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像一个独居的老头,把自己照顾得小心翼翼,跟每一个恋家的巨蟹座一样,在他那间小房子里,总是可以轻易找到生活琐碎里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需要用到的东西,可能也因为这样,我总以为他一个人深沉的生活在一堆孤独里,这种孤独的气息有时让人怜悯,因为你真的会怕他一个人就这样与一堆冷冰冰的物品相陪一辈子。而我,像每一个标准的水瓶座那样,不知道下一秒会漂浮在哪里,用他的话说就是不管在我身上还是在我家里都闻不到一丝生活安定的气息。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三年, 是同一座城市里,同一个小区里,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的某男某女,城市虽小,可惜我们早已没有缘分,回头望,也遇见不了。
我跟他之间,从开始到结束,并未发生过任何轰轰烈烈的故事,只是我心里装有对这份感情的深切,需要一字一句认真斟酌与表达,带着这样的述说心情,所以所回忆的即使只是些累积起这份感情的细小沙土,非飓风大浪,但也依然觉得非说不可。
与L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个夏天的夜里10点多,在这之前我们是虚拟世界里认识两个多月彼此相谈甚欢的网友,我一直觉得两个人能否意趣相投,并成为朋友/男女朋友,开口聊天几句话基本就可以有大概的判断了,哪里还需要长久相处,才来发现不合适呢,那些纠缠太久的男男女女,也许连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怎样的人都不清楚吧。
那个初夏的夜里,楼下烧烤摊仿佛永远不打烊,杯与杯之间觥筹交错,人们不停的交谈,所有的欲望正在萌发,一切正在茂盛成长起来,而我却像一个拒绝世界的人,将自己关起来,只透过门窗窥探这个世界,这些热闹与我并无关联,但这样一个夜晚,我带着落单的心虚,不甘示弱,翻遍了手机通讯录,不能找的,不想找的,都过滤掉,不知道自己还能联系谁,就好像,我是我的星球上,唯一的那个人。最后,给他发了信息,说实话,对于在网络虚拟世界认识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让他们出现在我的现实生活里面,我太明白这种界限,也害怕去面对虚拟与现实带来的冲击,所以虽然是我主动约的见面,即使知道对方是一个安全的人,在约定地点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嘴角还是因为紧张有些发抖,可能那个时候的他太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因为太文弱,以致于太惨白。网络世界容易夸大一个人的形象,或者说,隔着一道屏幕,我们根本不在意对方是怎样的人,而在现实里,真实感会轻易会让人显得渺小不堪, 所以我有些不适应,像一个人,他长期遮着朦胧薄纱与你相处,因为这层避讳,你觉得彼此之间有所退路而觉得安全,现在这层薄纱被掀开,你开始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L是一家国企的水务工程师,腼腆却幽默,认识的时候他刚好满30岁,有着巨蟹座的特质,敏感,多疑,以及与生俱来的自卑,但他是一个真正温柔体贴的人,一个温柔得深刻的人,直到我们分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依然深深的困在他的温柔里面。
一个心事重重不开心的人,跟一位类似熟悉的陌生人在11点多的夜晚辗转了两个烧烤摊,酒后三巡,见面的尴尬早已退却,只剩两个人,不停的说话声,我早已忘了彼此之间说了怎样的话,交代过怎样的往事,只记得我们像两位旧相识,积攒了很久的话,在烟熏火燎之中吞云吐雾,在面红耳赤中喋喋不休,喋喋不休。
酒喝多了容易醉, 话说了太多,人也会容易醉,凌晨的夜里三点多,我们带着开怀的醉意各自散去,心满意足。其实那段时间, 我的情绪处在暴走崩溃期,也许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很需要一个水象星座温柔的人来安抚我,所以才会遇见他,记得有篇文章说,你的内里需要怎样的东西,你的欲望,你的言行举止会带你找到它,大概是这样的意思,所以我始终很感激他的出现将我带出那段黑色的时光。
在那之后,我们依然像朋友一般相处,聊喜欢的动画,电影, 书籍以及各自的爱好,跟现状,因为陌生所以无所顾忌,偶尔一起吃饭,他会小心的试探对我喜欢,而我,总是狡猾的躲过他,一个想要别人安慰,却不想做出承诺的人,只能有选择性的接受与逃避。
我们重新认识一个人,将自己过去生活的种种像购物清单一般一样一样列出来,有时会不知道是在向别人坦白自己的人生,还是在提醒自己曾经与现在是怎样的一个人,年龄越大,越来越懒得认识新的人,可能,我们只是厌倦了把自己反反复复的搬弄与看透。年轻的时候,我们积极地认识每个人,因为新鲜,因为对这个世界依然保持有好奇之心。现在,我们的心因为对失去的习惯与拒绝在渐渐麻木,迟钝。必须得是埋头在自己的世界里徘徊太久,才会明白纷纷扰扰的人间烟火之气有多让人歆羡,必须得是自己把自己闷坏了,才想起要闯闯他人的世界,透透气,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并非虚无,那个时候的我就是那样的人,带着迷离醉意与人接触,怕被人看穿自己的不真诚,也怕自己突然的清醒。
因为要辞职旅行,房子也即将到期,在认识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没脸没皮地问他愿意不愿意在过渡期收留我,L虽然有所顾虑,但因为对我有所期待,还是答应了让我入住,在我正式入住他的小房子之前,L像是提醒自己一般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并非真心喜欢我,那么可能我也不会付出全部。大意是,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他不会付出太多,会看情况适可而止,有所保留,太过于想要保护自己的男生,害怕覆水难收,我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之间如果注定没有结局,而我也只是暂住而已,除了无济于事的感恩,我不该有太多要求,所以在听完他的话,我也只是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就拿着行李,晃荡着正式过起榭寄生的生活。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像一个漂浮在孤海的人,把他当做拯救我的那段枯木,仗着他对我的喜欢,自以为是的在这份感情里以高冷的姿态深入浅出。为此,我们经常吵架。他难以自持对我付出,并期望得到回报,而我却自私的总是带着距离,并任性地期望索取更多关怀,因为这不平等,所以懊恼,所以不停的吵架不停冷战,反反复复。
但,时间总会释怀一切不甘愿,慢慢的,那种因为不在意而有的随意随着同居时间的拉长变得不一样,我们开始互相依赖并建立起亲密的感情,在相处中不自觉的抽掉了彼此性格中那些让人难受的部分,日益情深。从两个月的暂住,到后面的一年多,我们甚至自然而然的以情侣的姿态,像好朋友,像亲人一样坦然相处。
有时候我以为两个人若是结婚的话也就是这样子了吧,偶尔打闹,发脾气,生活平淡但有着陪伴的真实。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温度可以慰藉,早起的时候可以一起煮一杯咖啡,边吃早餐边看新闻,下班回家可以一起叫餐煮饭,看一部电影,或一起散步购物,夜里相互取暖入眠,不需要轰轰烈烈来衬托感情的存在,这样普通的日子让我觉得每个清晨醒来都有金色的阳光沐浴着我,我开始觉得很想珍惜这样的感情,生活的意义也因为有人陪伴变得更有质感。
在这期间,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了两次,一起去了上海、苏州、西塘,还因为出差一起在南京玩了几天。L是一个很有耐心也是一个很会规划的人,旅游的机票、酒店、游玩的攻略都是他在准备,会耐心跟我排队,买我喜欢的小吃,会温柔的告诉我拍照的姿势要怎么摆会更好看,会陪我走在下雨的巷子里慢慢散步,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默默地握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怕。在地铁站里,人来人往,牵着我飞奔,所有这些温柔,我贪婪地享受着,因为太喜欢这样的宠溺,甚至还天真自私的跟他约定不管以后两个人怎样,每年都要一起出去旅游一次。
我像榭寄生一样,挂在他的生活中整整一年,那年冬天,南方的厦门却湿冷得让人颤抖,加上工作的疲惫,走在回家的路上常常觉得这个冬天实在太沉重,如果我不用力呼吸,我大概没办法挺直我的脊梁,如果我不大步奔跑,大概我会掉落在看不见的冰雪中,是这样寒冷且让人容易心灰意冷的冬天,该庆幸的是,我还有他。到家的时候,L总会小心翼翼的盛一份温热的莲子羹到我手上,我知道他是不爱喝这种甜腻的羹的,却还是耐心的边打游戏边为我熬炖着,天寒地冻,我一口一口静静吃着,心里那些寒冷的冰雪却一点一点的温暖舒展着。偶尔我们也会一时兴起煮饭,板栗烧鸡跟白胡椒猪肚汤,是记忆最深的,一道是我拿手,一道是他拿手,再白灼几尾虾,几根芥兰,煮完围着小桌子,倒上红酒,一口肉配一口酒,天气虽冷,但吃起来总觉得很暖和,现在回忆起,仿佛还可以看见暖黄灯光下聊得兴起,彼此不让步,面红耳赤,一句又一句不停叨叨的两个人……
我甚至还记得,有一天我们准备出门,他穿好自己的外套,拿着我的外套,我侧身,他顺手帮我套上,那个瞬间那么自然,娴熟,像极两个深爱的恋人,我想那个时候L应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我投入了全部的感情,或许当时结婚也未必不是一种美好的选择吧。
期间换了工作,不停出差,L也总是比我耐心的帮我整理行李,送我去机场/车站,从人群中再将我接回,二三十次的离开又返回,每一次,不论阴晴,不论黑夜白天,他都在。
我在分手后的某一个雨天,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想起这些陪伴,心里潮湿得仿佛永远再也见不到太阳。
我想,这一辈子,我的好运大概都已用完,再也不可能遇到比他更温柔的人了。我像那只野惯了的狐狸,慢慢的被他驯服,在人间烟火中感受生活,为生活而付出,不再漫无目的的在虚无缥缈中不停行走。如果说,我的人生总是一个人在寻找生存方式中度过,那么他是,那位拉我一起走的人,我不用再一个人苦苦的探索,他将我头顶的乌云拨开,带我领悟生活的真意,学会在平淡中感受真实的美好,我到现在还是感激他,感激他教会我冲泡咖啡,教我乘电梯左行右立,甚至如何使用晾衣绳,真空压缩袋,如何开葡萄酒瓶等等这些微不足道的我曾经看不上的生活琐碎都是从他那学起,我好像,终于有了不会将我抛下,对我充满爱和善意,我可以任性对待的人。
但,这些感悟来得太晚,太慢,当时的我太贪心,没有任何安全感,也根本不够耐心去体会。我们在一起了两年,分开又和好,断断续续的又在一起一年,最终分手。
为什么还是分手? 我好像早就算好了并没有要真的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同居的时候,即使两个人那么开心,快乐,我也经常想也许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错误。我明知道自己要离开,却浪费他的时间,以后要怎样去断掉那些如瘾的依赖。是我,给他制造了一份美好的假象,让他一点一滴收起自己的刺猬般的防备,将自己的柔软摊开在我面前,却在最末让他空欢喜一场,跌入谷底。
L想要一个家,经常开玩笑地问我要不要这辈子就从了他,他甚至已经开始在为以后的小孩提前规划工作,而我总是言辞闪烁,终于有一天,他严肃地质问我,是否有考虑过嫁给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好不说话,而L沉默地看了我许久,带着深沉的叹息以及一丝凄凉的苦笑,他早已看穿了我。
最终,我们分开了。除了分开,我能给他什么呢?我够勇敢去冲破家里人的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吗? 我真的愿意收起那些贪念,过着平凡的日子吗?他真的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吗? 我会不会在以后抱怨不甘?我没办法下定决心,所有这些,我如鲠在喉不知如何作答,我说服不了自己。即使我鼓起勇气告知家里人,却依然不够坚硬去敲破他们的坚固,我知道,是我不够力量。我可以,却不够真诚。是,我退缩了,我明明退缩了,不给他他要的家庭,却贪心的不让他走,我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去拥抱住我拥有着的人。真正分别的那个晚上,他抱着我哭了,求我让他走,他真的是哭了,用哽咽的声音告诉我:明明,我们都这么亲近得可以结婚了。那一瞬间,我知道,我的自私对他的伤害多深,我没想要逼他到这样的地步,却还是让彼此走到了悬崖。是我,对不起他。
恋人分手,如同断手。我曾以为人生来就是适应性很强的物种,我们以为我们会真切地爱一个人直到生老病死白头两鬓,我们曾以为离开了那个人,我们将难以生存,但怎么会呢,时间总会将残存的感情带走并治愈我们,我以为我早已知道,痛苦是短暂,岁月终会再将我们推向另一个人,我们依然会一次又一次勇敢地投入到另一个人的生活里,如此反反复复,不知疲倦。我如此自以为是地低估了这份感情在我心中的重量,以至于,在往后的岁月里,即使记忆微弱都可轻易在某个瞬间将我淹没在排山倒海的悲伤之中,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悲痛之情,知道我失去的是怎样的一个人,而这样的一个人会如何影响我的一生,我后来才渐渐明白,一段完美的感情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们总是奢望更多,我们以为我们会得到所有我们想要的,却不知,最终我们会失去更多,遗憾会一直在午夜梦回中刺痛你,所以我被深深的困在他的温柔中,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更温柔的人。
故事写了很久,断断续续,不知如何收场,只知一别一惊,已是4年多,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没有资格去寻求他谅解,甚至,我都无法问他,过得如何,这种话,我开不了口,我不敢想他是否在分手之后,一个人在他的小房间里,度过了漫长的黑暗,我不敢想,他如果说他一直以来都不再开心,我要怎么安慰他。我只能逃,在回忆的漩涡中,不停翻转,我只能在记忆中回忆他,真切地怀念他,并真切地希望他好。
所以,这篇故事,是写给他的,如果有一天他会看到,我想真正表达的始终只有一句话:谢谢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