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笑作春风原创(首发十点读书)
柳永是宋代一道独特的风景。
他有多重身份:歌楼妓女的七哥、浪迹天涯的酒鬼、放浪形骸的浪子、市井街头的自由撰稿人、生平颇多坎坷的小官、至情至性的汉子……
这样的人有着莫大魅力,特别对于我类谨守世俗规范之人:传统的教育,主流的职业,四平八稳的生活让人难免会对叛逆心生仰慕,对传奇心生向往——我想做的,你都做了,让人如何不仰视?
可是,翻开宋代关于柳永的词章,我却看到一颗矛盾痛苦的灵魂。
一方面,他热爱着繁华俗世,另一方面他又记挂着功名;一方面,他放荡不羁,一身骄傲,另一方面,他又凄然感怀,努力进取。
我们每个人,可能也都会有这样的挣扎:当自己想做的事情与社会现实冲突时,该何去何从呢?
且看柳永的选择。
01科举落第并非人生落榜
他本有一个好出身。
官宦世家,祖父是县丞,父亲是监察御史,两个哥哥均为进士,时称“柳氏三绝”。
那时,柳永也不叫柳永,他叫柳三变。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
从出生那一刻起,他的面前就只有一条路:读书,求取功名。
这是一条坦途,就好像今天的你我要通过高考上名校一样。只有这样,人生才能少走些弯路,少吃些苦。
张爱玲说:“单车上的少年,在冲向人群的一瞬间突然松开车把,人生的可爱常常就在那一撒手之间。”
柳永的生活,从何时开始撒手的呢?
大约是从那次科举开始吧。在此之前,柳永自信满满,走在正常轨道上。
意外的是,第一次科举考试,失败了。没关系,青山依旧在,卷土再重来。没承想,第二次科举考试,又失败了。毕竟是年少气盛啊,一股抑郁之气郁积心中,
绣口一吐,便成就了一首《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多么狂妄的一个少年啊,从来没有尝过世间的甘甜苦辣,却依然能自命不凡指点江山。
此时,柳永还没料到科举之路就此终结。他只是没心没肺地发发牢骚而已,没想到这首词传播太快,捅到了仁宗皇帝的痛点。
当柳永第三次参加考试,仁宗一看到他的名字,立刻龙颜大怒,恶狠狠地从考生资格中抹去他,还特意在一旁批道: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命运瞬间翻云覆雨。仁宗伸出的一双巨手挡住了柳永的入仕之道。
此时,柳永该如何选择呢?
隐居山林吗?不!他太爱这热腾腾的尘世了,也没有那种宁静淡泊的个性。
就此颓废消沉吗?不!逼人的才华造就了柳永自信的个性,此地不留爷,难道就没留爷处?
他剑眉一挑,流连在了舞榭歌楼、烟花巷陌里,得意洋洋地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虽然柳永的选择里带着些许狂妄,然而,人不轻狂枉少年,哪里能够让科举落榜就轻易压垮呢?
那些把高考当作人生全部的现代人,都应该看看柳永,更应该明白:考试落第绝不代表人生落榜。
02放纵自己做喜欢的事情
科举道路断绝了,那就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儿来做吧,起码不能辜负了本心。
柳永是个风流才子,秦楼舞馆自然是绝佳之地。
于是,他沉沦于此,这是他的温柔梦乡。
青楼是一个很有诱惑的地方,不仅柳永热爱,那些达官贵人、正人君子们也热爱。
只是,那些人追求的是感官的快乐。转过身,穿上官袍,回到大堂之上,他们便以卫道士的身份污蔑、谩骂自己作践过的、蹂躏过的歌女们。
所谓“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柳永和他们不一样,他的爱超越了感官,走向了更高层面。
在那些强颜欢笑的风尘女子身上,他看到了一个个流光溢彩的灵魂。她们身处阴沟,却坚强善良,品性洁白。
他真心称赞她们:“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他关心她们不幸:“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往事,暗心伤。”
他的深情跨越古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的吟唱里充溢着对女子们的痴情和怜惜,也裹挟着个人的伤痛和心酸。
他是她们的王。当时流传一个顺口溜: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这些青楼女子不因为柳永的落难而冷落他,相反,她们尊重他、亲近他、喜欢他,供他吃喝。
这世间的爱本身就是救赎与被救赎:柳永成就了歌女们的星光大道;歌女们慰藉了柳永的落魄人生。
不仅在精神层面上,柳永和歌女们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在人生价值上,柳永也获取了成就感。
歌伎激发了柳永的创作热情,满足了他的情感追求,促成了他的创作风格,奠定了他的文学地位。
青楼繁华地,于别人,是毁灭;于柳永,是涅槃。在这里,柳永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03努力转身弥补人生缺憾
但焉能不痛?岂无感伤?
理想已经埋没在荒草萋萋处,现实折损着人的风骨,虽然有女子心甘情愿地供养着她,但作为封建社会的读书人,柳永不能舍掉自身的尊严。
更何况,他是在传统读书家庭中长大的男人,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不是不想求取功名,是个性让他走上了一条艰难的路。
多少次酒宴狂欢,他是在逢场作戏?多少次的任“性”放浪,他是在发泄不如意?他在女人堆里,固然能获得少许的温暖,但是才华抱负就此沦落,在纵情欢娱之后的夜晚醒来,想着一生理想如花飘零,所读的圣贤书如水东流,何以甘心?
抛弃浮名是性格使然,也是被选择的无奈啊。
人生到了半百的年龄,柳永还是对自己没有考取功名无法释然。
资料中记载:柳永曾拜访晏殊,晏殊问他:“写曲子词吗?”柳永答:“像您一样写。”晏殊反讥道:“我虽作曲子,不曾写:‘彩线慵拈伴伊坐。”永遂退。
晏殊的话外音是:我虽也写词,但是我怎么会像你这么没段位?还写和妓女的生活?我晏殊的词是“无可奈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大气平和,你岂可和我作比?
作为太平宰相的晏殊自然是不屑,他十四岁便以神童入殿,如何懂得草根的酸楚?“永遂退”这三个字背后有多少透心透背的凉意!那一刻,万念俱灰。
51岁那年,柳三变更名柳永,靠着隐名埋姓考中进士。
一个浪子,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次转身。柳永做地方官三任九年,沉沦下僚,皆有政绩。
61岁,他与世长辞。死时一贫如洗,无钱安葬。歌伎们集资埋葬了他。冯梦龙《三言二拍》里有诗云:“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看来,投身官场纵然弥补了柳永少年时的遗憾,人生的温暖却依然来自那些低层的歌女。那些真挚的付出,总会得到命运的兑现。
04活出自己的人生路
这世间的路有千万条,偏偏有人走上了荆棘丛生的那条。
可是,如果总是在别人的道路上重复,纵然一马平川,生活也是乏味无趣的。而荆棘小路,一个人走过,生命里反而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柳永这一生,热闹处有凄凉,寂寞处有风光。
他离经叛道的行为让他背负了太多的非议,宋史为许多文学家立传,唯独没提柳永;后代的文学史也多是对柳永潦草地介绍了几笔,就把他打入了冷宫里。
但是很有讽刺性的是,柳永的名气和地位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当今文坛,能达到这样阅读范围的,唯有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
据说,金主完颜亮读罢《望海潮》,对“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风景怦然心动,纵马渡江、直取中原。因此,柳永在浪荡情场之外又被加上误国之罪。
是啊,那些正人君子之流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地把柳永钉到“浮艳虚华、柳七无行”的耻辱柱上,但是岂可遮住这滔滔而来的耀眼才华?更何况,揭开君子们羞羞答答的面纱,偷窥一下他们的私生活,难道就高尚得多吗?
客观来看,柳永的词作早已超越了悲悲戚戚的男欢女爱,他的词里融入了个人的身世之悲,有客居天涯的寂寥,有一生失意的遗恨,直到他那首大气磅礴的《八声甘州》一出,脂粉气全无。
艺术上,他又达到了一个高峰。
纵观柳永一生:考场失意,情场得意;官场失意,词场得意;失了声名,存了本心;输了生前事,赢了身后名。
人生的好坏得失,到底该如何评定呢?
作家梁衡说得好:
人生在世,天地公心。人各其志,人各其才,人各其时,人各其用,无大无小,贵贱无分。只要其心不死,才得其用,时不我失,有功于民,就能名垂后世,就不算虚度生命。
于我们普通人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只要心不死,只要能发挥才能,那怕卑若尘埃,也是有价值的一生。
愿你,活出自己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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