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子之无影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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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沈家大院,张灯结彩,宾朋满座。

一个女婢穿过喧闹的人群,走过长长的庑廊,轻轻的推开贴着两个喜字的房门,脆声道:“三奶奶,该拜天地了!”

一个女子正对镜涂着胭脂,轻声道:“知晓了,你且在外面侯着。”

奴婢称是,退出掩上了门。

女子缓缓站起,来到窗前,一抬手,一只白鸽飞了过来,正落在她的手上。

她将一小卷丝绸塞入鸽子腿上绑着的小铜管中,手一扬,鸽子冲天而去。

女子看着鸽子消失在蓝蓝的天空,妩媚的一笑,真个倾国倾城、祸国殃民。

山西太原绿营总兵陆大通端坐在靠椅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和尚,眼睛眯起来道:“小师傅在营外侯了几个时辰了,不知何事要见本官?”

年轻和尚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目光如两股清泉,说起话来实实在在:“大人!小僧是少林寺的弟子,法号圆通,师傅是净安大师!”

陆大通惊讶的道:“哦!我知道净安大师,那是少林寺的高僧啊!小师傅也是与我有缘,名字里都有个通字!”

圆通见陆总兵很是崇敬的神情,心里也自高兴,原来师傅这么有名,这么远的大官儿都知晓。

陆大通笑道:“那……小师傅来找我有何赐教呀!”

圆通道:“大人,是师傅遣我来的,要我给您看样东西!”

陆大通与旁边的一位白衣文士对视了一眼,道:“我与净安大师素未谋面,却不知要给我看什么?”

圆通从长大的袍袖中伸出手来,手上托起一小串星月菩提串成的佛珠,递给了陆大通。

陆大通接过佛珠,眼中闪过诧异之色,惊奇的看向圆通,问道:“净安大师是要赠我这串佛珠吗?现在他在哪里?”

圆通面露哀色,双手合什道:“南无阿弥陀佛!这是恩师遗物,师傅圆寂前告诉小僧一定要将这佛珠送与大人!”

陆大通脸色骤变:“什么!他……他怎么就这样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圆通黯然道:“师傅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更是每日咳血,却不肯求医,说他的病医生治不了,圆寂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佛珠给大人瞧!”

陆大通仰天长叹,竟有两行浊泪下:“他……他就是死也没来见我一面,这个老顽固还是那么倔强好胜!”

圆通诧异道:“大人?您认得师傅?”

陆大通抹了一把脸道:“啊?不不,我一个粗人,哪能有幸见过净安大师,这个……我只是突然想起故人,有感而发罢了!那个……连先生,您看看这佛珠可有什么蹊跷?”

那白衣文士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接过佛珠,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突然他眼睛一亮,又眯着眼端详许久,方胸有成竹的将佛珠递还给陆大通。

陆大通道:“连先生可是看出了端倪?”

白衣文士点了点头,看了看圆通,却不说话。

陆大通晓得这连先生的意思,他不想在圆通面前说出答案,于是打个哈哈道:“小师傅!这大师送我佛珠的用意,我一时也琢磨不来,小师傅路途劳顿,多有辛苦,还请在偏帐歇息歇息,兵营条件简陋,还望勿怪!我让厨子多做几样斋菜!”

圆通双手合什道:“小僧了了师傅的遗愿就要去少林寺了,就不叨扰大人了!”

陆大通刚要挽留,外面走进来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行走悄无声息,圆通竟然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黑衣人走到连先生跟前,递给他一小卷丝绸,便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连先生展开丝绸看了一眼,哗的一声收起折扇,笑道:“大人,可以动手了!”

陆大通眼中寒芒一闪,哈哈笑道:“老子憋屈半天了,就等着呢……”

他看了一眼圆通道:“小师傅,我要出兵去捉拿一伙贼人,你可愿同往?”

圆通心道:师傅说我自幼鲜有出山,涉世未深,出来后要多学多看,先入世方能真正出世!于是道:“也好!小僧就与大人走一遭,或许能帮上忙!”

陆大通不过兴之所至,随便一说,没想到圆通真的要去,但好面子不想反悔,便道:“好好好!小师傅去了尽管观战,不劳您动手……来人呐!给小师傅备一辆马车!”

圆通端坐在马车里,颠簸得浑身直晃,有些头眩眼花,他头一次坐马车,心道:这马车真不是人坐的,陆大人这是要考验我禅定的功夫吗?

正晕眩间,马车停了,圆通长长舒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几百官兵将一个大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外围的几排兵已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圆通看那宅子大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门两边蹲守的石狮胸前扎着红色绣球,大宅子里喧闹异常,鼓乐声、行酒声、吟诗声、起哄声不绝于耳,一见便知这家是娶了新媳妇,说不定在闹洞房。

陆大通瞳仁收缩,冒着寒光,高高抬起手臂,又干脆狠绝的落下。

所有弓弩手一同开弓,千百支弩箭劲射而出,如飞蝗般凶猛扑入大宅之中。

顿时,大宅内惨叫声、悲号声、怒吼声响做一片,圆通立时目瞪口呆,头皮发麻。

而陆大通没有停的意思,弩箭如雨般一波又一波的朝大宅内倾泻而下,宅内声音更加凄惨混乱。

哐当!大宅的大门突然洞开,一群人手提各式兵刃冲了出来,陆大通一声令下,挺在最前面的长枪兵一起前冲,一排人当场被串了糖葫芦,但宅内的人前仆后继的冲出来,还有不少人从墙头跃将出来,与官兵战作了一团。

立在陆大通旁边悠闲摇扇的连先生把扇子一收,迅捷的窜了出去,只见他飞快的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如一只大白蝴蝶辗转腾挪,扇子如剑般连连递出,所过之处,宅中出来的人都纷纷倒下,又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黑衣人加入战团,宅中奔出之人真是插翅难逃。

圆通直看得头皮炸裂,心里想着师傅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多人惨死,那可是通天的浮屠都要塌了!

他热血上涌,蹭的蹿出马车,向陆大通奔去,但场面太过混乱,不少刀枪都招呼到了他身上,竟都如击打铁石般向外弹开。

圆通不顾刀枪加身,直奔到陆大通跟前,急道:“大人!快住手啊!这都是人命啊!众生皆畏死,无不惧刀杖,以己度他情,勿杀勿行杖啊!恃我强而凌彼弱,理恐非宜,食他肉而补己身,心将安忍啊?”

陆大通笑道:“小师傅莫管,这些贼子都是天地会的妖人,企图聚众造反,死有余辜,本官也是送他们早入六道轮回……来人呀!扶小师傅回马车,把车赶远些,别让小师傅沾了血腥!”

十几个官兵涌过来,硬推着圆通向马车而去,圆通一边被推着后退,一边嘶声高喊着:“大人!不要再杀了!人命关天呀!欲知世上刀兵劫,试听屠门夜半声啊!吃肉多病,杀生短命啊……”

圆通越来越语无伦次,脸上已涕泪泗流,但身不由主被推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马儿向远处巷弄奔去。

圆通刚被推上车,就要再冲出去,却便被一把匕首封住了喉咙,他一惊,耳边一个悦耳的女声轻轻响起:“别动,不然要了你的脑袋!”

他没说话,努力斜眼向后看去,只见一袭华丽红衣,心道:莫不是那宅子里的新娘子?她趁乱躲进了这马车,真是聪明。

圆通不敢说话,怕惊了外边官兵和连先生的人,任那车夫纵马前奔,只想先到个安全所在,救了这新娘子。

马车笃笃而行,圆通屏气凝神,却感到身边传来阵阵清甜味道和胭脂香,直扰得他如飘空中不知所在,忙收摄心神,默默念佛,可心中总不住在想这身后的人儿长得什么样子,连忙又警示自己莫要反了色戒,可过不了片刻魂儿又不由自主被那艳红裙摆勾走。

马车总算停了下来,圆通松了口气,轻声道:“女施主,我出去把那车夫支开,你便寻机快快遁走,可好?”

身后的悦耳声音响起:“闭嘴!听!”

圆通仔细听,外边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不禁纳罕道:“女施主,小僧什么也听不见啊!”

悦耳声音道:“就是太安静了!”

圆通正疑惑安静怎么了,突然车顶被撞得稀碎,身后的人已经一飞冲天,从头顶冲了出去!

圆通正要抬头去看,突觉身上疼痛,低头一看,只见四五把利剑从车厢外刺了进来,狠狠扎在他的胸腹上,但利剑碰到他的身体通通弯折,再难进分毫。

圆通大惊,振臂挥开周身利剑,蹿出车来,只见一群黑衣人正刀光剑影的围攻一个红衣新娘子,那新娘子手臂上、后肩上都已中剑,一把匕首已左支右绌,凶险万分。

圆通“妈呀”一声冲去了战团,只顾护着新娘子的身前,周围利刃乒乒乓乓的劈砍挑刺到他的身上,他却浑没事人一样,急道:“女施主,你快跑,我来挡住他们!”

新娘子也是惊奇,被这和尚的钢筋铁骨吓了一跳,随即笑道:“小和尚,你帮我格挡住前面便是!”

她说着被转身去,与圆通背靠背贴身而立,圆通只觉背后的身子柔弱无骨,一阵阵温软袭来,身子都有些发酥。

周围黑衣人也只是一惊愣,随即又展开疯狂攻击。圆通双臂大开大合,护住了新娘子身体大半。刀剑击到他的身上都向后弹开。

新娘子在原地打着转,双手不停地递送着,圆通也不由得随着她转来转去,只见她两手不住虚弹,手法怪异,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黑衣人一个个的停了手,圆通也被新娘子带动着转了一圈猛的停下,圆通看着那些黑衣人凝立不动,好似雕塑一般,不由道:“各位施主,不要再造杀孽了,今日你在世上杀戮无度,明日就要在阿鼻地狱生死难渡啊!”

那些黑衣人依旧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圆通发现了情况的诡异,缓慢的伸出手推了一下离他最近的黑衣人,那人竟齐腰而断,整个上半身摔落在地上,下半身才萎顿倒下,肠子鲜血滚流了一地,接着所有黑衣人纷纷断裂倒下,有的齐颈而断,有的齐胸而断,有的被削掉了半个脑袋,看着倒了满地的断尸,圆通真入坠地狱,心中恐惧无以复加,脑中嗡嗡直响,口不能言,难以呼吸。

新娘子拉着瞠目结舌的圆通上了马车,拾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疼奋力奔跑起来。

山谷中,风吹密林沙沙作响,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清澈的溪水映出女子优美的倒影。

女子身穿红装新衣,虽然面色苍白,却难掩她的绝代容颜。

圆通立在她的身后,手足无措。

红衣女子脱下血染的红色外衣,露出如火的肚兜和胜雪的冰肌玉背,右臂和左后肩各有一处剑伤,伤口很长,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圆通连忙背转身去,闭上眼睛,心剧烈的跳动,脸上火辣辣的。

女子回眸瞅了圆通一眼,嗤笑一声道:“小和尚!想看便看吧,我这伤口都到后背了,你让我自己包扎吗?”

圆通脸通红的道:“女施主,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出家人不近女色的,这……这般光景……看都看不得,更何况……”

女子又是嗤笑一声道:“你们出家人就是迂腐……不对,是虚伪,明明心里想要,偏偏要拒之千里,折磨得自己难受,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就这点上你们就极不老实,就你们骗人骗己最厉害!”

圆通反驳道:“女施主勿要诋毁出家人,我们普度众生,自然要参透生死,看破红尘,众生皆苦,就是有欲望折磨,如果人人无欲则刚,哪里来的烦恼,哪里还需要我们出家人来渡,我们可没否认我们有欲望,所以才要修行破灭所有欲望!”

女子哼道:“我看就是泯灭人性!我懒得跟你辩论,你就说,你们又戒杀生又戒色,要是二者冲突了如何是好?”

圆通挠头道:“哪有这种事?”

女子道:“你不碰我是守了色戒,可你不为我包扎,让我流血发热致死,见死不救,人是因你而死,这就是破了杀戒,你说你救是不救?”

圆通“哎呀”一声,道:“女施主说得是,当然救人要紧!”说完便向前飞奔没入树林。

女子一愣,气笑道:“你干什么去?真丢下我不管了?”然而和尚已经跑得远了,没有任何回话。

女子暗骂一声,从溪水中撩起水来,轻轻清洗伤口,手触碰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到一炷香时间,和尚又奔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大把草药,眼睛也清明了许多,看女子就像看一头受伤的小鹿。

圆通走到女子身后,脱掉自己的外袍,女子紧张了一下道:“你干什么?”

圆通一边将外袍袍袖撕成布条,一边道:“给你包扎伤口啊!”

他说完又将一大把草药塞到自己口中,嚼得稀烂吐在手中就往女子伤口上抹,女子怪叫一声道:“你干什么?”

圆通正色道:“女施主莫怕,这是蓟草,止血止疼还去脓,我在寺里被师傅劈砍伤了就拿这草来敷,伤口好的快!”

女子笑道:“你师傅怎么还劈砍你呢?多大的仇啊?”

圆通平静的道:“没有仇,师傅在教我练功,我练的是金身不坏神功,每练一段时间,师傅就要拿我试刀,看我练的怎样,一开始伤痕累累,后来就跟挠痒痒一样了!”

女子心中恍然,怪不得他刀枪不入,只是听说少林寺的金刚不坏心法失踪多年了,他又是从哪里学到的?

过不多时,圆通很利落的为女子包扎完毕,女子感到伤口上清凉一片,真的痛感大消,笑道:“小和尚,你这药还真管用!”

圆通不无自豪的道:“那是当然……女施主,莫要叫我小和尚了,小僧法号圆通!不知女施主怎么称呼?”

女子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她笑道:“你为什么要问我名字?你我萍水相逢,此后也不一定相见,我知你法号干什么,你又要我名字有什么用?”

圆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脸又憋得通红。

女子噗嗤一笑,真如一朵鲜花绽放,整个天地黯然失色,看得圆通呆了一呆,她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只能说明你喜欢我,是也不是?”

圆通急忙要分辨,女子却抢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哦!”

圆通如泄了气的皮球,低头道:“……是,小僧是喜欢你……小僧犯了色戒,冒犯了女施主,实在该死!”

女子笑声明媚的在山谷中回荡,她道:“我叫林可儿,你可要记住了,一辈子也不能忘!”

圆通傻傻的挠着头,道:“林可儿,女施主的名字蛮好听的!”

林可儿收了笑声,问道:“小和尚,你要去哪里?”

圆通嘀咕道:“怎么还叫我小和尚!小僧要去少林寺,师傅说虽然我们不在嵩山,但我们是少林的弟子!”

林可儿奇道:“你们不在少林寺住?真是怪事!那个……小和尚,你先别去少林了,先陪我去找天地会的赤火堂堂主,正好他也在河南!”

圆通皱眉道:“小僧法号圆通……女施主为何要找天地会的人?”

林可儿冷哼道:“你不知道陆大通他们屠庄的是谁家吗?那是祁县大财主沈家,我这刚要当上他家三姑奶奶,还没拜堂呢,就被官兵抄了家,谁让他身家跟天地会勾连呢?如今我无依无靠,只能去找我那倒霉丈夫的师傅——赤火堂主玄真道人!”

圆通为难道:“女施主,我师傅圆寂前特意叮嘱我莫要跟江湖中人来往,免得多生事端,所以此事小僧爱莫能助了!”

林可儿气道:“什么江湖中人?我就是个弱女子!”

圆通叹息道:“那些黑衣人都是你杀的,还说自己是弱女子,你的手段端的残忍,我虽然看不清你的兵刃,但能感觉到,应该是又细又白的绳子!”

林可儿忍不住道:“什么又细又长的绳子,这叫无影丝,纤细透明,杀人于无形,那些黑衣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你若犹豫片刻,身子分家的就是你啦,我这都受伤了,再有人追杀我,我可要没命了!”

圆通固执的摇头道:“施主,我已破了色戒,就不能一错再错了,你好自为之吧!”

林可儿没好气的道:“喂!小和尚!人家清清白白的身子都让你看了、让你摸了,你就像拍屁股走人?你不觉得应该对你的行为负责吗?”

圆通结巴道:“我……我那是为了救人,我……我本不想……你……是你……”

林可儿低下头,豆大的泪珠竟扑簌簌的往下掉,打得溪水泛起圈圈微澜,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道:“人家的清白身子哪曾让人看过摸过,今日让你这秃驴玷污了,叫人家今后怎么活啊!不如死了算了……”

圆通见她哭得伤心,直搓手顿脚,真不知如何劝慰,一咬牙道:“哎呀!你别哭了!我陪你去找那个什么堂主什么道人便是!”

林可儿一抬头,立马破涕为笑,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道:“小和尚!把你外袍给我穿,你自己穿坎肩便是!”

圆通惊愣的看着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林可儿,纳纳的将袍子递给她。

“小和尚,快去牵马车,咱们赶紧上路!”

“哦哦!”

“小和尚,在溪里打些水,路上用得着!”

“嗯嗯!”

“小和尚,你别傻站着不动啊!”

“……小僧法号圆通!”

同福客栈,位于王屋山脚下,从山西去往河南的商旅大都经过此处,虽然是个小客栈,但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以常常人满为患。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驾着马车,到了客栈门前,只听车厢内一把醉人挠人的声音道:“小和尚,今天就住这里吧!”

赶车的人闻声勒停了马儿,跳下车来,掀开车帘,一个女子袅娜走出,翩翩落下车来。

这两人正是圆通和林可儿,他们为了躲避官府追杀,一路昼伏夜出,露宿野外,还尽挑小道走,因此这段路走了二十余日,可算到了王屋山,进了河南境内,两人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决定找个客栈住。

客栈小二连忙迎上来,自有人将马车牵到后院,二人来到柜台前,掌柜的是个胖女人,已是半老徐娘,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笑就扑簌簌往下掉。

胖女人热情的道:“二位客官,要住房吗?别看我们这店小,已经客满了,只剩一间上房了!小郎君小娘子正好赶上,要不就还得走三十里路才有歇脚的地儿!”

林可儿道:“小和尚,快掏钱!”

圆通皱眉道:“只一间房,你我男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要不咱们再走三十里?”

林可儿瞪眼道:“有什么不好?本姑娘可不陪你在马车上颠簸了,我这屁股都快颠碎了!”

圆通迟疑道:“要不你睡客栈,我到外面对付一宿?”

胖女人看不下去了,道:“你这小郎君真真是不解风情,大好姻缘你就这么糟蹋,不过是睡一房而已,一回生,两回熟嘛!”

林可儿听着脸上一红,也不搭理胖女人,道:“你走了,真要有歹人来了,谁做我的肉盾啊?睡一处能死呀,我睡床,你睡地上!”

圆通愁眉苦脸道:“这样也不好吧!”

林可儿气道:“有什么不好?你我露宿野外也不过隔着一棵树,就此那共处一室距离远了?”

圆通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为难的从怀里掏银子,林可儿哼道:“圆通圆通,真是既不圆滑,也不变通!”

圆通嘀咕道:“原来你记得我的法号!”心里道:带个女人真麻烦,要是自己就风餐露宿,饿了也就化个缘了事,这么下去,师傅留给我的银子只怕要全糟蹋了!

圆通付了定金,二人随着小二上楼,小二推开一间客房,只见其中软床纱帐,桌明台净,宽敞温馨,林可儿走进来推开窗,正能看到起伏的王屋山,陶醉的深吸一口气,笑道:“小二,给我打一大桶洗澡水!”

于是,圆通就叼着草棍,在客栈后院马厩旁,和自家的马儿对视着,马儿一边啃吃着草料,一边看着呆呆与自己对视着的主人,以为他叼着草棍馋了自己的吃食,遂把头深深扎进槽内,生怕他抢草吃。

圆通一撇嘴,不再看马儿,转过身来,一抬头正看到林可儿所在的房间灯光从窗中溢出来,听着哗啦哗啦撩水的声音,又有一段轻轻的软软的小曲从房中飘出来,圆通虽听不清晰,却知道林可儿是欢快的,于是自己也不由乐了起来。

突然,林可儿一声惊呼,圆通心头突的一跳,疯了似的奔上楼去,猛的推开门,只见三个黑衣人肢体断裂在房中,林可儿尤在浴桶内惊魂未定,浴桶与房门之间横七竖八的拉满了无影丝,若不是黑衣人鲜血的沾染,真是看不出来。

圆通心道:原来她早走提防,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林可儿伸手飞出无影丝,衣服像自己飞过来一样被透明丝线拉到她手中,她一起身,圆通只看到肉花花玲珑一片,她已转身披上了衣服。

林可儿再伸手,所有无影丝瞬间收回了她的袖中,她喊道:“和尚,还傻站着,还不扯呼!”说完就从窗户跳了出去,圆通才清醒恍然,也追着从窗户跳出。

圆通刚落地,就见林可儿解了马的缰绳,掏出匕首在马儿屁股上狠狠一刺,马儿吃疼,一声长嘶,纵蹄而去,林可儿拉着圆通又跃上了客栈屋顶。

眼看着一道道黑影追着狂奔的马车而去,林可儿轻声道:“咱们往山里跑,不然早晚被他们捉住!”

月朗星稀,树影婆娑。

林可儿和圆通飞快又无声的在山林中奔跑着,林可儿时常停下来,在树间布置几道无影丝,圆通看着头皮直发麻,谁要是衔尾追来,可真就把自己命追没了。

果然,二人在树林中穿行,冷不防就听到身后传来鬼哭狼嚎般得惨叫声,惹得山中的野狼也此起彼伏的叫唤起来。

二人一路向山顶跑去,由于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跑着跑着,林可儿突然听了下来,圆通没刹住,撞到了她的背上。

林可儿“妈呀”一声,连忙收势,回头怒道:“你想害死我啊!”

圆通这才看清,两人已经奔到了一处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要掉下去了,圆通小心向下看去,只见那悬崖下黑洞洞一片,扔个石头下去,竟没有听到回声。

两人正想往回走,却听身后一人道:“就到这里吧,悬崖勒马也不过是背崖一站!”

两人猛的回头,只见一人悠闲从黑暗中踱了出来,白衣胜雪,折扇翩翩,器宇不凡,竟是连先生!

圆通道:“连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连先生优雅的笑道:“当然是来杀你们呀!”

圆通寒毛直竖,这连先生说杀人就好似请人吃饭一般热情洋溢、有礼有节。

圆通道:“连先生,这位女施主不过一不小心嫁了天地会的人,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连先生哈哈一笑道:“难道你还以为她是天地会的人吗?这样,小和尚,你现在就走,我饶你一命,可好?”

圆通咬牙道:“小僧当然不会跑,你若杀她,就先杀了我!”

他向前一步,护在了林可儿的身前,林可儿惨然一笑道:“小和尚,你走吧,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下山后还能给我诵经超度,不然连个记得我的人都没有了!”

圆通坚定的道:“小僧既然答应了要保护你周全,就一定不会死在你的后头,一诺千金,出家人不打诳语!”

林可儿两行眼泪流了下来,道:“傻子!”

圆通道:“小僧法号圆通!”

连先生冷哼道:“死到临头还打情骂俏,那就让我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连先生突然浑身白袍鼓胀起来,缓步走向两人,他看似缓缓的迈出一步,但只这一步便顷刻间走到了圆通面前,圆通大骇,双拳击出,打在他鼓胀的白袍上却如打在了棉花团里,无处着力。

连先生扇子在圆通脖颈上一磕,圆通便侧飞了出去,他重重摔在地上,只感头晕目眩、浑身泄力,竟爬不起来。

连先生嗤笑一声道:“蝼蚁!”

林可儿直视着连先生的眼睛,自嘲的一笑道:“我本还心存侥幸,以为不是你指使人杀我,看来我还是太幼稚了!”

连先生打开折扇,温笑道:“你应该知道,你在山西祁县郑家庄毒死的那个人是谁,所以,你必须死!”

林可儿摇头道:“你说过那是我最后一个任务!”

连先生笑道:“可你还是接了潜入沈家的任务,可惜那沈老板真是把你当嫦娥供着!”

林可儿绝望的道:“你还说你喜欢我,会娶我!”

连先生叹道:“我们这种人,话说过就算,当真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林可儿看了一眼圆通,道:“我也是为你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功劳不可谓不大,我只求你放了这和尚,我自己去死!”

连先生冷笑道:“可怜你到死了还想救人,怎么可能做得成一个好杀手,你安心的去吧!这个和尚的命还不值得我一取!”

林可儿看着挣扎站起的圆通,哀伤又愉快的道:“小和尚!你下辈子不要做和尚了,要不我想嫁给你都不容易了!”

说完,她仰天向后倒去,没入那冰冷的悬崖。

圆通嘶吼一声,竟如劲弩一般射了出去,一头栽下悬崖。

冷风呼啸,冷月照得悬崖冷冷清清,连先生默立了良久,方才叹出一口气,落寞的转身,又步入了黑暗。

圆通大头朝下笔直的向悬崖下面冲去,竟追上了仰天下坠的林可儿,他左手一把拦住林可儿的腰,右手猛的向山崖抓去。

手在山石上抓挠摩擦,任是圆通有金刚不坏之身,右手也是血肉模糊,但下坠之势缓了一缓,他见山崖突出一棵歪脖树来,心中大喜,猛的抓住,却因势头太猛,树干断裂,两人又向下坠去,林可儿也递出无影丝,但圈住的树干立时被切断,二人下降又慢了一些。

圆通突然看到山崖上有一个黑黑的洞口,也顾不得许多,将林可儿掷了进去,却任自己下落,林可儿大喊一声“不”,回身射出无影丝,缠住了圆通的手腕,圆通反手握住无影丝,终于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林可儿奋力拉圆通上来,圆通进了洞口,两人同时仰卧在平地上,汗水湿透了衣襟,呼呼大喘。

林可儿哈哈笑道:“小和尚,也就是你练了金刚不坏之身,换个人就断胳膊断腿了!”

圆通也难以自矜的哈哈大笑:“小……小僧……法号……圆通!”

二人相视笑着,一直笑不停,这死里脱生的体验真是比脱胎换骨还让人开心!

二人笑够了、笑累了,不约而同坐起身来,圆通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打亮,却见这洞口也没多深,光亮一照便映到了尽头的石壁上。

林可儿“啊”的一声尖叫,圆通定睛一看,原来山洞角落里躺着一具白骨。

林可儿见惯了恐怖场面,看清了白骨也就淡定下来,转而向山壁上看去,不禁“咦”的一声。

圆通也持火折子靠近过来,只见山壁上刻着一排排的楷字。

林可儿喜道:“小和尚,这是武功秘籍的行功口诀呀!”

圆通道:“谁将这东西刻在这里?”

林可儿抢过火折自己一行一行看去,看完后方道:“是了,这上面写了,这口诀叫无坚不摧神功!乃西域的神功,练成可开山劈石、削金断玉,是这位前辈用剑刻下的!嘿嘿,也不知道这无坚不摧神功对上你这金刚不坏神功却是谁厉害,这叫自相矛盾!”

圆通笑道:“想来这武功图有其名罢了,不然这位前辈也不会这么窝囊的死在这里了。”

林可儿摇头道:“这石壁上写了,这位前辈偷了西域神功秘籍,被西域人追杀至此,跳崖侥幸进了这山洞,可因内力不足,难以速成此功,又无食物水源,终是饿死在了这里,他又恨自己死得无名,便将神功刻了下来,还留了自己名号,叫白松寺!”

林可儿说着说着脸色就变了,道:“我们也没有食物和水呀!”

圆通只好点点头,林可儿希冀的望着他问道:“那你内力如何?”

圆通皱眉道:“师傅也没教过我练内力啊!”

两人顿时都傻了眼,刚刚死里逃生的喜悦荡然无存,都浑身无力的靠墙坐下,林可儿哀叹道:“早知道要在这里等死,还不如直接摔死算了!”

圆通却淡然了,道:“人终有一死的,能和你死在一起,也是我的福气!”

林可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叹道:“不如明天咱们再跳一次崖吧!这样还痛快些!”

圆通点了点头道:“我听你的便是,既然你我都要同生共死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过去呢?”

林可儿向圆通怀里萎了萎,道:“你先说你的过去!”

圆通笑道:“我的过去简单得很,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一个孤儿,自小被师傅收养,就在山西的吕梁山中修行,整日学武念经,十年如一日,从没下过山,这一遭是我头次下山,师傅说我们是少林寺弟子,因为他辈分高,佛法渊博,不想在少林当主持,就自己搬了出来,但少林寺的弟子都知道他这个世外高僧的,所以啊,师傅圆寂了,我是要回少林寺认祖归宗的!”

林可儿道:“完啦?”

圆通道:“完了!”

林可儿哼了一声道:“你的经历可比我差远了,可以说本姑娘的一生可真是坎坷的一生,我不是孤儿,我有爹有娘,虽然小时候日子过得清贫,却还算快乐,有一天,爹娘将我送到了一个好繁华的大宅子里,说以后我就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后来我才知道,那地方叫青楼,爹娘将我卖给了一个下贱的地方!后来长大了些,又被青楼的妈妈骗着喝醉了酒,那一夜我的贞洁就被一个老头子夺走了!青楼里人人虚与委蛇,我不再信任何人,连爹娘都骗你!这世上哪还有可信之人?后来,一个文士花重金赎我出来,他是那么俊逸潇洒、温文尔雅,我便犯了混,毫无保留的相信了他,就随他进了血滴子,做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有一天,他说让我杀死一个人,杀了那人之后便还我自由身,我知道那人是原来的太子,当今皇上的二哥允礽,这个任务一定是皇上亲自吩咐的,杀这个人是绝密的,杀手也要死的,就是要不留一丝痕迹,但我还是信了他,杀了那人,本来以为可以自由了,他又交给我另一个任务,他说他喜欢我,完成这个任务后就要娶我,恋爱中的女人真是蠢,我又相信了他,勾引了沈老板,在新婚当天央求他请来了天地会的各路好汉,好让朝廷能对他们一网打尽,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他想要借着剿灭天地会一并将我杀掉,不巧遇到了你!我现在真正明白,这个世上充满谎言和欺骗,没有任何人是能够信任的!”

圆通听她娓娓道来,好似再说别人的故事,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绝望和无助。

他轻声道:“我就永远不会撒谎,永远不会骗你,你可以不相信这个世界,却不能不信我!”

他低头向她看去,她却已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圆通轻轻的将胳膊搂得更紧了些,怕她着凉,自己却毫无困意,就这样默默的凝视着她,倾听着她悠长的鼻息,眼见着繁星隐去,东方露出鱼肚白。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洞来,圆通看到墙壁上一排排的口诀,不由的在心中默念,林可儿不醒,他便不敢动,于是便一遍又一遍的念那口诀,突然,一缕气息自丹田窜出,周身游走,那缕气息每绕身一周便壮大一倍,十几个周天后,已成汹涌蓬勃之势。

圆通直感到浑身舒畅、浑身燥热,真想大声呼喊,不由得浑身颤抖。

林可儿惊醒过来,看到圆通怪异模样,奇道:“小和尚,你怎么了?”

圆通再难自制,松开林可儿,跳将起来,在山洞中飞快游走,边走边手舞足蹈,手臂腿脚碰到墙壁砰砰作响。

林可儿见状大骇,大叫“小和尚”,可圆通好似听而未闻,只顾在山洞中辗转腾挪。

二人不知道,圆通的金刚不坏神功并非不练内力,而是将内力深深蕴藏在周身穴窍,以抵御刀兵之害,而无坚不摧神功却是把人的潜力激发,需要大量内力支持,引得圆通周身雄厚的内力悉数勃发出来,打通了奇经八脉、任督二脉,两神功互为矛盾又相互弥补,致使圆通误打误撞练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神通。

林可儿焦急的看着圆通,也不知他奔了多久,终于停下,跪倒在地,浑身水里捞出来般从里到外湿透了。

林可儿惊骇的看着山洞中满墙的深深手印和脚印。不禁喜道:“小和尚!这无坚不摧神功被你练成了!”

歇息过后,圆通将林可儿负在身后,手刀向山壁上一插,如切豆腐一般深入石中,他双手双脚交替插入山壁,就这样缓慢却坚定的向上攀爬着,林可儿伏在他的身后,一边欣赏着山中风景,一边道:“这山还真高,掉下来时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这上去怕要几个时辰了!”

几个时辰后,二人终于登上崖顶,林可儿从圆通背上跳下来,欢快的转着圈圈,圆通笑眼瞧着她,虽然手脚累得发抖,但却心中舒畅,两人对视一眼,都觉恍如隔世,都想:新的人生开启了,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家。

林可儿蹦跳着过来挽住圆通的手臂,笑道:“小和尚,我们去哪里?我听你的!”

她说完不由低头羞笑,圆通看得心中暖暖,和声道:“可儿,我还是要去少林寺!”

林可儿一愣,气道:“你还要去那地方作甚?”

圆通正色道:“师傅圆寂,他作为少林高僧,少林却无人知晓,作为弟子,理应去一趟知会一声,也算与佛祖做个了断,我毕竟要还俗嘛……”

圆通还没说完,林可儿垫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好,我就陪你走这一遭!”

少室山上,少林寺,山林掩映中,诵经之声悠扬又透彻的传来。

把门的小沙弥盯着圆通和后边的女子,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所为何事?”

圆通双手合什道:“小僧自吕梁山而来,也是少林弟子,想要拜见方丈大师!”

小沙弥一声嗤笑:“方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圆通和气的道:“我远道而来,有要事禀报方丈,还望师弟通禀一声!”

小沙弥不耐烦的道:“怎么我就成了你的师弟了?看你也不比我大多少,更不会是我少林寺的弟子,快走快走!不然我赶你下山!”

圆通看着小沙弥擎起齐眉棍,一皱眉,还要再辨说,小沙弥一棍轮来,狠狠击打在圆通腿上,咔嚓,那齐眉棍断成两节。

那小沙弥脸上一白,向寺里喊到:“师兄!有人闯寺门了!”

“谁这么不开眼?敢来闯少林寺!”一个胖大威武的和尚扯着铜钟般的嗓子,拎着扫把从寺中跑了出来。

小沙弥一指圆通道:“就是这和尚,冒充咱们少林弟子,要见方丈,我不让进,他就把我的棍子弄折了!”

圆通忙要分说,怎料那胖大和尚大喊一声“猖狂”,钵盂大的拳头便迎面打来。

胖大和尚的拳头刚贴上圆通的面皮,就觉一股大力从圆通面皮上涌来,震得他倒飞进寺中,重重的摔在地上。

胖大和尚哎呦连声,大吼道:“师兄弟们啊,快来啊,有人硬闯寺门啦!”

那看门的小沙弥连忙跑到练武场去叫人,圆通和林可儿便踏进了寺门,圆通走到那胖大和尚跟前,伸手要去拉他,胖大和尚吓得嗷嗷直叫。

这时,一大群和尚涌了过来,将圆通、林可儿和那胖大和尚围在了中心,小沙弥高喊道:“就是这和尚硬闯山门,分明就是来砸我们少林的场子。”

圆通急道:“贫僧只是要见方丈,一直好说好商量,没有硬闯啊!”

林可儿轻声笑道:“废话什么?直接打进去,方丈自然就出来见你了!”

圆通吓了一跳,忙道:“你可莫要动手,你一出手这些人断胳膊断腿,我们就和武林第一大派结下梁子了!”

林可儿笑道:“这个我有分寸的!”

一个中年魁梧和尚走进了人群,见到躺在地上的胖大和尚,皱眉对圆通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敢在少林撒野!”

圆通摆手道:“小僧其实也是少林弟子,法号圆通,不知这位高僧……”

那中年和尚脸上阵红阵白,怒道:“你个小小和尚,竟敢起圆字辈法号,还想做我的师叔不成,今天我就要教训教训你!”

说着一套伏虎罗汉拳便打了过来,他存心要教训圆通,却不知他出力越多,反弹越大,围观的和尚们刚看见他碰到圆通衣角,便迅猛的倒飞出去,撞翻了一大群和尚。

中年和尚喘着粗气道:“碰到硬茬子了,大家一起上!”

这一大群和尚呜嗷喊叫的向圆通冲过来,圆通见解释不了,只好护住林可儿,用身子格挡着百掌千拳,可怜和尚们一碰到圆通便弹飞开来,竟没有一合之人。

只见整个少林寺大门里,惨叫共哀嚎一片,和尚与闲云齐飞,圆通看着躺了满地的和尚,唉声叹气,林可儿呲牙道:“好像咱们和少林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突然,一个灰袍和尚凌空而来,一掌向圆通拍下,圆通只感周围空气被疯狂的吸走,如一座山般向自己压了下来,他本能的双拳向上直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所有和尚都感到了巨大的冲击力。

圆通向后退了一步,灰袍和尚被震得飘飞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翩翩落地。

灰袍和尚万分惊讶的看着圆通,奇道:“能接我如来神掌?你究竟是谁?”

“圆来,你们都不要人说话,如何能弄明白他的来历?”一个苍老雄厚的声音在灰袍僧身后的大殿中响起,一个白胡子老和尚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白胡子老和尚和蔼的看着圆通,道:“小僧友,你找老衲何事啊?”

圆通一时惊喜交加,问道:“您……您可是方丈大师?”

白胡子好和尚微笑点头道:“没错,我就是少林寺的主持!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圆通看着白胡子老和尚,猛然想起相依为命的师傅,莫名有一股亲近感,又有一股酸劲儿涌上鼻梁,跪下来脱口道:“师叔!师侄找得您好苦啊!”

灰袍和尚圆来一皱眉,心道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小师弟?白胡子老和尚也诧异道:“咦?你的师傅是谁?”

圆通已流下泪来,道:“我师傅就是净安大师!”

一时间,整个寺中的人都静止了,过了一会儿,竟有人窃窃笑了起来。

白胡子老和尚皱眉道:“你再说一遍,你师傅是谁?”

圆通道:“我师傅是净安大师!”

这下子所有和尚都憋不住笑了起来,圆通万分疑惑,道:“你……你们笑什么?”

白胡子老和尚道:“南无阿尼陀佛,老衲法号就是净安!”

圆通一下惊愣住了,这少林方丈法号净安,怎么和我师傅一个法号。

净安大师神色凝重,道:“小和尚,我看你武功虽然奇怪,但却有金刚不坏神功的影子,你可练过此功吗?”

金刚不坏神功这个名字一出,全场哗然,圆通点头道:“我从小练的就是金刚不坏神功!”

圆来在一旁疑惑道:“师傅,那金刚不坏神功乃少林第一秘籍,这几十年来若不是把少林绝技都学会,您是不让我们看到的,怎么会让他学了去?”

净安道:“小和尚,你同我来,其他人都练功去吧!”

净安带着圆来、圆通进了大殿,林可儿也跟在后面,圆来皱眉道:“女施主,你不方便进来,还请殿外稍候!”

林可儿一仰脖道:“我偏要进来怎样?”

圆来还要劝说,净安摆手道:“这成不了秘密了,让她进来吧!”

林可儿哼了一声,紧跟在了圆通身后。

几人进了内堂,净安看着满脸困惑的圆通,叹气道:“你师傅还好吗?”

圆通又要留下泪来,道:“师傅他已经圆寂了!”

净安慨叹一声道:“你师父法号净心,是老衲的师弟!”

圆通奇道:“师傅……他为什么用你的法号!”

净安道:“老衲一时也不知啊!”

圆来问道:“师傅,他为什么会金刚不坏神功?”

净安眼神黯淡的道:“其实,金刚不坏神功的秘籍早就不在少林寺了。它三十年前就被偷走了!”

“谁偷的?”圆通圆来异口同声。

净安望向圆通道:“偷秘籍的就是你的师傅!”

圆通不敢相信的道:“我师傅不会做这种事!”

净安目光转向殿外,回忆道:“你师父在三十年前因为奸杀一名女香客而被当时的方丈了然大师逐出少林,而且废了他的武功,他不服气,就偷了少林绝学金刚不坏神功,此后就再无音信了,我为了不让外人知道秘籍被盗,对寺内就立了学尽少林绝学方可练金刚不坏的规矩!我想你师傅因为武功尽废,练不了神功,才收了你这徒弟!”

圆通摇头道:“你……你胡说,师傅不会干出这种事!”

净安平静的道:“你师傅可曾让你见过一串菩提手串?”

圆通点头道:“师傅临死前确给我这样一串佛珠!”

净安惊喜道:“在哪里?拿来我看!”

圆通摇头道:“我已经给了太原绿营总兵陆大通了,师傅圆寂前要我给的。”

净安脸如土灰,喃喃道:“金刚不坏神功的秘籍就以米字细刻在那佛珠上啊!他……他为什么要给别人!”

这时,一个黑衣人奔跑进殿来,跪下大声道:“俗家弟子龙三拜见方丈大师,弟子有万分紧急之事要报!”

圆来皱眉道:“原来是龙三,你不是在开封绿营做武官吗?这才进了兵营多长时间就这么没规矩了?”

龙三叩首道:“事情紧急,还望方丈和师叔降罪!”

净安摆手道:“有急事就快说!”

龙三起身道:“大同绿营总兵陆大通,上报朝廷说我们少林勾连天地会,企图造反举事!”

圆来厉声道:“我少林向来与世无争,根本未与天地会有半分瓜葛,他为何凭空诽谤!”

龙三道:“秉师叔,陆大通拿了一个菩提子手串,说这是少林秘宝,上面有米字刻的金刚不坏神功秘籍,是少林送给天地会的结盟信物以示诚信,那佛珠还刻有方丈的法号和共商举事的日期!”

净安恍然道:“原来……这孽障到死也不忘报当初驱逐废武之仇。如此嫁祸少林,是要少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啊!陆大通……我想起来了,那个和净心合伙玷污女香客的流浪汉就叫陆大通,他自称净安也是为了让你这送信的做实了是我弟子,让人没有怀疑!”

龙三急道:“方丈,开封绿营总兵已经点齐了两千骑兵要来血洗少林寺!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净安大惊失色,一口鲜血就要喷出来,连忙道:“圆……圆来,快……快叫所有弟子从后山撤离!”

圆来面色沉重的点点头,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路过圆通,骂道:“助纣为虐!”

圆通面如土灰,喃喃道:“师傅不会是这种人!”

林可儿在他身边轻声道:“小和尚!咱们也快逃吧!”

圆通身子一震,突然面色狰狞,哈哈大笑,癫狂的喊道:“你一直在骗我,你说你是少林高僧,你说要戒色戒杀生,你说要普度众生,你说你叫净安,你说我也是少林弟子,你还利用我诬陷少林,都是谎言!我从小到大就是生在谎言里的一个笑话!”

林可儿忙抓住圆通,急道:“小和尚!你清醒清醒!你是被师傅骗了,但他也抚养你长大,教你绝世武功了呀!死者已矣,你还有我啊!我们还有将来啊!”

圆通猛的转头,凶狠的盯着林可儿,林可儿吓得后退了一步,圆通狞笑着道:“哈!你也一直在骗我!你本是朝廷的血滴子,却骗我是天地会的新娘子!”

林可儿辩解道:“那是以前啊,我发誓今后不再对你说一句谎话!”

圆通呸的一声啐了林可儿一口,恶狠狠的道:“你也配跟我发誓,你就是个妓女,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货!”

林可儿面色瞬间苍白,嘴唇哆嗦的道:“你终于说出你心中的话了!”

圆通依然凶恶的喊道:“对!你在我心中就是个婊子!滚!我不想再见到你!见到你我就恶心!”

林可儿摇着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后退两步,咬了咬嘴唇道:“好!好!好!我这就走!是我傻!我再也不会让你看见我!”

说完,林可儿摇晃着奔跑出寺门,她纤细的背影好似被风儿吹得凌乱了。

圆通呆呆的望着林可儿奔下山的身影,凶恶表情一扫而空,木讷的缓慢走出了寺门,又缓缓向山下走去,身影落寞却坚定。

嵩山,半山腰,上山的路蜿蜒逶迤,此处道路狭窄,两侧险陡,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个和尚迎风而立,淡然望着远处,隐隐看到大队人马伴着烟尘已来到山脚下。

和尚云淡风轻、喃喃自语:“佛祖,你要这世界真诚,可这世界到处是谎言和欺骗,你要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师傅撒谎了,方丈也为秘籍的事对弟子撒谎了,我本来以为我永远不会撒谎,尤其是对她,可我还是撒谎了,而且是对她,我说我厌恶她,其实我好喜欢她,我说我不要再见到她,其实我真是看她永远看不够,但人有小我,也有大我,少林寺因为我面临灭顶之灾,虽然我也是一颗棋子,但祸患由我引发,我不能不管,我就在这里挡着那些官兵,能挡几时是几时,如果少林弟子能因而全部脱险,我死也值了,只是我死了,不能连累了她,应该放她走的,这样对她最好,她若活得好,我这个谎也值了,佛祖保佑她平平安安!”

和尚不停地为女子祈福着,眼看着官兵纵马上山,越来越近,他站起身来,宽大的僧袍迎风鼓胀,眼神愈发坚定。

突然,上山的人马人仰马翻,马嘶人吼不绝,不一会儿,马头马腿人胳膊人脑袋就掉了一地,后面的官兵惊骇莫名,不敢向前。

和尚惊诧之间,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身边想起:“你撒谎的本领实在不够高明,被我看个通透!”

和尚哭笑不得的道:“你到底还是没走!”

女子道:“在王屋山崖边你与我共赴生死,今天我就不能陪你走一遭吗?”

和尚展颜而笑,女子也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真个倾国倾城、祸国殃民!

尾声

少林寺里,人去楼空。

一个白胡子老和尚在寺门前打坐,一个灰袍和尚上前道:“方丈!人都下山了,经书也都带上了,咱们该走了!”

老和尚道:“你走吧!”

灰袍和尚惊道:“师傅!你不走吗?”

老和尚道:“总要留个人与他们理论,不然少林真个就做死了反叛的罪名!”

灰袍和尚急道:“要留也是我留下,还请方丈速速离开!”

老和尚威严的道:“凭你的身份,能与官兵辩解出什么,我老了,也该为这寺庙做点什么,你们年轻,路还长!”

灰袍僧人道:“师傅不走,弟子也不走!”

老和尚怒道:“你难道要少林断了香火吗!”

灰袍僧人浑身一颤,缓慢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洒泪而奔。

老和尚枯坐在门槛上,任清风吹乱了他的雪白胡须,轻轻的念起诗来:

不见佛祖不见伊

肩负泰山卧清溪

身不如意心不定

玄奘东来路向西

谁道佛魔不两立

本无罪孽却负荆

别了红尘难别卿

欺了世人难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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