也高兴。

       沙默一愣,没见过这样买衣服的。惊愕之余看看欧阳若岫。她还是那么得意地朝他一笑,然后从挎包里掏钱。

       沙默拦住她说,我来吧!说完把一叠钞票递过去。女店主瞥了两个人一眼笑着说,大哥,这姐真美,有资格穿的漂亮一些。沙默懂她的意思,她在暗示:这钱花的值!

       拎着一大包衣物走了一会儿,沙默终于憋不住,笑了说,你这是要改行做贩衣服的呀,还带了个局级领导给你拎包。欧阳若岫埋怨问,你干嘛抢着付款,一会儿还你。沙默说,人家都那么看着,我哪里敢无动于衷啊,另外,这么长时间也应该送你点什么了。欧阳若岫幽幽看他一眼说,谢谢你,对我那么好。想了想又笑了说,其实也没太委屈你,你想,如果我真的做了大楼里的副处长,也可以算是你的领导啊,给我拎包,也没辱没你的。沙默说,我倒没考虑那一层,我是想,身边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相伴而行,再苦再累也心甘,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愿打愿挨吧。她得意说,虚荣。他又问,干嘛买这么多呢,再买些别衣裙的不是更好嘛。欧阳若岫笑了,咬咬嘴唇不回答。沙默不解,又问,就你自己穿呀。欧阳若岫红着脸点头。沙默觉得不可理喻,便无奈地摇摇头。

        来到商厦外面,正好旁边有一家肯德基店,两个人就进去坐下,一边喝饮料,一边说话。

        欧阳若岫突然问:“你知道潮流是什么吗?”

       “哦……应该是一种普遍流行的,带有一定发展趋势的东西吧!”沙默略微思索后说。

       “对啊,你那个词用得好,‘普遍’,从服装角度来说就是大家都穿的东西,对不对?可要是人人都穿呢,又会变得庸俗,变得不再潮流了,也就是说,没了时尚的意义……”

       “我似乎明白了……哦,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看见别人也穿这种裤子……”

       “是呀,我只要一看见别人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就会堵心,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这件衣服,以后也就不会再穿了!服饰文化上这叫做撞衫,也是一种俗气,你想,人人都穿一样的衣服,这不是一种媚俗吗?所以呀,我的理解撞衫如同撞脸,别提多难堪了。”

       “你这种思路不对啊,商人不能独霸市场,消费者也不能全部买断啊!美丽还是具有共同认可属性的,你这心思可够毒的!”沙默在吃惊之余笑了。

       “是啊,我妈和洛志伟都说我毒,我也知道,可在穿衣上,我就是改不了,所以啊,我也不常买衣服,倒是经常买布料自己设计款式去做衣服。”

       “嗯,看来你这毛病,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现在就是一个媚俗的时候,一件衣服名模穿了之后,不久就会风靡全球,人人效仿,想要不一样,还真办不到!据说深圳时兴什么服饰,不出一周,我们这里就盛行起来,满街都是,让人目不暇接!”沙默多少也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常识。

       “其实,我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好,不说这些小毛病,就是……你看看我!”说着,欧阳若岫把脸庞端正一下看着沙默,“发现什么没有?”

       “哦,没什么?除了美就是美,别无他物!”

       “哼,典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仔细看,其实,我哪个部位都不是很好看,单拿出来,甚至就是一个普通女人,可是,我的组合好,五官拼凑在一起,就美了。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妈说的!”她很认真。

       沙默闻言这才认真端详,确实,每个部位除了精致之外,并明显无过人之处,比如眼睛就不如妻子的大而明亮,鼻子也不如崔雪的笔挺,只是微微地有些上翘,可是,就是这些精巧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便美轮美奂,成为一个绝美佳人。他惊叹说:“有道理,可见结构美才是一种最美的境界!”

       “不完全对,结构美之中透出一种气质美,那才是最美!”欧阳若岫补充说,不无得意。

       “是的,不容否定,你的气质比你的美丽更为突出!有一种西方女人的俏丽和风度,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总会脱颖而出,令人眼前一亮!”

       欧阳若岫咯咯笑了,“你和我妈说的一模一样!”

        “你一口一个妈,像个小女孩,看来,对她的依赖很重啊!”

        “那当然,如果说我真的有闺蜜的话,那就是她!”

        “哦,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沙默觉得奇怪。

        “我的那些闺蜜,仅仅是社会意义上的闺蜜,我什么都能倾诉的,只有她!”

        “是吗?那我们之间的事情,她也应该知道?”沙默很敏感,虽然开着玩笑,心里却有些忐忑。

        “会知道的,不过,我现在还没有说。你知道吗,我和她什么都聊,在我心目中她不是母亲而是姐姐,一贴心的个大姐姐!”

        “明白了,难怪你对其他女人总是保持戒心和距离!”

        “对啊,就是这个原因,不瞒你说,前些天听说环……对,就是那天敬酒时个子最高最瘦的那个女人,她怀孕了,我就好个嫉妒,你知道吗,她的男人就是她的领导,不过他们没有结婚,有点……有点像我们,回家我就跟我妈说我想怀孕,她骂我找罪受,我说,我就是想遭罪啊,她不明白,我是想……”她压低了声音,“是想和你呀……”

       沙默陡然脑子一晕,愣愣地看了她片刻,才镇静下来:“你真够大胆,不过想想,倒是很吸引人的,多么令人惊奇和欣喜的灵感!”

       “我就是这样,喜欢异想天开,别的女人有的,我都想有,当然这不可能,不过,这不妨碍我去想!”

       “唉!”沙默叹息一声,“都说女人古怪,我一直以为没什么,现在看来,真是孤陋寡闻,见识肤浅啊!”

       “什么意思,讨厌我了?”

       “哪里呀,我是觉得我这四十几岁白活了,应该早一些认识你,也算人生不虚此行!”

       “现在晚吗?”她挑起一条眉梢问。

       “倒是不晚,不过,人总是对愈美好的经历愈感到遗憾!”

       “告诉你说吧,我结婚之前还真不讨人喜欢,就像个生瓜头,苦涩生硬,并不像现在这样……”

       “是吗?也是,所以有人说,婚姻是母性的美容院,这话不无道理,许多女人的美丽不是从少女开始,而是从婚姻开始,它可以打造出一个美丽少妇,而女人最美的时候不是少年,恰恰是少妇,她展示的是完整的一个母性美。”

       “说的真好,所以没人说我美的像个小姑娘,大都说我像个二十几岁的小媳妇!”

       “好了,美丽的小媳妇,我们该出去转转了!”沙默提议。

       “好吧,去哪里?看白塔?”

       “嗯。”

       “不过,这些东西……”她蹙眉,看着堆在脚下那几袋子衣物。

       “这样,你稍等片刻,我去对面的酒店开个房间,把东西放下,再去看白塔!”

       “嗯!”她点点头,咬着下嘴唇,眼眸似水。

       送完包裹回来,两个人沿着人行道向白塔走去,白塔耸立在不远处市中心的公园里。

       沙默准备进公园里去看。欧阳若岫摆摆手说:“别,远远看着更好,有些东西远看是好东西,近看就丑陋了!”说着,坐在路边的一条石凳上。

       沙默一想,不无道理,便也坐下,说:“你这不是说你自己吧!”

       “我说的是道理,人和物莫不如此!咦,对了,你是学历史的,给我讲讲白塔的故事吧!”

       “你没听说过?”沙默有些奇怪。

       “还真没听说,我来过几次,都是直奔商铺,关注的是购物文化,忽略了历史文化,你可别笑我俗!”她不好意思地说,样子率性。

       “那好,哦……这个,是关于女人的……”

        “好啊,其实,女人就是故事,也就是历史,你看,哪段历史少了女人呢?”

        “唔,有道理嘛,不过,还是略显勉强。”

        欧阳若岫抬头望着高耸入空的塔尖说:“可毕竟是女人的故事嘛!”

        沙默开始讲述白塔的传说。他的声音低沉忧郁,略显嘶哑,在徐徐秋风中传送。

        我们东北地区在华夏历史上一直都是边疆之地,从高句丽、契丹、到女真,都是少数民族政权管辖之地。金代时期,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三儿子,叫完颜宗尧,40岁时就去世了,那一年应该是1135年。他的妻子李氏是渤海大族出身,带着12岁的儿子完颜雍寡居。按照当时女真习俗,“女人寡居,宗族接续之”,意思就是说,女人死了丈夫,就要嫁给男人的宗亲,比如弟弟啊,侄子啊等等,要是这些人不娶,就会被人耻笑,认为是没有能力抚养亲族的寡妻。女人如果不嫁呢,也被认为是没有女德,所以,李氏应该改嫁给宗族的人,但她是一个很有骨气的女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很叛逆的女人,她按照汉族人的观念要从一而终,她不接受这种习俗,又不能寡居在家,于是,就自愿在辽阳出家为尼。金国朝廷为此拨专款其营建“大清安禅寺”,并另建“垂庆寺”尼院供其独居,诏封李氏为“通慧圆明大师”。大概在1155年,完颜雍任东京,也就是现在的辽阳留守,母子俩往来于官邸与寺院之间。过了几年,李氏圆寂,葬于垂庆寺塔园。几个月后的十月,政局发生了大变化,完颜雍被拥戴为帝,是为金世宗。于是,尊谥李氏为贞懿皇后,将李氏生前居所改称“孝宁宫”。第二年,又增修了李氏葬身塔,塔前建“奉慈殿”。后来呢, 61岁的金世宗又驾临清安、垂庆二寺,凭吊生母。这就是这座白塔的来历。

       沙默讲述过程中,欧阳若岫始终微微仰头注视着塔尖。塔顶最高处安有铁刹杆,嵌以鎏金宝珠、相轮等饰物,在秋天的阳光中熠熠发光。塔尖刹杆使本来深厚凝重的塔体陡然变得挺拔、秀丽、巍然天外,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给人一种特有的节奏感和邈远感。

       “这个女人挺伟大,令人敬佩!”欧阳若岫,在沙默讲述结束后许久才缓缓说。

       “哦,这仅仅是个传说,据说历史事实已经表明,这里跟她并没有关系!”

       “与其关心干巴巴的历史,倒不如相信这些有情有义的故事!”

       “嗯,传说总是感人的,如果不是做学问,我也喜欢传说故事!不过,说她伟大,似乎有点过了!”

       “我觉得不过,我不是从一些道德者的角度,而是从女人的角度来理解的,她想自己安排自己的命运,如果不能安排,那么,我就走另一条逃避的路线,出家!我反问一下,倘若那时没有女真族那条规矩,她会出家吗?我想,肯定不会!”欧阳若岫有些激动,杏眼圆睁。

       “有道理!不过,出家不好吗?其实,我倒挺羡慕那些出家人,他们真是轻松啊,我说的是思想的轻松,但我有一点不赞成他们,就是没有责任感。倘若我的责任感消失殆尽,或许,我也会走进某一片山林,某一座寺庙……”

       “有当官的出家吗?我听说过有钱的出家人,没听说过有权的出家人!”欧阳若岫大为诧异。

       “这只能说明权欲胜于财欲,弃财容易弃权难啊,不过,官员出家也还是有的,中外历史上都有皇帝出家的史实。”

       “不说这个了,有点消沉,至少我们,离那种心态和境界相去甚远。”欧阳若岫一甩头发说。

       “远吗?”沙默注视塔尖若有所思,“可有时,我为什么觉得近在咫尺呢?”

       “你真是个文人,过于性情,容易触景生情,徒添伤悲。”欧阳若岫抓起他的手说。

       “对啊,你看我!”沙默一拍自己脑袋,“秋风习习,美人在侧,何悲之有?走!”他陡然起身。

       “干嘛?”欧阳若岫被他阴阳怪气的情绪骤变弄糊涂了,一脸惘然。

       “我们能干什么……我们会干什么……我们应该干什么?”他注视着她连续发问。

        欧阳若岫没回答,咬着嘴唇扭过身子。

        他们走在去酒店的路上,男人牵着女人的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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