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童话解读《莴苣姑娘》

(文后附故事)

《莴苣姑娘》又名《长发公主》,是格林童话之一。这个故事有点长,但是是一个很值得心理分析的故事,如果不用心理学原理来解读,也许只是众多公主王子幸福美满大结局的一员,为爱情抗争的套路故事。但是一被分析,就变得很有意思,因为这其中道尽了人性的本质:贪婪、控制和勇气。

这个故事分成了不太相干的两段,前面一段从年轻夫妇得不到孩子到女巫带走孩子,讲了一个女人贪恋女巫的莴苣,吃不到就要死要活,甚至可以牺牲孩子的故事。

贪欲是原始本能的力比多投注,这个欲望强烈到得不到就要死,是婴儿的全能自恋和分裂状态,全能自恋是指“我一定要、我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分裂状态是指全好全坏,要么拥有要么毁灭。所以女人是本我的代言者,以快乐为原则,就像我们内心所有的欲望,不加干预的话永无止尽。

男人(女人的丈夫)代表了一个完美客体——照顾婴儿的扶养者,“你要什么我都帮你满足”;男人也是本我实现欲望的工具,是婴儿见诸行动获得满足的外挂双手,就好像婴儿一哭妈妈就来了,婴儿一饿奶就来了。这种即刻满足符合全能自恋的需要,他们两个人完美地实现了本我需要,这是很美妙的,同时也会使欲望加剧,就像童话中的“欲望增加了两倍”,本我的需要不仅是“贪婪”的,而且是“贪得无厌”的,这是人类的本性。

那么女巫是谁?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说来讲,女巫就是本我对应的超我,如果任由本我满足,那么人就成了魔,譬如一个被溺爱长大的孩子,可能会成为唯我独尊的自恋型人格障碍。现实世界之所以能够平衡运转,是因为有超我在管着本我,就像食物链使生态保持平衡一样。女巫要求男人把即将出生的孩子给她,这就是欲望的代价。当婴儿慢慢发现要获得母亲的爱是有代价的,就是要学着乖一点,不能肆无忌惮地要,因为母亲做不到时时刻刻满足,婴儿开始配合母亲的要求,体验到压抑自己部分欲望的好处,就是母亲会持续地爱她,否则可能失去母亲。从心理意义上来说,婴儿失去了“自由”来换取爱;从故事中看,女人失去了女儿来换取莴苣。“自由”和“女儿”都是珍贵之物,都是为欲望满足交换的条件,所以说真正的自由是有条件的。

如果从自体心理学的视角来看,可能又是不一样的,女巫代表了女人的另一部分分裂出去的自我,女巫“法力最高强”、“拥有美丽的花园”、“人人怕她”,这也许是女人的理想化自我,或者是“强大”的自我的投射,而女人本身是弱的,只能依靠男人的偷来满足。

如果从荣格分析心理学来看,女巫是女人的人格阴影,或者说她们互为阴影,女巫代表了女人的控制和恶毒的阴暗面,女人代表了女巫的无能和贪婪的阴暗面。这两个部分在故事中都得以呈现,女人的控制在于把男人当成了满足私欲的工具,贪婪在于无法克制自己的私欲;女巫的无能体现在故事的第二部分,在于没有办法控制住莴苣姑娘的背叛,贪婪是对莴苣姑娘的占有欲。

那么第二部分是从莴苣姑娘长大到圆满结局,描述了女孩年满十二岁,被女巫锁在高塔上,只有她可以上去,这时候女孩成了女巫的宠物:美丽的、无能的、忠诚的……女巫需要用女孩来满足自己的自恋和依恋,自恋是指有一个东西是我完全可以掌控的,依恋是指有一个客体对我是不离不弃的,说明原本强大的女巫退形到了婴儿期的欲望满足。

如果用“内在小孩”的概念也可以解释,女巫是在喂养、抚慰自己的内在小孩,通过做一个好妈妈来满足自己小时候没有好妈妈的缺憾,从而体验一个被全然照顾的内在小孩的满足感。

王子的出现打破了女巫的自恋和依恋需要,所以女巫把王子的眼睛弄瞎,把莴苣姑娘扔到荒野,这是女巫的自恋暴怒——用毁灭的方式与自己的无能对抗——一个“法力最强”的女巫,居然关不住一个女孩!让我联想到一个叱诧风云的女强人,却留不住一个爱人。女巫生来不懂得爱,她以为控制就是爱,回想她曾经许诺的“我一定会当个好母亲”,是多么的可笑,这里隐射了很多现实中不懂得如何爱孩子的父母,宁可剪断孩子的翅膀,也要把孩子留在身边。

女孩第一次见到王子,也是第一次见到男性,她的内在的整合的动力被唤醒了。12岁是女孩发育成为生理女人的时候,性的发展是最重要的内容。和王子的交合使女孩成长为心理意义的女人,她在荒野里生下了孩子,并且认出了已经面目全非的王子,这里莴苣姑娘完成了自我性意识的整合。王子是莴苣姑娘的阿尼姆斯,也是一个少女成为一个女人的引路人。瞎掉的眼睛复明是指人的成长必定是经历一段无明的痛苦的挫折,然后豁然开明,真正地认识这个世界并且拥有掌控自己的人生的能力。

这是一个讲述人的本能需要以及自我成长的故事,我们看到极端的本能需要都会被打破或者说付出代价,也就是说所有的欲望满足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女人的代价是失去了孩子,女巫的代价是失去了控制和依恋的对象,莴苣姑娘的代价是经历一段绝望的生活,而只有莴苣姑娘的代价换来了真正的成长,她主动选择了逃离控制和承担后果,完成了世俗意义的成就,结局圆满。

看到最后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相信美好总是在某一处等着我们,只要足够坚定。

童话《莴苣姑娘》原文

从前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总也得不到。最后,女人只好希望上帝能赐给她一个孩子。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满了奇花异草。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这个女巫的法力非常大,世界上人人都怕她。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痛苦不堪。她丈夫吓坏了,问她:“亲爱的,你哪里不舒服呀?”

“啊,”她回答,“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因为非常爱她,便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黄昏时分,他翻过围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来给她妻子吃。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她怒气冲冲地说,“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

“唉,”他回答,“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而且会像妈妈一样对待她。”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慢慢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一两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静静地听着。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他回到了宫中,那歌声已经深深地打动了他,他每天都要骑马去森林里听。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王子想:“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想:“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我。”她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说漏了嘴:“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这坏孩子!”女巫嚷道,“你在说什么?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让她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莴苣姑娘被送走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王子走来喊道:“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她嘲弄王子说,“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刺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草根和浆果,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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