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九月十八日夜 外公与世长辞
本文写于二零一九年九月二十二日夜
我站在窗前，对着家的方向，望眼欲穿。泪水穿透这无尽的暗夜，带着我疲惫的灵魂，如前夜的梦境般回到了故乡，回到您的身边……
马上过年了，我和哥哥早早起了床，拿着妈准备好的二斤果子，一路向南狂奔，穿过自家的苹果园，越过南湖的沟沟坎坎，在雾蒙蒙的梨园地里摸索前进，撒下一路欢歌。过了梨园就到家了，哥哥问：“考你个问题，外婆家是几队？”“三队！”我紧紧跟在哥哥后面，怕跟丢了，直到梨园尽头出现了熟悉的小村庄。和好久不见的姨姐姨哥们一起玩耍，姨娘们围着外婆聊天，您就在一旁听着，偶尔才说几句话。回家的时候，我和哥哥满载而归，手里不仅有二斤果子，还有一大竹篮您小心保存到冬季的梨子，更有姨娘们孝敬您的东西......
我站在门口已经好久好久了，村里鞭炮齐鸣，今天才初二，可是妈告诉我您今天回来接我们。等着急了，我就往南湖的方向走了走，又走了走，远远的，覆了雪的土路不好骑车，您推着大架自行车离我近了，又近了。我一路欢呼雀跃，蹦哒到您跟前，眼睛盯着的是您带来的菜和外婆蒸的年饭。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心里惦记的，就是您来了，我可以吃好吃的。后来才知道，没有爹爹是初二接姑娘的，最早是初三，只是因为我们家条件不好，少吃少喝，您和外婆总惦记着，怕我们受委屈......
收麦子了，我和小姨弟鹏飞架着个大口子，您用木锨往里面装麦子，麦子满了，我们两个想小不点拖着口子往七姨给您买的三轮车上靠，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靠不住，您在旁边绷着脸看着我们笨拙的动作，不紧不慢的说：“做事情要动脑子哦，靠不住说明方法不对，观察一下看看袋子怎么摆才能立得住。”鹏飞拽着口子，我走远转着看着，恍然大悟，我们说顺着车轱辘放，一放车就跑了，那么垂直方向放过去，应该就没问题了。果然，再试成功，我们两个擦了额头上的急汗，开心的笑着，自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只要肯动脑子，方法总比问题多。
我的周末都是在南许过的。白天跟着外婆在梨园里摔花生，晚上教外婆认字，您一边取笑外婆那么大了还要学认字，一边交代我要好好教外婆，说外婆年龄大了记性不好，教完就忘。我每次都会反驳：“外公您不是老师吗？您怎么不教外婆，我这次教了外婆，下次再来外婆就全忘了。”“我可教不了你外婆，还是你教最合适，哈哈(ಡωಡ)hiahiahia”说完就走得远远的，生怕被我拉过来当外婆的老师，我继续教外婆认圣经上的字，您边走边感慨：“瞅瞅这祖孙俩，外孙女教外婆认字，嘿嘿……”
暑假了，我不是在三姨家就是在您那里。我每天很早起床打扫卫生，做饭，吃完晚饭就下湖割草。最难忘的就是打梨树药，我确实太小了，药管子确实太长了，药桶也确实太重了，我从河里一桶一桶往上递，拖着几十米的管子在梨园里“跑”，梨药飘洒到脸上，烧的皮疼。您在我面前说的最多的就是：“嗯，好好干，能吃苦就对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一天清晨，您着急下湖喂梨树，责怪我做好饭不知道盛出来冷着。我急忙跑到厨房，把锅端出来，因为心急，加上近视，没有看到纱门没开，直接撞了上去，一锅刚烧开的菜妈莴，翻过来，从我的身上浇了下去，我痛的大哭，您却在旁边骂我：“还有什么用，端个饭都能洒了！”从部队回来的六叔听到我的哭声跑过来，把我抱到水缸边清洗，边清洗边嚷着：“她都烫成这样了，您还说她，才多大的孩子！”我的腿和脚被烫的变了颜色，虫子一样的泡泡一个接一个鼓了出来，您立马不说话了，大概是觉得不好，饭也没吃，一声不吭地扭头就牵着车子下湖去了。
初二时，妈妈病了，家里拿不出给妈看病的钱。我深深记得妈痛到用头去撞墙，我哭着跑去找您，您抽着烟不说话，外婆急哭了，家里那天有很多人，您因为妈没钱看病的事心情不好，还因为一点小事和别人吵了架，我哭着要跑回家，被六姨拦住了。后来，妈妈的病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我知道是您想的办法。再后来，您为了让我们好一点，还听了风水先生的话，把自家的房子朝着北面开了一个窗，北面是我家的方向。
梨子熟了，听说有很多梨子烂了，掉在了地上，村子里的大孩子组成了“捡梨大队”，每人一个鱼鳞皮口子，我也跟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起出发了，目的地——南许梨园。说是捡烂梨，他们到了梨园后都是上树“摘”，说白了就是偷。我胆子小，就拽着比较要好的小伙伴说，“走，我带你去我外婆家摘梨子去。”结果就是，我把这群人带到了自家的梨园，大模大样的“摘”了起来。后来被园地那头的您发现了，我害怕极了，怕您发火，低着头不敢说话。没想到您和外婆不仅没有怪我，还给一起去的小伙伴每人装了很多好梨子带回家，他们都夸我有一个好外公，那时的我因为这件事感到无比的自豪。
梨子要走车，梨园里到处都是人，树上一群又一群，身手敏捷的像猴子一样，我也学着爬上去，一不小心摔下来，您就在一旁的地上坐着抽烟，也不关心我疼不疼，我气得直撅嘴。因为赶着发货，没人有时间回家做饭，我呢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又挨了饿，两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这时，您从家里端来了一平锅的米饭，外婆边忙着装梨边感慨，“哎呀，不容易啊，从来没做过饭的人，能知道我们的甘苦，想起来给我们送饭……”听着像是埋怨，却又很骄傲的样子。一打开锅盖，大家都傻眼了，上面一层米是生的，还有老鼠屎，底下已经糊了。嗯，外公确实不会做饭，难受的我，还有我的姨娘们都笑出了眼泪......
过寿的时候，您给全家每一个人都准备了红包，从爸妈他们到我们再到孩子们，大家以家庭为单位排队，每个领到红包的都笑得合不拢嘴。照全家福，人多到镜头装不下，然后我们以家庭为单位拍了合影。看着满堂儿孙，您也是乐开了花，满院子的欢声笑语，逗乐了满湖的梨树……
劲酒的广告做的特别好，我在春节时也跟风给您买了，您和外婆很开心，在姨娘们都在的时候拿出来喝，说是我买的，还直夸这酒好喝。我却忽略了广告词的最后一句，“劲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结果是后劲太大，您们都喝多了，外婆还去医院挂了水，我被吓坏了，以后过节再也不敢买劲酒了。
拼搏了很多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回家后，接您和外婆到我的新房子认认门，让您安心，让您知道我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不要为我担心。我做的每一道饭菜，您都说好吃，我现在想到，都会开心得笑起来。春节时大家聚到五姨家那里，我用当时就流行的软件给您拍照，您没有反对，也像个孩子一样笑得特别开心。
读书的时候，每次我拿回奖状，不论是作文比赛，还是三好学生，或是歌咏比赛，您都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好！”而您这个好字，对于我来说，就是领回下一张奖状的动力。工作的时候，领了奖金，您在我跟前也是惜字如金，一个“好”字解决。不过哥哥告诉我：“俺妹，我跟你说，你一出国，我都不敢上俺外老家，他一见我就是‘你看看，你看看，你小妹人又出国了，这就是人好好读书的结果，你望望你哦......’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都吓得赶紧躲，不然他老人家能给我上几天的政治课。”原来，在您心里，也是为我取得的成绩而自豪的呢，我不禁偷着乐呵。
记忆中，您是最怕孩子的，您怕孩子哭，太吵，吵得心烦。但是您却特别喜欢我们家的两个孩子 ，大宝二宝 围着您叫“老太”的时候，您特别开心，还总在我妈面前，夸我们家的孩子教育的好，特别懂事，其实我教他们的，也都是您教我妈的还有教我的，我学到的做人的道理都交给了我的宝宝，与其说是我教育的好，不如说是您教育的好。
从几年前您第一次住院开始，害怕失去您的恐惧感就伴随着我，很久很久。以前我总是没有条件给您买东西，可等我有条件时，您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看到老同学家的蜂巢蜜出了，就立马给您寄回去，听人家说东北的大米好吃，我就给您订购了各种煮粥的，煮米饭的，市场的大虾特别新鲜，我就买了一袋子活虾送过去……可是您已经吃不下多少东西了，输血由一周变为三天，到最后不能离开医院。每去看您一次，您都很明显的比前几天看到的更瘦了。七姨说，您喜欢别人给你捏腿，每次去，我都是给您捏捏腿，直到您睡着了再离开。有一次您和外婆在屋里不知道说些什么，竟然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您掉眼泪，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伤了您的心，我不敢问，只能悄悄回到客厅。
您说想去看海，在家的都一起去了，我看着小姨发照片，好想也跟您一起去，可是我在上班。虽然家里没有告知您病情，但是您一定是觉察到了，毕竟您是位精明的老先生，没有什么事能蛮得住您。
中秋节和您视频时，镜头里有爸爸，有外婆，有六姨和六叔，还有七姨，那么多人，我只想着是因为中秋节，大家都过去了。看到您躺在病床上，还有那么多的管子，我强忍住眼泪笑着大声说：“俺外老，我十一回去给您带好吃的哈！”您在镜头里冲我点了点头。
吃西梅的季节到了，老家那边是没有新鲜西梅的，只有被加工过的西梅干。我寄了一些回去，心里想着让您尝尝这新鲜西梅的味道，您一定可爱吃了。
“俺外老去世了俺妹。”我心里一紧，赶紧打开微信，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时已经是9月19日凌晨一点多了，我刚备完高三的课，哥哥的信息是昨天23：37发过来的，您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下午小姨还跟我说，您今天吃到了我寄回去的西梅，但是因为身体原因吃完就吐了，白天基本上是昏迷状态。我说十一立马回去，让小姨明天到医院后跟我说，我和您视频，告诉您我十一就回家，让您多吃饭，等我们回去。小姨说但愿您能撑到那时。八点多小姨给我发了信息，“我现在在医院，你外公要求出院，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可是，我没有看到，我在忙着上课，放了学忙着照顾孩子吃饭洗澡睡觉，等孩子睡了就开始备课，直到备课结束拿起手机定闹钟才看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电话那头，哭声一片，妈和姨娘早已哭哑了嗓子，连空气都是悲伤的……
第一次，对自己远离家乡产生了悔意，如果我在家，最起码我可以再多陪陪您，多看看您，直到最后；第一次，对自己是老师充满了无奈，如果我不是老师不是班主任，那我就没有什么抛不下的……
想起我和同事说的梦，梦里自己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了几年前，梦里见到了家人，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我拿起手机和您们拍照，按下快门的时候，却只有我自己了。从梦中哭醒，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种感觉特别压抑，让我一天提不起精神。晚上您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原来，梦真的是有暗示的……
思绪回到那个炎热的暑假，天气闷的不行，您蹲在门口的石墩旁，卷烟火忽闪忽闪的像星星一样，我蹲在您的旁边捡场边落下的麦粒，这时，远方哗啦啦的声音由远及近，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您说了一句：“雨来了！”没多会，大雨倾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呀，外公好厉害啊，真的下雨了️！”再转头，您却不见了…...
天亮了，看着熟睡的孩子，我心里更是难过，强忍着悲痛给孩子们准备早饭，还要强忍着悲痛给学生上课，准备各种事宜……
家族群里，表弟发了墓碑的内容，看到那张图片，悲痛万分，再回家时，再也见不到外公了，再也听不到外公对我说一个好字，而只能看到冰冷的墓碑了。这无情的秋风啊，吹凉了多少游子的心！
外公，您还痛吗？您是不是正在去往天堂的路上？自此后，生死相隔，泪眼茫茫，相见只能在梦乡……
千里之外，外孙女在这里跪别外公，愿天堂没有病痛，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