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小传

苏轼札记

马车在地上扎过,尘土飞扬;旭日初升般的,大地焕然一新。耳畔萦绕已久的尘世喧嚣逐渐泯灭,眼前的斑斓画影慢慢淡去,呼吸开始压抑,身体消逝着,空气中除却死一般的沉默,再者就是令人心中隐隐作痛的抽泣声,神思归于混沌之前,恍惚听得周围有着什么人在泣濡着:“东坡……子瞻……”嗯?东坡是谁?我吗?还未来得及思索,彼时脑海中如同幻灯机一般竟浮现出一幅幅五彩的画面,每一帧都清晰可现,明媚动人,而又星河欲转,遥不可及,光影浮动,四周完全黑寂下来,滚动的色彩停在了那一帧。

东坡放浪形骸

一栋雄伟的城墙横亘在眼前,抬眼一看,“眉山”,我歪了歪头,这是哪儿?半信半疑地,我混着一支商队进了这座城,不知是我混得太隐秘还是我有什么隐身术,守城的两个士兵竟是看也没看我一眼,我很顺利地进了城。在眉州镇的青石板街上晃荡着,好似被一种魔力牵引这,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在耳畔清澈地响起,好似前尘未斩断的缘,好似今生应偿的劫,彼时是清晨,我循着哭声追去,听着周围平头老百姓们的日常杂碎,我瞅了瞅眼前的半破茅屋,唔,这声音来自一个…苏姓人家?不一会儿,苏家主人走出茅屋,一步步走向江边,嗯,这人好像叫什么苏洵,尽管一贯不苟言笑,然而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脸上终于还是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一零三七年,苏轼,生。 古时的车辆,由车轮,辐条,上盖,下底,以及车前的横木组成。所有零件各司其职,唯独那条横木——轼,无用。然而,无用的,去掉了,车就不完整了。或许苏洵希望轼的光芒内敛,来自一个老父亲的殷切期望。苏洵担心苏轼锋芒毕露遭遇祸害,天道轮回,一语成谶,后来轼恰恰如此。

东坡宠辱不惊

画面一转,此处,乃是凤翔。我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着判官服在连署公文,亦知人生要有别,这男子好似刚刚的苏轼啊,嗯,只不过稍年长了些。这男子孩子般地与民同乐,写着《喜雨亭记》,倒像是越活越年轻了,他不但自己享受田园美妙,还要以整个凤翔都以审美的姿态生活,于是,他疏浚了凤翔东湖。这人可真是能干,此行此举甚合我意,我思忖着,要是让我当这个判官,我倒是也想这么做。不久,太守宋选被换成了陈希亮。哎,我看着看着,这苏轼吧,却也有些倔强。苏轼虽是天才,年少有为,却气势太盛,与上司交恶,陈希亮应是报以教导的态度去看苏轼,可苏轼不领情,偏偏与他处处针锋相对。陈希亮建了一座“凌虚台”,台城,嘱咐苏轼撰文志之,苏轼意气用事,当即写了一首饱含嘲讽的《凌虚台记》,长久的愤懑在此宣泄了。陈希亮看完,一字未发,令人将此完整地刻了上去。陈希亮已过中年,长者风范,而苏轼满腔热血,赤子之心,但此举毕竟伤了陈希亮的心,好在苏轼及时补过,再赋《凌虚台》,二人很快冰释前嫌。这宫斗一般的情节不禁令我瞠目结舌,我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下面出场的这个人,唔,算是苏轼凤翔的奇遇。这个人,于苏轼,八字以蔽之“成也此人,败也此人”,他就是——章惇。胆魄过人,官至宰相,却又心思险恶。

东坡对酒当歌

还未看够,只道天旋地转,一阵头昏脑涨,睁开双眼,开封。

北宋大都,还是繁华的。苏轼的妻子王弗在此离去,苏轼的父亲苏洵在此作古,开封对苏轼意味深长,他再次名声鹊起,却又在此濒临绝命。他的政治理想与自由人生在此冲突纠结地尤为激烈。他不止一次地想来开封,却又不止一次地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东坡竹外赏花

太过悲伤。诗,可以兴,可颂生,亦可悼亡。“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是苏轼与妻子的诀别,也是苏轼与人生与开封的诀别。

忽的外面一阵明媚,杭州。然而,苏轼与王安石的斗争没有在此戛然而止。“未成小隐成中隐”东坡在杭州寄情山水,“山色空蒙雨亦奇”,都为这位才子的人生蒙上了神秘的浪漫面纱。苏轼在杭州与僧人道士的交往甚为密切,还在此深深地参悟过佛门。疲惫之时,便研究出了东坡肉,让我看了真是垂涎三尺。

画面的切换总是猝不及防地,时快时慢,时短时长,此处,是密州。这愣头小子好像并不知道密州属于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降水由东南沿海向西北内陆逐渐减少,旱涝灾害频繁,以至于未来两年,他不得不总是面对干燥的空气、田野、铺天盖地的蝗虫而腹中空空。伴随着他登上密州知州之位的,还有反对变法失败的郁郁不得志。如果十日不生烟的厨房算得上厨房,那这世上便有一种厨房叫密州太守的厨房。太守如此,何谈百姓?苏轼在密州吃什么?对,吃菊花。《后杞菊赋》中还有所记载。上元灯火,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击鼓吹箫,寂寞山城人也老,是啊,毕竟从杭州来到密州,这落差是挺大的。密州,“亲射虎,看孙郎” ,真的,什么都没有。当局者迷,而我这个旁观者也被这凄凄惨惨戚戚的生活状况迷住了。苏轼这小子的雄心壮志好像丢了,我真恨不得上去将那个吵着要做范滂的苏轼抓回来,醒醒啊苏轼,你快要将你自己弄丢了。“回乡还是做官?”苏轼没头没脑地自问自答。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毁灭。终于,苏轼回来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苏轼回来了。他淡然了,为密州祈水,治蝗。他也逐渐感受到了密州的人文之美,写下了《超然台赋》,欢饮达旦,即兴大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嘛,这才是我们想看到的苏轼。

东坡怀思赏月

然后,我又在徐州看到了建“黄楼”的苏轼,在湖州看到了被“乌台诗案”折磨地死去活来而又超脱不屈的苏轼,接着,便到了被贬的荒凉的黄州。而后便是一系列的颠来簸去,舟车劳顿“登州颍州扬州定州英州”,惠州,儋州,以及最终他入土的常州。

唉,他终究没能回到他念叨着的老家眉州。处在乱世,身如不系之舟,问他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如水如火。如夏花般绚烂,如秋叶般静美。东坡,他是。子瞻,他是。知州,他是。太守,他是。判官,他是。丈夫,他也是。父亲,他还是。他是北宋的苏东坡,他是优秀的词人苏东坡,他是不成功的政客苏东坡,他是,他是,他是我们所有人的苏东坡。

浏览完了这人的一生,他的每个抉择,都好似与我心有灵犀。脑中一词在辗转“悔吗?”“不悔。”不知是我唇间的呢喃,还是东坡画中的嗓音。不悔,此生。我看着子瞻从呱呱坠地到白发暮年,我看着他由生到死,我为他欢呼,为他悲伤。到头来,我是谁?脑海中的幻灯片放完了,我是谁?“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我是,苏东坡,吗?一段沉默,是的,心下了然,我就是那放浪不羁的苏东坡啊。幻灯片的最后一张,史官合起了他的史籍,在最后一页,我看到了那人的,或者说是我的,名字——苏轼,号东坡。回首了一生,终究是不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会去附和王安石,不会奉承陈希亮,我不会丢了自己,我东坡,是所有人的东坡,我东坡,不悔。



        BGM:琵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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