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5章
黑衣人转到冰儿面前,道:“无瓜葛?你踢过我两脚,还脱过我的衣服,怎能说没瓜葛?”冰儿觉得头皮发麻,原来他看似昏迷,却是清醒知道一切。听他说的都是自己的不好,还如此轻浮,不由怒上心头,道:“那你便杀了我,反正你们杀的人也不少。”黑衣人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救了我?”冰儿道:“为何要为你后悔?我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但也活得无愧于心,做了我自认该做之事。”
黑衣人看着她恼怒的双眸,俯身捡起散落地上的野果,吃了几粒,又喝了些水,缓缓坐在草垫上。他突然飞出两粒野果,替冰儿解开了穴道,道:“过来吧,不是要替我敷药吗?”冰儿冷坐不动,黑衣人甩出一道衣带,将冰儿直接卷到身边。冰儿更加气恼,伸手便打,被黑衣人擒住双手动弹不得,抬脚要踢,也被黑衣人轻松困住。黑衣人凑近她眼前,轻声道:“再不给我敷药,我也可以脱了你的衣服帮你敷。”冰儿又急又气道:“你不放开我,怎么敷药!”
冰儿解开黑衣人胸口的衣服,发现掌印已然不见,难道内伤全好了?!再看他手臂处,两日后也可完全愈合。冰儿站起身来,黑衣人拉住她,冰儿道:“你要自己捣药吗?”黑衣人松了手。一阵凉气袭来,冰儿不仅打了个寒颤,黑衣人起身去点燃干柴,山洞渐渐温暖起来。
冰儿将捣好的草药放入叶片中,给黑衣人敷后缠上布条。黑衣人一直注视着她,问道:“是不是很想放些毒药在里面?”冰儿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道:“要放不早放,还等在你眼皮下找死吗?”黑衣人微微笑了下,他难得有笑容,冰儿不由看着他。黑衣人道:“这几日了,还没看够吗?”冰儿走到火堆另一边,把眼光转向正在跳动的火苗。她心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心有牵挂,竟然觉得他们有些像,也是昏了头了。
黑衣人见冰儿眼波流转,思绪起伏,问道:“你叫冰儿?姓什么?”冰儿未抬眼,也未答他。冷傲重回黑衣人脸上,他道:“我还需休息几个时辰,你最好安分些。”说罢他翻动掌心,移动一块巨石封住了洞口。冰儿心情跌落底谷,径直走到自己的草垫前躺下,轻轻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见黑衣人已躺下睡着,悄悄取下头上的雏菊金簪,在一旁的岩石上刻下“冰儿曾于此洞,尚安”,又堆了些干草掩住。她想万一石青等人寻得此处,也可安心。自经历恶战到这几日,冰儿都没能好好休息,心情也是大喜大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起来,站在她身旁半晌,眼中射出一道寒光,举掌欲劈向她天灵盖。冰儿正梦回修灵山,师娘拿着她爱吃的桂花糕。黑衣人手掌快要触到她头,听她叫了声“师娘”,又露出甜甜的笑容。黑衣人将手掌停住,缓缓收了回来。他拨开岩石上的干草,看了眼冰儿刻下的字,掩好干草后复去睡下。
待冰儿醒来,见黑衣人已端坐身旁看她,急忙坐起来。黑衣人道:“我需到几处闭关修炼,不想你走漏风声,也还不想杀你。你跟我走吧。”冰儿刚想说话,喉头一紧,黑衣人封了她的哑穴和麻穴,带她一起出了山洞。冰儿怒目,黑衣人却不予理会,伸手搂住她纤腰,自山洞外巨石上径直飞下,直往西去。冰儿见离修灵山越来越远,也是万般无奈。
黑衣人带着冰儿越飞越高,天空宽阔谧静,清晨的太阳圆润温柔,掠过耳边的风儿微凉,红彤彤的朝霞近在眼前。脚下山峰连绵,身边穿梭而过的白云划过指尖,流于指缝,只余一手雾水。偶有一群鸟儿从身边掠过,似乎羡慕他们更快的速度。冰儿从未如此自由飞翔,她喜欢这种感觉。看着冰儿俏脸光彩熠熠,黑衣人原本冷峻的脸也放松下来。
飞过一座又一座群山,他们终于缓缓降落。这里是一处没有人烟的世外桃源。山环四周,西面一瀑飞流,正适水源充足的夏季,巨瀑飞奔而下,落在山脚一巨潭中,溅起的水花形成轻雾笼罩岸周,如梦境似幻境。旁边一姊妹潭,因地势稍低,巨潭溢出来的水流入其中,浅可见底,碧水幽幽。
南面有一玲珑小屋,依着一株巨大的杏花树而建。虽已过季,那一树杏花却依然盛开,如薄雾,如轻烟,不浓艳,不俗香,极易让人沉醉。冰儿最喜杏花,情不自禁地跑上前去仰望,满心欢喜。刚巧一阵风来,杏花洒落空中,纷纷扬扬,冰儿伸开双手,尽情接受花瓣雨的沐浴。冰儿赏花赏风景,自也有人赏花赏美人,黑衣人旁望着,面色柔和。
冰儿忽觉腹中饥饿,想起许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便问黑衣人道:“这里有吃的吗?”黑衣人下巴一扬,道:“那里有炉灶。”冰儿去采了些能吃的野菜,在开阔草地上发现了几只山鸡,不一会儿,饭菜的香味四处飘荡。
黑衣人已换了一身深色衣服,径自坐在餐桌旁等着。冰儿拿了两副碗筷,盛上荷叶烧鸡、野山菜、菌菇汤,黑衣人也不用招呼,低头吃了起来。冰儿不想知道他是谁,见他平素冷面寡言,暗自起了个绰号,冷面公子。冷面公子不言语,吃去了多半的菜和饭,也不知是觉得饭菜可口,还是饿了太久。
晚饭后,冷面公子道:“这里没有伤人的鸟兽,你先去睡吧。”说罢他飘然而去。冰儿独自跃上杏花树望着明月,想着青弟虽来寻自己,不知有没受伤,苏公子是否真的安然无恙,师娘和阿九他们都还好吧。思来想去愈加惆怅,放眼望去,这里四面环山,至少要有苏公子那样的轻功才能飞出。她满腹心事,郁郁回小屋。
小屋内倒是干净,铺设简单,一张床榻,一张石桌,两只石凳。冰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次日早上,冰儿发现自己睡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衾被。她揉揉头,什么时候跑床上睡了,还好就她一人。
走出小屋,冷面公子正坐在杏花树下凝神聚气,见她出来,道:“帮我换药。”冰儿帮他换好药,道:“你的药只需再换一次便好了,我对你也没什么用,就算有人问,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不如你放我走,还清净些。”冷面公子看着她,慢言道:“药是不用换了,饭还可以做。都同床共寝过,知不知道我是谁,也确实不那么重要了。”
冰儿头都炸了,简直超级无赖!她气极,挥手打去,被冷面公子轻松抓住,顺势扯到自己身旁,在她耳边轻言道:“你的衣服也可以换了。床边帮你备了套,肯定合身。”冰儿动弹不得,又被他言语轻薄,不仅美目含泪。冷面公子一怔,见她被抓住的那只手,血痕与淤青尚在,正是被自己咬伤的那只。他一松手,冰儿返身奔回小屋。
冰儿伏在石桌上,泪珠成串。她自小在修灵山长大,师娘对她疼爱有加,青弟更是亲如姐弟,对她言听计从。虽大师兄图谋不轨,也常败落而归,不能强迫她什么。后来她进入苏府,众多公子少年爱慕追捧,苏子博更对她百般呵护,未曾受得半点儿委屈。谁知因当时一念之仁,自己不仅身陷囹圄,还被这无赖毁了清誉。积攒内心多时的委屈,一时化作奔涌而出的泪水,轻易难止。
冷面公子不知何时踱至冰儿身边,伸手要触到她起伏哭泣的肩头,又缩了回来,转至另一张石凳坐下。冰儿把头偏向另一方,仍伏在臂弯中哭泣。冷面公子叹了口气,道:“是不是伤口疼?我给你敷药。”他伸手去拿冰儿的伤手,冰儿一用力未扯回,不仅又多了几粒泪珠。
冷面公子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倒出一些药粉在冰儿伤口处,涂抹均匀后拿布条包扎好,倒是动作温柔。他看着手中的芊芊玉指,道:“这药能助你消去疼痛,伤口几日便好了。”冰儿低垂着眼睛,不言不睬。冷面公子伸手,要去擦她脸上尚在滑落的泪珠,冰儿侧头不让。
冷面公子道:“这里叫做杏花坞,是远离人间的仙地,只你我二人。我不会为难你什么,只是我要闭关三月。三个月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冰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见他眼神肯定,问道:“你此话当真?”冷面公子松开她的手,道:“我从不食言。你先睡吧,我还需修炼。”见她坐在桌旁不动,冷面公子又言:“功成前我需保持童子身,你安心睡吧。”
冰儿每日晨起都不见冷面公子,也不知他是否通宵练功,但手上的药总是被换过,很快柔滑如初。冰儿想那邪教的武功阴狠歹毒,只想以后不要再遇上他,对他在何处练功,所练何功并不好奇。她每日自行做好午饭和晚饭,遇冷面公子回来便一起,晚了便先吃,不聊不问。
那冷面公子也不多言,冰儿做什么就吃什么,饭罢看着冰儿收拾,静静坐会儿便又离开。所幸这杏花坞中能食用的野菜种类较多,也有些野果,冰儿有次捉住两只山鸡,养了几日竟然有了蛋吃,餐食又有所丰富。
一日,冰儿四处闲逛至瀑布处。几日没来,瀑布的水流比初来之日更大,站在百尺开外都能被飞出的水花溅到。瀑布飞流而下,注入深潭,迸起巨大浪花,相比之下,人显得很是渺小。冰儿一时兴起,脱下鞋袜,挽起裙角,光脚在一块块巨石上跳跃,离深潭越靠越近。
此时,巨瀑急流中飞出一人,正是那冷面公子,招式看不清楚,气势却很磅礴。冷面公子双掌推移,巨瀑竟随他手掌腾挪,速度也随他快时慢,力量极为强大。冰儿看得暗自惊心,忘记自己已走到深潭边缘,冷不防被一个飞浪击中,身形不稳,惊叫一声便往深潭中跌去。
冷面公子飞过来接住冰儿,降至离潭边较远的一处岩石上。站稳后,冰儿见他身上滴水未沾,自己却一头一脸的瀑水,还顺着凌乱的发髻湿嗒嗒地往下滴,很是狼狈。又见他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低头一看,湿透的衣裙裹在身上,玲珑身材曲线毕露。她不由得脸上绯红,忙转身一路跑回小屋,换了身干爽衣服才出来做饭。
晚饭时,冷面公子回来,见桌上不仅有喷香的烧烤山鸡,还有山笋炒蛋,切片蘑菇和一道清爽的菜羹,知是冰儿表达感谢之情。饭后看着冰儿收拾,他难得开口道:“你要看我练功,也不用如此之近,差点儿就成了潭中怪兽的腹中餐。”
冰儿道他笑话自己,没好气地说:“被潭中怪兽吃了,也胜过与你一起。”冷面公子表情突变,冰儿知自己说得重了,软言道:“多谢你及时救我。那巨潭深不见底,虽通些水性还是后怕。不知那怪兽是何物?”冷面公子突抓住冰儿飞起,冰儿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想他行事乖张任性,抵抗也没用,再看他的眼神并不阴寒,就随他去。
冷面公子带冰儿飞至深潭上空,用另一只手向潭面发力,本不平静的潭水被激烈搅拌,越来越动荡,转眼翻江倒海。突然,潭面跃起一头黑漆漆的巨型怪兽,形似巨鱼,身上不是鳞片,却是厚厚的粗甲,刀枪难入。怪兽的头上两侧嵌着两只很小的眼睛,冷酷狡诈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它张开大嘴,露出锋利参差的尖齿,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声,跃起后落回潭面,显然很是愤怒。怪兽在潭面巡游了两圈,并未发现什么,便慢慢没入潭中,不见踪影。
冰儿心中大骇,不禁看向冷面公子,冷面公子瞥她一眼,带她飞离深潭。回到住处后,他径直飞到杏花树顶,找了根粗壮树枝将冰儿放下,自己则躺在旁边一根枝丫上,头枕着手臂,悠闲地望着远方。
这颗古树应有百年多的寿命,繁荣茂盛,每根树枝都粗壮结实,满树花儿更是长盛不调,旧花飘落便有新花绽放。从下往上看,古树像一柄撑开的杏花巨伞,两人正坐于伞顶之上。
冰儿终于神定,虽没有惊声尖叫,其实颇为惧怕。如那时她落入潭中,肯定逃不过怪兽的尖齿,只够它塞入牙缝。她望向冷面公子,见他表情冰冷,估计还在为刚才之言恼怒。她想这会儿即使道谢,不知会引来什么冷言恶语,便从怀中拿出师娘送的凤箫,吹奏了一曲《江南乐府》。
凤箫之声悠扬温婉,擅诉衷肠,思故人,冰儿以箫声诉说两位朋友之间的知已情谊、患难与共,带着特有的南方曲调,将人情世故娓娓道来,曲罢人别。冷面公子闭着双眼,脸上表情松弛下来。冰儿看着冷面公子,他其实也长相英俊,就是阴郁冷酷,琢磨不定,不似苏子博那般俊朗正气。
正出神看着,冷面公子睁开了眼,冰儿忙低头摆弄凤箫。冷面公子伸手道:“这是凤箫吗?”冰儿“嗯”了一声,递给他。冷面公子仔细端详,凤箫精致小巧,看似简单,其实吹奏不易,不仅要些天赋,还需勤于练习。冰儿既贴身携带,或很是喜欢,或是他人送的珍藏。
他把凤箫还给冰儿,顺口问道:“是何人赠送于你吗?”冰儿点点头。他又道:“你会吹苏曲吗?”冰儿挑了一首师娘常吹的《月上西楼》,讲述两位情意相投的情人,经历挫折终成眷属,却因富家多妻,女子夜夜独守空房,情怨幽幽。冰儿想,师娘常给她说,富家门看似锦绣繁华,而庭院深深不知锁了多少闺怨,原来这竟是师娘的亲身经历,让人唏嘘不已。
回到小屋已是深夜,冷面公子走到榻旁,见冰儿还坐在桌旁,道:“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便用一根衣带将冰儿卷到床榻内侧。冰儿觉得自己还不如笼中的金丝鸟,竟连睡在哪里的自由都没有,很是郁闷,转身背对冷面公子睡了。
一日清晨,冰儿走出小屋,冷面公子站于杏树下等她,道:“我们去另一处地方。”冰儿每日在树下摆一小枝,昨日刚满三十枝。她留恋地看了眼古树,杏花依旧灿烂,但愿世代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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