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速写

棉花糖

(2014)
Pico Rivera 果然是个典型的老莫住所,房屋明显要比别的地方简陋。院子里的草坪空荡荡的。正午的太阳和我的心情一样焦灼。一袭白衣的胖乎乎的老莫大妈,从草坪后的平房窗口探出头来,满脸阳光地朝我挥了挥手。好吧,其实她是挡住灼热阳光的一大片白云。

这是我今年在美国第二次丢钱包了。。。

今天出门时才察觉钱包不见,翻遍住所、车子和办公室,问了朋友都没有。昨天去过餐馆,但是把钱包放costco 购物车的印象否决了丢在餐馆的可能。但我是一直推着购物车的,直到最后把车推回还车处。我想我不至于钱包在车上还能看不见吧,我真的不能相信可以这样。

近中午接到保险公司电话,说有人捡到了我的钱包,只留下家里和手机号码让转告。打手机不通,一串拉丁语。打家里电话,报了名字,对方很耐心地给我说了一堆信息,包括怎么发现的钱包,以及她的住址。对于地址盲的我来说,把地址记录并确认真是件麻烦事。好在对方非常耐心。

打完联系电话和朋友通了气,朋友听了地名,替我担心,说再找个人同去,并要准备好被敲诈。想想还是自己去了,因为感觉那声音还蛮友善,而且说到她家附近再给她打电话,不像是要骗到家里敲诈的样子。不过还是什么都没敢随身带,除了电话。

一直到大妈直接把钱包交给我的时候,我的心才放了下来。我打开钱包,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她当时翻过,是为了查里边的联系方式。等到我把里边所有的现金和gift cards 给她,她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小小抗拒了一下。聊了一会儿天,她说了很多。她说她以前也丢过钱包,当时急得都哭了。她因此很能想象我的着急。

直到临近到别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提到我钱包里的红色小包。她说她知道那代表”lucky”,说她某个亲戚曾经送过她一个,被她不小心弄丢了。我说这个小红包是我父母给我的,但是我过两天会送她类似的东西,她的面容愈加柔软,带着些许甜味的棉花糖。

谢谢你,棉花糖〜

薄荷紫苏

(Jun 26, 2013)
第一次听到这两个词,觉得真是天下最动听的名字了。薄荷紫苏,入耳抑扬顿挫,入口清爽芬芳,入眼怡红快绿。当然,更可爱的是顶着这两个名字的小人儿。

早在happymom口中听说了这两个小人儿,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因为见到happymom总是在周日的大清早,echo mountain 一带的山中。不能不说说那几个月的晨练,一直有心好好就此写一篇文章,却总是被各位大腕如肥猫思婷的精彩游历帖子镇住,总觉得没有足够独特的经历和图片,出不得闺阁的灰姑娘。

前些天在西来寺看禅画,听住持讲道,诸多自己的想法在内心翻滚,于是边听边不禁莞尔。 如当时有花在手,不知是不是可算拈花微笑。一花一世界,森罗万象一杯茶。想想自己,没有能力经历那些震撼的大场面,就用心剖析身边的细微世界吧。

虽然 echo mountain并不起眼,晨练亦蚁蝼之事,但怎么说呢,真是特别想感谢happy family 组织了这样一个晨练。于我而言,这是暂时强制性地从混沌状态摆脱出来的一种助力。虽然我时而不时总要偷懒,真正执行起来,每每都觉得此行不虚。喜欢“人迹板桥霜”的清凉,喜欢万籁俱静时独自开车出行的自在;喜欢开着车从黑暗开到天明的鼓舞;喜欢每一次爬山感受的不同。思婷阿姨曾开玩笑问,总爬 echo mountain,难道不厌么?其实我最先的期待并不高,觉得就像那啥,“关了灯都是一样”,趁着“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之时,闭着眼达到锻炼效果就好了。却不曾想到吴娘万种风情,千姿百媚。有微雨燕双飞,有碧雾翳苍鸾,有轻绡一匹染朝霞,有泾水桥南柳欲黄。真真是相看两不厌,应数回音山。

既然主题是为happy family 送行,且就此打住。感谢 labiker 为happy family 举办的告别会,有幸见到happydad & mom 家的两个可爱小精灵,也有幸得知了happy family北行的一些相关信息。感念happydad & mom 的有梦,有爱,有决心有行动,一如echo mountain的大气;一直想在happy family 暂别之前表达一下谢意与祝福,可是各种设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缩水,最终还是用了最快捷的方法凑数。且在这里祝愿 happymom 学业有成,happy family 幸福美满,薄荷紫苏满园芬芳。

顺便奔一下他们家的薄荷紫苏


bohezisu.jpg

//update: 世事难料。他们这一家在我看起来那么完美的一家,竟然也散了。据说是happymom的问题,不过都是泛泛听说。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很难过。不过happydad最终走了出来,有了新的幸福的家,薄荷紫苏也有了她们的小妹妹。祝福~

小火车. 柔软

他是个3、4岁大的韩裔小男孩,我曾经导师的宝贝儿子。导师有着很典型的东方处世方式,待人和善,彬彬有礼,也颇有艺术细胞。小男孩干净秀气,略带羞涩。

第 一次亲密接触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那天我和导师约好在office碰面讨论实验,讨论完毕我在自己的屋子里开着门干活。师母带着小家伙过来,大人有大人的事, 他自己则一个人在厅里的白板上画画儿。一会儿他跑进我的小房间,把笔递给我,小声问我是否能帮他画个东西。我以为是他有什么不会画了找人帮忙呢,走过去,却看见白板上是火车头和一截火车车厢。 他祛祛地请求我在他的火车后继续画一截车厢。我边动笔边问他,要不要这样,要不要那样,但是小家伙坚持说,no, no,那认真的神情总令我想起埃克苏佩里画蛇吞象。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要求,还是不忍心拂逆他,于是乖乖地依照他的要求画完了车厢,他很开心。

我继续回我的屋子呆着。一会儿导师一家要离开了,他们在厅里和我说再见,我则在屋里坐着回应一声。小家伙忽然跑了进来,轻轻抱了我的腿一下,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又跑回去了。这令我诧异了好一会儿。

第二次亲密接触,是在那个周末的夏夜。导师组织大家到游戏厅happy hour,小家伙也在。在二楼大家玩得有些腻味的时候,我靠着窗,小家伙靠着窗下的墙。外面黑漆漆的,除了些亮光和树影,什么也看不见。忽然听到一声火车的鸣笛。小家伙一下就激动了起来,踮起脚尖努力想往外看,虽然他够不着窗户。虽然其实窗外黑黝黝的暗影里,只有声音,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他热切的样子,令我忍不住试探地问他要不要我抱他起来,他点点头。也就是想让他安心而已,一切在我眼里,还是那样一个与影子一般略带乏味的夜晚。可是世界,忽然变得奇妙。在小心翼翼抱起他的那一刻,我真的没想到,那种感觉竟然是那么轻盈,那么柔软,柔软得足以融化一切冰霜。我不知道何以形容,这绝不是虚无的云朵或棉花式的柔软。那么生动的小人儿,此刻竟然在我的臂弯里,温润鲜活,柔若无骨。

于是反反复复响起读过的一首诗:报失

你能对我们确切地描述一下吗?
警察说。她的嘴唇,我告诉他,
很柔软。他手里拿着铅笔,说,你能
打个比方吗?我说,软得像
一只张开的嘴

这种柔软覆盖了我对他的所有印象。从那以后,一回想起他,马上跳出来的就是这么一个词:柔软。

巨蟹

我只在我小侄女儿1岁多的时候和她相处过几个月。而后就只有偶尔的电话联系。转眼又是好几年过去了。

她画了卡片会想要寄给我,也总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回家听她弹琴。

妈妈有时候会和她说我的故事。那天妈妈对她说我小时候怎么怎么可怜没鞋穿,实则是把我恶霸式抢人拖鞋的事彻底美化了。她听了就说要和我打电话,说要给我寄一双鞋。

“宝宝想给姑姑寄什么鞋呢?”
“我要给姑姑寄一双水晶鞋~~~”

Emily 的故事

9/6/2011
我是和Anne carpool参加L的party的。回来Annie请我喝茶,聊天的时候说到了她最好的朋友 Emily。

聊到她的起因很简单,是从地域讨论开始的。Emily的先生 K生长于加州Santa Barbara,但是他不喜欢加州。他说加州人cunning. 他现在在中部工作,并且说,永不回加州。这让我颇为诧异,虽然知道有不少人更喜欢中部,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憎恨加州的人。于是好奇他的性格和处事。

Annie 说,Emily与她的先生K是在中国认识的。当时K 因为商务原因到中国,找了她做翻译。而后则是长时间的LD。Emily 并不漂亮,但是他们很谈得来。这没什么,问题是Emily的健康情况很糟糕。 Emily 很明白地告诉过K。而在 K 回到美国之后几个月,Emily 竟然被查出有血癌。

K为了 Emily 能够来美接受更先进的治疗,下了决定与 Emily 结婚,尽管他们只见过一次。 Emily 来美后,K 简直是倾家荡产地为 Emily 找医院,接受治疗。有一家医院在血癌治疗方面据说很强,但是离他们居住的地方有十几个小时的距离。K一次次送 Emily去,又把她接回来。

Emily 总是很幸运。经受这样治疗的同时,她弟弟经检验与她的骨髓配型相合。她做了骨髓移植,手术相当成功。

可以想见他们的日子是过得叮当响的。Annie说,他们为了省钱,现在不得不搬到Arizona 居住。 他们很穷,但是,幸福。K依然风趣幽默,总是让周围的朋友哈哈大笑。他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情话。Emily 经常打电话给Annie,督促她的学习。

Annie 说完 Emily的故事之后,我们感叹了很久。

Karen (Dec 12 01:01:36 2010)

明天是karen的生日,她先生早一周前就通知了我们,计划行动,并且让我们只和他那个信箱联系,为的是不让Karen知道,给她一个大大的surprise。

Karen 和她先生都是China Outreach Ministries 组织里的成员。素昧平生,却是我来到这个小城联系和见面的第一个人。早春二月,她为我接机,帮我找公寓,并且让我在她家暂住了3天。在她家暂住的时候,每天早餐时她先生都会沏上一大壶茶,然后是很美式home style的早餐。她家最显著的室内装饰是有着各种图案大大的墨西哥帽,当然其他精致的各种地域风格的摆设品也不少,颇有艺术气氛。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蛮喜欢这样住别人家的机会,可以近距离接触到他们不同的生活习惯和喜好,只是确实是太打扰人了。

虽然一开始就告诉她,我在这里不打算久呆,她还是热心地帮我很多事,只是时常要问我到底会呆多久。暂住的那几天她陪我买东西,带我访问并确定公寓。顺路和她的同行们见面,大家一起到城里的一家中餐馆吃了顿午餐。我本来以为我可以趁机请他们的,结果却被请了。那家中餐馆其实很一般,不过在他们眼中好像还是很不错的。我就记得在等上菜的时候,Karen看着她面前十二生肖的图案,告诉我她属虎。后来我找了个机会约她出来请了顿dinner,并送她一条手链,对她说,这是中国的习俗,今年是虎年。她很高兴,马上戴在了手腕上。可惜那条手链结扣太松,她后来把它弄丢了。这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三月份她发信邀请我们参加她为她先生办的生日party。Karen 那天穿着大红的毛衣,比平日里更具了几分妩媚。Party办得很成功,大家意兴盎然。我们趁热闹起哄,要他们讲他们当初的恋爱史。Karen说起她当时,只有十七八岁,像孔雀一样装扮自己,为的是在他面前显示 How beautiful she was。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头微微仰起看着她先生,眼里满是少女时代的羞涩和骄傲。这个画面,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想起虽然初见面时,我以为她50好几了,头发灰白,微胖的老太体型,行动也不很灵活,特别是上下楼的时候;但她圆圆的脸上总带有一种不谙世事纯真的神情,特别是那双圆圆的亮闪闪的眼睛,让我很有理由相信是因为她先生把她照顾得很好。记得离开她家时,是她先生帮我收拾的东西。她非常自信地对我说,John 做事很细心,他办的事,准没错儿!也还记得初夏她先生组织的一大群人的参观活动,我和她都参加。她是挺热心的一个人,临返时感觉我情绪有点不太好,关切地过来和我聊天,上了车还特地和我坐在一起。可是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即使我一直含糊地回答,也尽量岔开话题,她却一点没意识到什么,一个猛子地追问着。到后来我只好以装困来结束谈话。当时在想,应该是因为她被照顾得太好了,根本没有过这些困扰。。。

前一阵子收到他先生的email,说到 Karen “had surgery for breast cancer two weeks ago”,真是吃了一惊。不过还好,因为是非常早期,一切都很顺利。一周后hiking见面时说起来,她先生还是那副镇定而温和的神情,话语里充满感恩。镇定归镇定,病还是大病。所以虽然这一段没什么兴致 ,她的生日,无论如何也是要去捧场的。

有时候在想,所遇到的这些人,这些事,似乎冥冥中总是有些关联,无论缘分深浅。Karen和她先生是从明州过来的,我在那儿也呆过一些时候。而另一个 Karen, Honduras的一位小女孩,从未见过面,却也因为某种原因关联着,算起来有5年了。总是能时而不时收到她学习进展状况,生活状况的消息,她给我写信,寄她自己画的贺卡,今天还收到她的全家照,我却一直没能够很好地关切过她。从意识到起,一直想抽出时间精力来加温,只是一年年状况愈加地扑簌迷离。也不知道这种关联能够支撑多久,只能是尽量不放弃了。

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小金丝雀(Jun 15 20:34:29 2007)

想要纪念的是一位仅认识几个月的小女孩。相识于夏天北京的招待所. 都是因为急于入学提早了一个月来校。还没有报道, 所以只能暂住条件很差的招待所。急于入学, 是因为我们都希望有新的生活。她看到我带的小提琴, 欣欣然地说她也曾学过, 就此开始了我们的言谈。

她个子很小, 有着尖尖的鼻子, 固执的眼神和短褐的头发, 总让我想起漫画中Peanut的小鸟儿。小鸟儿敏感又带点任性, 那几周又因为拉过重的行李崴了脚, 活脱脱一只受伤的小金丝雀。因为受不了招待所的空气, 她总在外面游荡, 无处可去。我已经进入我的实验室环境了, 就把她也带去office, 说是我的小妹妹。她很怕别人的眼神, 却不知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她说我很象Emily Dickinson, 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和她谈过诗词, 虽然Emily是我喜爱的几位诗人之一。喜爱Emily, 为她对人生和死亡的理解。

在同住的两周里, 她陆陆续续给我说了她的很多事, 言谈中充满对她的家的怨恨。她学的英文专业, 却喜爱德文。她给我念德文的篇章, 虽然我听不懂。英文版全本的Andersen童话, 她的最爱, 她行李超重的部分原因。

那段时间她对现实生活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式的忍受, 神血未凝地漂渺着。在未入新学校之前, 大约她是把快散的线拴在我身上了吧。只是我那时情形也不比她好很多。刚刚从断线的危急中走出, 渴望有独立自由的空间来调理自己。

记得有两次, 我暂时出去很简单地把门带上, 她怎么也打不开, 回来就看到她陷在恐慌之中。她已把心里打不开的门转成了现实中的门。我努力想排除她这种恐惧, 做示范给她说, 开门很简单, 但她还是无法摆脱。陪她去她的学校探情况时, 在她将要维系她新生希望的系楼呆着, 她说好冷。长廊阴深, 阳光在锁着的铁门后。很有一种过去为她把铁门打开, 让她可以到阳光下的冲动。但是我打不开那道铁门。盛夏的北京, 大中午的她说冷, 拉着我在校园里晒太阳。心里冷的时候, 确实是很怕冷的。

她入校以后我去看她, 带了两枝黄玫瑰。她见了我很高兴, 上前hug。我的第一次与别人亲密接触。但新的生活对她来说似乎依旧不快乐。她和舍友也合不来。她来找过我几次。

很快就到了那年国庆. 我太渴望给自己留空间了, 以至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虽然知道她可能希望我的联系。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安的, 国庆假期末的时候往她宿舍打了电话, 但没联系到。假期之后回到实验室, 师兄告诉我一个女孩打过两次电话找我, 第二次甚至说, 无论如何要找到我。其实我那几天是在宿舍的, 只是那时宿舍电话还没装而已。师兄说, 她的语气听来凄切, 当时他动了一下帮她找我的心思, 但最终没有行动。

打开电脑, 看到了她几天前给我发的两封英文信。充满虚无缥缈的美而伤感的告别信。 赶紧回了两封, 但知道她的信箱经常是随申随用, 过后就忘的, 收到回信的可能性极小。

一个月后意外接到她母亲的电话, 还很欣喜地以为她回来了, 却是她母亲探听我是否知道她消息的电话。

那段日子我刚稳下来的魂魄也有一种想随她而去的飘忽, 用了好一些时间才恢复。

在偶尔阳光灿烂的午后, 听到路上飘过的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想起我们曾说过的约定, 却只能是一种回忆了…

和霞是从初一到高三整整六年的同班。她也是教师的女儿,我们住在同一个校园里,家离得不远。她比我大三岁,对我很好,只是那时我正处于没心没肺的年代,并不懂得珍惜。现在偶尔想起,心中总有些愧欠。

初一她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生僻符号,只不过知道她父亲是音乐老师,她父亲和我父亲一并负责大队工作,有些交往。虽然她父亲还是我后来的小提启蒙老师,这些并不构成我对她的感觉。

和她有些交集是在初二。那时装病在家,父亲怕我寂寞,除了买来小鹦鹉给我解闷,还请她时常来看我。于是她便经常在下午敲我家的门。我对她的来临并没有什么期待,但是她来了还是高兴的。我们一起聊天,和小鹦鹉玩,打乒乓。有时候我给她秀各种奇里古怪的小玩意儿。可是她告辞了,我依然高高兴兴地自个玩着,并不觉得有什么依恋。偶尔我中午偷偷溜出家门找她,但更多时候偷溜出家门是一个人到河边转悠。零星的印象里,也有很美的一幕。那是中午在音乐室,我坐在钢琴边,听她给我弹她新练的曲子。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和满室弥漫的钢琴声搅动在一起,远离尘世。有时候我也玩她的键盘,她教我弹很简单的小曲——牧童短笛。她也唱歌,有着甜美的嗓音。有时候我为她不平,说那些红歌星也就如此;说她该找人写曲,曲子好,包装一番,自然就红了。她沉默着不说话。

高一的我游曳于花丛中,沾花惹草不亦乐乎,有着四个“太太”——这其中却没算上她。而她身为当时的文娱委员,竟有着极敏锐的观察力,察觉到我与套中人别里科夫的相似之处,在学校要求节目,而第一候选人拒绝出演主角后,跨越了性别和身高的局限,在全班同学中挑中了我。戏中别里科夫的女朋友,我的“四太太”,比我还高一截。我一向爱着套中人这个角色,这使我对她的眼力有了点佩服。如今回想起来,我只是在借机胡闹。排练的时候和出演“女友弟弟”的男生打粉笔战,打到她板起脸说:要有点淑女样子!我只是朝她做做鬼脸,她无可奈何。戏从别里科夫得知别人在传他和他女友的漫画开始,我至今对它的开场印象尤深:别里科夫脸色苍白,哆嗦着吐出一句话:天下竟有如此歹毒的坏人!戏到别里科夫被女友的弟弟摔下台阶结束。可是在全校彩排的时候,我突然胆怯打死也不肯上阵,最后取消了事。她并没有为此说过我一句话。

她还是说着我的好,找我诉说心中苦闷。她说学习太苦,说以后一定不让她的小孩这么辛苦。我吃惊地瞪着眼望她,不能理解她的世界,就如同她了解不了我的世界。虽然不了解,我还是乐于拿种种歪理将她拍晕。给她大谈伊壁鸠鲁的快乐哲学,虽然我自己只是一知半解。她向我求助,让我辅导她,帮她提高写作能力。而我的方法, 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跌眼镜(虽然我没有眼镜可跌),是塞给她一本雪莱的诗集,给她说,你能理解诗,写诗,就自然能把作文写好了。其实只是因为我自己那时候狂热雪莱。我给她讲解“阿波罗之歌”和“潘之歌”,结果是自己陶醉在“甜美的笛音”里,并没有意识到她茫然的眼神。我以为她会感念“神和人啊,我们都会这样受骗!”,可是她没有。

临近高考的最后一段时间,我想我是伤了她。她那时是我的同桌,为学业苦恼,四处寻求慰籍。可是每当她小鸟依人似地披着长发把头依过来时,我却不自主地要往后退。怕了她的柔情,同时又和别的女生打得火热,终于有一天没和她商量,我就自作主张来了个“换X”,拎着家当和我的新欢鬼混到一起了。离开的时候略带愧疚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里有点难过,和我未知的东西,但她还是没说什么。

高考结束后偶然碰到她,她依然微笑着对我说,有空来玩。但我始终没有再访问过她。随着我家搬离小城,两个世界再没有交集,转眼已是经年。恍惚间想起那一幕曾经,我们一同在黄昏里走着,沿河边的山路散步。天色越来越暗,她走得有点心慌。我想笑她怕鬼,她摇摇头:怕的是人。我当时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只记得她的身形如同傍晚的红霞,一点一点地被黑暗所吞噬,终于再看不见了。

移民版的活着 (2012-01-22)

昨天和远在明州的前房东刘老师打了个电话,说给她寄了点腊肉过去,她正巧刚收到,很是高兴,絮叨了很久,说她最近的生活,她的朋友,和她的邻居们。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老人,却有着那么多悲伤的故事。她的故事一直在我脑海里,想写下来,却不知道该仅仅写成长篇散文/纪实,还是小说?

她的故事概括起来,“移民版的活着”,该是最确切的标题。一直在想,究竟是谁的错,哪一步走得不好,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北大高材生,如今孤苦地一人守着寒冷的小屋,为明天的养老发愁呢?

她以前的恶婆婆恶小叔之类的故事,只是从她嘴里听来,也就罢了。她的女儿,却成了她的最大敌人。她女儿来过一年,还带着她当时10岁左右的女儿。是等了十几年终于拿到绿卡来的,却因实在与老太合不下去回了国,放弃了绿卡。她女儿来的时候我也在,觉得她人也还是不坏的,却不知到底是谁误了谁。刚到老太太家的第一天晚上,就听到她在电话里发怒,而后挂了电话哭泣。她曾经对我说,有一句话,她一直想留在临终前说。就是对她女儿说:我恨你。

也有些像莫泊桑的《一生》,外孙女儿如今成了她最大的寄托。不知这些年下来,她是不是还那么恨她的女儿。自己经历过曾经想断绝血缘的事,如今只能说的却是一句:人生太短,没时间恨。

// 很久没联系了,越来越不敢电话。就像和当年那只出走的小金丝雀,我再没敢问过她的消息

以前写的一点点英文版(好像丢了一半,乱码):
Aunt Wu wept after she hang up the phone. Again she had a quarrel with her daughter in the long-distance telephone call. Where is my final home? She thought sadly. It's so hot the day, the wind from the electric fan couldn't make her cooler at all. The fragrance of Minnesota Snowflake filled the dark, lonely.

She forced herself to go understairs to get some liver from an old refrigerator. The liver was free food she got from a church couple of months ago. She liked it so much that she was reluctant to enjoy it by herself. Aunt Wu thought of it just because she received a phone call from a young girl Emily, who once lived with her, and was told that she would visit her tomorrow. Aunt Wu was so happy that she wanted to share her with a delicious liver soup.

"I'd like to cook more for my husband if he was still alive." She thought. She was so regretful that how willful she once was. She insisted not to cook liver soup for him, even he bought the liver and kept it in the refrigerator. Just because once she didn't like it. But she found herself liking it more and more these years after her husband passed away.

The room was messy. paper lied on the floor, here or there. A discarded desk she got from the roadside was in the middle of the dark living room. "It's even too messy to have a foothold somewhere when he was just left," Aunt Wu inhaled deeply: "What a difficult time it was." She was so dependent on him that she even didn't know how to write a check at the beginning when she had to do that herself! Now she was used to making money with her (she still refused credit cards), taking the bus instead of the car to buy groceries, using her clumsy English to bargain with sellers.

Happies once came with Emily when she rented a room in her house. Aunt Wu taught her how to take the bus, where were the stories that she could buy groceries, and where were the Chinese stories. She shared with Emily some of her furniture. Emily then called her "teacher". She felt proud and thought of her own young age. What a pride she was at that time! She worked as an advanced researcher at a top national organization. Her salary was much higher than her contemporary. Sometimes she visited small cities with a team, to taught people of some trade there. They called her Teacher Wu with great respect.

She told Emily lots of her stories, from teenager to now, an old 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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