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长沙的雨已走走停停下了半月有余,秋意在雨中的桂花香里越来越浓,浸泡在其中的人也更加多愁善感起来,浸透在岁月的染缸里久不可见的回忆竟也纷至沓来。

儿时的雨味甘。山东丘陵号称十年九旱,靠务农为业的乡亲们对雨倍加珍惜,雨天也往往给他们带来一个短暂的休息日,可以与邻居亲戚喝喝茶、睡个午觉,放松一下被农活折腾得筋疲力尽的身子骨。不谙世事的孩童在雨中的嬉闹花样繁多——乌云聚合时,不顾大人的呼喊,脱下上衣四处追捕蜻蜓;大风起时,漫天抛洒落叶畅快地大喊大叫;雨点骤降,一阵撒欢儿地四处避雨(多半是要被淋成落汤鸡一样才称得上畅快);若是小雨,则不妨折一只肥大的梧桐叶(荷叶难得)作伞、伴个许仙什么的;雨下透了,泉水就从山间、堰下或者石头缝里冒出来了,光脚丫趟着冷冽的泉水“堵汪”、玩泥巴;有些时段的雨后,必然还要漫山遍野地去捕“山山牛”、或在果园树林间抓“知了猴”;至于水库、河沟里打澡戏,我就只有羡慕的份了,打小都是不敢的。雨有时也会带来麻烦,比如哪块田涝了,村小的房舍塌了,河水漫过了小桥、父亲要小心翼翼地背我过河去上学……不过这些,还不是儿时的我需要顾虑的。

年岁稍长,雨的味道就慢慢丰富起来。高三毕业时,同学帮我取了个网名,叫“依风听雨”,面对未来的懵懵懂懂,那时的内心满是豪情壮志,仿佛大好天地就在眼前,为了掩饰跃跃欲试的躁动,更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依四方之风而听雨声,天地不过方寸间耳。如今想来,不过年少轻狂,对“依风听雨”四字却仍觉得潇洒非常。

大学远走成都。成都的雨迥异于北方,缠绵温柔。如同大学时代思想的激荡、破碎、重生,那时的雨仿佛也纯粹而飘忽。时而是诗意的,明远湖畔荷花盛开的季节,顶着毛毛细雨,整个天地都是明亮的,不需要怎样思考便能写出些颇为自赏的句子。时而是哲理的,坐在图书馆的窗边,默默听着、看着窗外的雨飘飘洒洒,还有雨中的人儿来来往往,我竟做下了许多人生的决定。时而充满了悲情,5·12地震那段时间的雨让人没有心情去搭理,弥漫着家国情怀浓得化不开,文新学院后来出了一本师生纪念诗歌集叫《国殇》,二字重若千钧。时而涌动着情谊,至今难忘的,像2011年毕业季送茜尹君离川那日,成都很少下那么大的雨,路边的积水近乎及膝,但心中满是别情,似乎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是,未来的不可知才当敬畏。

如今过了而立之年,成家立业,一切趋于平稳,面对长沙的连绵秋雨,竟多是五味杂陈。再小的雨,出门打伞逐渐成了习惯;日日匆忙,难得再有依风听雨的机会。这都未必是坏事,却记录了时光的痕迹。有时看着女儿欢快地踩着院子里的积水,我还是会想起童年。日月周而复始,天地亘古长存,脆弱的我们在不断的得到与失去中蹒跚前行。理想不弃则希望常存。

等我再老一些,头发白了,或许也会在某个雨声动听的傍晚,躺在藤椅里,像今天一样回忆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嘴里嘟嘟囔囔念着旧诗词,直到沉沉睡去——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你可能感兴趣的:(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