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刘慈欣笔下的渺小和宏大

十多年前吧,我还上高中,有一段时间处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低谷,于是请假回家休养。临走前去图书馆转了一圈(当时我们学校图书馆还卖书,现在想来挺奇怪的),顺手买了一本科幻短篇小说集,名字好像叫《微纪元》吧,想着带回家作为无聊时的消遣。

回忆这东西挺奇怪的,某些时刻的感觉会格外清晰,我现在还记得连着两天埋头读完这本书的那一时刻,已经是傍晚,窗帘大半拉着,暗淡的光线斜斜的照进来,当我合上书页,虽然是在昏暗的一间小小室内,却觉得自己看到了宇宙的星辰。

我不敢说就是这本书带我走出了那段低谷期,那有点矫情了,但它的宏大视角和澎湃的想象力,确实给了我一个机会从日常的琐屑纠缠中脱身出来,感受到了某种更辽阔的东西。也让我开始思考,是不是有一些新的看待问题的角度。

这本短篇集的作者就是刘慈欣,今年,以他的原著改编的电影《流浪地球》,已拿下40多亿的票房,也借着这个契机,我开始重新阅读那些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大刘的作品。

第一个感受是——依然震撼。虽然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少年时那种初次接触的激情很难再复制,但读到精彩之处仍是思潮起伏,心里想:这是只有大刘才能写出的东西。


毫无疑问,大刘在国内科幻作家中具有独一无二的鲜明风格,这种特性来自于他奇诡宏大的想象力和蕴藏其中的激情,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展现出一种外向的广袤,以光年计的空间尺度和亿万年的时间尺度,构建出刘慈欣的作品宇宙,在这样的背景下,生命被反衬得孤独而脆弱。

但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过是一部宏大的讲述冰冷宇宙的科教片。

大刘的厉害之处在于,他用具有能动性的生命赋予了这个宇宙以温度,在他超人的想象力之下,个人的选择和宇宙神奇的联系了起来,在不同的时间点,不同人物在一个个关键点的抉择,串联起了宇宙中文明的进程,并在强烈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壮丽和震撼人心。

说回《流浪地球》,它的优秀之处在于,虽然90%的剧情都是原创,却在整体上非常好的还原出了大刘作品的内在精神。当影院的大荧幕上,地球在无数行星发动机喷出的光柱下缓缓移动,拖出长长的尾巴,背景音不同语言的“再见,太阳系”声音响起,我心里想,这部电影可能成了。

在巨大的太阳或木星面前,地球是渺小的,人类更是渺小的。太阳的一次爆发,可以轻易的将我们吞没,一切都在烈焰中消失;木星的强大引力,可以撕裂地球的大气层,让地球在一次撞击中粉身碎骨。

在这样的宇宙伟力面前,人类能做什么呢?似乎只有坐以待毙吧。但人类并没有,小小的人类,竟然想出了带地球逃离太阳系的方法,竟然用几百年的时间,集合全人类的力量造出了比山脉还要巨大的地球发动机,然后计划用两千五百年、一百代人的时间为地球找到新的家园。在流浪地球的原著中,大刘几乎没有激烈的情感描写,但对时间长河中一个个事件的冷静叙述,串联起来已经是最高的赞歌。

同样对于文明的信心,我们在大刘的作品中可以常常看到。比如《诗云》中,比人类高出几个维度的神级文明,耗尽一个星系的能量制造出一台量子计算机,只为写出一首能跟李白媲美的诗;比如《微纪元》中,当地球同样面对太阳毁灭性的灾难,选择将身体缩小到微观尺度,从而生存了下来,创造出了另一个世代的文明。


而给我留下难以磨灭印象的,是一个叫做《山》的故事。

有这样一个星球,跟地球差不多大,特殊之处在于,它的内部是中空的,约有直径3000公里,外部都是坚硬的岩石。就在这个类似气泡的世界中,诞生了身体由金属构成的智慧生命,可以约略想象成我们机器人的样子。早期的泡星人经过观测,得出了朴素的结论——宇宙空间是有限且守恒的。

对外部世界的向往和探索似乎是文明的天性,更何况是在这个憋屈的“宇宙”中,从上古时期,就开始有探险者挖掘岩石,向外探索,但这种探险是被政府严厉禁止的,理由也很容易想到,向外挖掘抛出的岩石会占据泡内的空间,而空间在这个宇宙中是最珍贵的资源。

一场探险者与政府间的漫长斗争从此开始。期间出现了类似我们的哥白尼一样的殉道者、牛顿这样的科学家发现万有引力、有强大向外挖掘能力的“泡船”的发明……终于,有一艘泡船穿透科学家计算出的岩层,但是,迎来的却并不是最终的光明。

在这个星球的表面,还全面覆盖着深深的海洋,完全没有见过液体、身体是金属构造的泡星人,在毫无防备的遇见水的那一刻,全都短路身亡。又是漫长时间对水的特性的研究和穿越海洋所需设备的探索。不过更顺利的一方面是,探险者和政府终于结束了斗争,开始共同为探索更广阔的空间而努力。

最终,当泡世界第一位乘坐潜艇的“宇航员”穿过了海洋,到达了地表,距这个星球生命的第一次探索,已经过去了10万年。

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

加加林抬头望去,这时,地核文明10万年的探索得到了最后的报偿。他看到了灿烂的星空。


这篇小说鲜明的表现出了大刘对文明深深的热爱,是的,并不局限于人类,而是这个宇宙所有的文明。

前一阵,对三体大为推崇的高晓松,在他的节目《晓说》中起来了大刘,两人进行了一次对谈,高晓松问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对人类很悲观?”大刘说:“这么说的人可能只看过《三体》,即便是在三体里面,我对人类的结局也是很乐观的。最后人类的文明扩展到整个银河系,而且发展到宇宙的最后。”

高晓松紧接着追问:“那你觉得人类配吗?”大刘回答:“我认为人类文明成长到现在,是宇宙中很伟大的东西,光彩四射,它完全配得上这样的乐观。”

如果看过足够多大刘的作品,就是明白这几句话绝不是故作姿态,而是他真实的内心表达。

说了这么多,现在很多事情都讲究功能性,一本科幻小说或一部科幻电影能对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实际作用吗?

我想了想,也许还真有一些。比如当我们了解了世界的无序性和复杂性,文明发展的曲折和不易,就会从更客观的角度看待事情,不会轻易对一个事物全盘否定,免去了成为只会发泄情绪的键盘侠的危险;

比如当我们看到宇宙的宏大和时间的漫长,也许会对眼前的困难多一些超脱,也多一些勇气和坚韧,正如一位思想家那段著名的话: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如果能在思想上有一些启发,这也就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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