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二爷走了,上个周的事情。这在竹园村这么一个小村落里也算一个饭后的谈资了。村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大多数都是微微一怔,轻叹:“走了也好,不用受罪了。”

        二爷在家族兄弟中排行老二,无儿无女,打了一辈子光棍,最后还是村里大队给料理的后事,二爷也是有兄弟的,有个亲弟弟,叫建和,却没有亲兄袍弟,一母同胞的情分。村里不免对他这个弟弟有所议论,这也只限于处理二爷后事那一段时间,事后,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二爷这辈子不容易,在二爷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就因为矿井事故没了,二爷的娘带着二爷,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建和改嫁到了老厉家,老厉家在竹园村是个大姓,家里兄弟们不少,每到大年初一都是一大帮人在村里走街串巷的拜年,是那时候名副其实的大家族。随着母亲改嫁到厉家,也改了名字,改成了建辉,小弟建和的名字也是在那时候起的,继父家还有一个孩子,建海,比二爷小三岁,一家人弟兄三个,生活艰苦,但也活得下去。

        二爷是虽然在整个家族中排行老二,但他这个二哥是外来的,没有当哥哥该有的威严。二爷那时候就已经懂事了,做事情格外的勤快,劈柴、挑水、种庄稼,样样是好手,好像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劲儿。其实街坊邻居哪里还看不出来,二爷拼命干活为的就是让母亲和弟弟在这个家里好过一点,他已经过了上学的年纪,但弟弟还小啊,他不希望弟弟和他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看人眼色活着,二爷在准备着。

         终于到了弟弟上学的年龄,二爷也是个二十岁的精壮小伙子了,这么些年来二爷省吃俭用,也是能供得起几年的学费,建和上学的事情其实母亲对继父哀求了好几次,母亲也不知道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那能怎么办呢,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别人的屋檐下讨生活,境况可想而知。那时候建海也十七八了,这在村里也到讨媳妇儿的年龄了,讨媳妇儿就得需要钱,家里自然也就供不起一个学生了,另外村里对读书这种事看的也很淡薄。但二爷相信,知识会让弟弟走出这个小山村,曾经不知多少次在干活回来看到村里的教书先生教孩子读书,那时候二爷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二爷觉得,有文化的人很让人尊敬。

        那天早上,二爷是背着弟弟去的学校,在校门口,二爷在有破洞的尼龙裤上擦了擦手,整了整衣襟,努力咽了口唾沫,很严肃的对建和说:“好好读书,读书好才能有出息。”建和心不在焉的点头,心早就飞进了校园,因为那里有更多的玩伴。弟弟上学了,二爷更加拼命地干活,他要给弟弟攒学费,而二弟也是要讨媳妇儿,也需要很多的钱。二爷并没有因为建海不是亲兄弟就区别对待,二爷实诚,一心的对兄弟姐妹们好,可是大家好似都忘了,二爷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做娘的,自然心疼自己的儿子,这些年二爷做的都看在眼里,有心想不让儿子这么拼命,可是自己和还在上学的建和怎么办。“建辉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娘你说啥呢,两个弟弟一个要盖房一个要上学,哪里不需要钱?我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个。”那时候,二爷一门心思的为两个弟弟操持着,就因为个“兄弟”二字,亲兄袍弟,自己作为哥哥岂有不帮之理。

        建海结婚的砖瓦房终于是盖起来了,这里面不知有多少二爷的汗水。建海结婚的那天很热闹,酒席上却并没有二爷的身影,二爷蹲在门口倚着门框抽烟呢,建海带着新娘挨桌敬酒的时候好像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二哥,忘记了那个一心为家操持的汉子。二爷没有怨言,倚在门框吃饭的时候也是乐呵呵的,好像自己是新郎一样。

        建和从学校被开除的时候二爷也接近三十了,那天二爷像往常一样下了工地回到家,看到小弟已经在家了,正寻思这也不是周末这小子怎么跑回家了。还没等问,娘就絮絮叨叨的说了,建和因为在学校打架被学校开除了。那天是二爷第一次动手打人,不管小弟如何求饶都没有手下留情。其实二爷也知道,初中以后建和的学习成绩就一天不如一天,狐朋狗友还一大堆,经常翘课玩耍,纵然这样,二爷也没想到会被开除,二爷多年的希望和支撑就这样塌了,似乎一下子抽掉了他的精气神。生活还得继续,家里添了建和这个劳动力生活上轻松了不少,眼看建和也老大不小了,二爷琢磨着该给小弟盖房子说婆娘了。那段时间,二爷下了工地就要去凿石头运石头,去河里用小车推沙子,春去秋来,一趟又一趟,房子也越盖越高,在这期间继父和母亲相继都走了,二爷成了光棍也成了孤儿。建和成亲的那天没见二爷的踪影,二爷拎着一瓶酒去了生父的坟前坐了一天,絮絮叨叨的像个老人,不到四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脸上都是岁月的痕迹,布满沧桑,“爸,建和结婚了,你放心吧。”喝完酒,轻轻地倚在坟头睡着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醉了。

        弟弟们都有了自己的家,二爷守着老宅,种着一亩三分地,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不再下工地了,这几年的腰越来越疼,腿也有些不利索,况且,春种秋收的时候还得帮衬着弟弟们,有时候下完地也会在他们俩家吃顿饭,次数多了,弟媳便有脸色了,二爷也就回自己的老宅,凑活的吃上一顿;每到农活忙的时候弟弟们扛着农具来叫上二爷,似乎是顺路似乎是习惯,二爷的话越来越少,只是闷头干活。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建海、建和都会去老宅一趟,建海带去点酒,建和带去饺子,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说:“哥,来家里过年吧。”

        “你二爷没了,上个周的事。”母亲在给在外求学的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我记得他年龄不大啊,怎么说走就走了。”“操持了一生,这辈子受了多少累,心死了也没有什么奔头,这样也好,解脱了。”

         是啊,操持了一生,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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