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36）碎片（1）

    心动星不动，孟醒梦不醒

    “你还好吗？姐姐。"庄知蝶对着三维立体投影屏，问道。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蜷缩在宽大圆床上短发女子的背影，她穿着一套分体米色丝绵睡衣，光着脚，一动不动。

    庄知蝶今天穿着艳粉色连衣裙，披散着长发，化着精致的妆容，喷了香水，这是他每个星期来看庄星临时固定的装束。看着玻璃幕墙另一侧的庄星临，那个自从十年前就"死了"的女人，是她自己放弃了曾经鲜活的心灵，甘愿囚禁于这时间的牢笼。她已经拒绝和任何人交流，沉默了十年。

    "Medusa，庄星临身体各项基本指标如何？"庄知蝶与房间里的医疗看护智能机器人联络，那个表面看起来跟真实的二十来岁姑娘无异、穿着白色制服的机器人，边将床头柜上吃剩的午餐利落地收拾，边读取早上的测量数据，即刻传到界面:"先生，庄星临女士6月30日8:00测量的生命体征数据如下:......均在正常范围内。明天7:00提取第三季度无创生物标本做常规检测。庄女士8:00至10:00已接受2小时日光浴，午餐共进食......，总热量约500卡路里，其中含蛋白质......"庄知蝶打断道:"行了，一切正常就好！她还是没开口说话？"

    "没有。我已经按计划为庄女士朗读了拜伦的诗歌，原版和中文版各读了一遍。跟她聊了今天的天气和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只是我在自说自话。不过，当我聊到钟池里的莲花开了不少，放给她看时，女士似乎比较感兴趣，一直盯着看了约十分钟。"

    "哦？这倒是个新情况。请继续观察，谢谢！"他也看着图像里的白莲出了神。过了一会儿，他返身启动了升降机，一阵轻微的机械滑动声后，门开启了，庄知蝶跨出门，进入一个弯曲的长廊，他一路走去，经过几个交叉口，到了一个拱门前，经过红外扫描，门开了，他踏入一个昏暗的衣帽间，抬头望了一眼衣帽间另一端门顶的灯，是绿灯，才站到扫描区内扫描，门向一边轻轻滑开，一缕光线直射进来，他眯起眼睛抬手遮挡，进入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室内云石天顶洒下柔和的阳光，对门门外便是铸铁旋转楼梯。庄知蝶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望着中庭钟池水面上的浮莲发呆。

    "喂！你醒醒！7号！醒醒！"孟铎被一阵猛烈的敲窗声惊醒，他浑身上下一下子被激出了一层冷汗，大口喘着气，整个人十分恍惚，脑袋里瞬间"真空"。有人直接拽开了车门，要把他拖出来。他本能地挣扎着，左右晃晃头，很晕。他抓住来人的手，抬头看看对方的脸，突然，他停止了动作，原来这人正是6号！

    孟铎闭上眼，难以控制地抖动起来，怎么会，怎么会！明明刚才就在眼前，这个6号被车撞飞了！难道是自己做噩梦了？！

    "你刚才那样子真是吓死人啦！像见了鬼似的！"6号把孟铎扶到公司附近一个花园草坪上坐下，叹道。

    "谢谢你，6号。"孟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眼前活生生的6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也该走了。不然报告写起来没完没了。"这也是公司的规定，同僚之间的接触必须向上头详细报告。

    "等等！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做梦吗？"他紧盯着6号的眼睛，想从这双褐色眼珠表面的反光里看出些端倪。

    "做梦？"6号笑起来，"恐怕你是在做梦吧！你知道我们所谓的梦，只是一些碎片。"但他的眼睛里渐渐燃烧起斑斓的神采，虽然极其细微，稍纵即逝。

    "我刚梦见你被我坐来的车撞死了！"孟铎不想兜圈子了，不知为何，他丢弃了平时的谨慎。

    "哦？"6号坐了下来，面对孟铎，脸上的表情很奇特，"难道你也发觉了吗？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他的目光变得异常犀利。

    "什么？"孟铎不知他答非所问是何用意，十分困惑。

    "你觉得这是好事呢还是糟糕的事？”

    “这个，我还没想清楚。无法下结论。”孟铎脑子渐渐清醒了，这个6号一定知道些什么，肯定比他知道得多。

    “为什么是我们做着这样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对我们的要求是什么？为什么我们本来不会做梦，或只梦见一些残片？为什么现在我们开始做连贯的梦了？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体内蠢蠢欲动？那些消失的同伴都去了哪里？你听说过'梦幻天堂'吗？”6号的神情亢奋起来，眼睛里跳动着诡异的光芒。

    孟铎不知所措，难道这家伙疯了？不，就连“疯”这个字都不同寻常。“熄灯者”首要的原则就是冷静、理性，不做无妄的揣测。

    见对方无从回答，一脸震惊，6号有些得意起来，“我们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何处去？你没想过吗？”

    “我们不是孤儿吗？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是公司领养了我们，给我们工作。”

    “是啊！我们的一切都是公司给的，我们是公司的。你不想弄明白，至少找出我们变成孤儿之前是怎样的人吗？”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孟铎越来越吃惊。

    “因为这是身为一个人，总会追问的终极问题啊！”6号的目光已经如火般灼灼。

    “你刚才提到的'梦幻天堂'又是什么？”孟铎想岔开话题，他本能地感到目前不是时候讨论所谓的终极问题。

    “啊！那个就是解放我们的神奇药丸！你能做梦，也是服用了它的缘故吧！”

    “什么？！”孟铎难以置信，“我没服用过任何药剂。”

    “嘘----”他压低声音，“是神的指示，一定是的。”

    孟铎暗自忖度是否该向上头汇报6号的精神状态，这个“6号”，真的疯了。

    “你放心吧！我暂停了你我的对外通讯联络信号，这里也在公司的监控盲区。刚才的谈话，我不会写进报告里。你现在还不明白，以后就会知道。你也清楚如果报到上头会有什么结果。这个是组织的秘密联络地址，你如果想找出答案，就去那里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祝你好运，孟铎。”他说出了孟铎这个化名，孟铎身子一震，这是第一次听到同僚称呼他名字，尽管只是为了方便执行外勤而取的化名，平日里同事间也只以代号相称。孟铎接过了他递来的一张小纸条，瞥见了开头的一个四角星符号，马上藏进口袋里。

    “还有，我叫杜松。我不喜欢那个所谓的'6号'，我之前和之后，都会有无数个6号。而我杜松，只有这一个。”

    6号杜松边向外走边向他挥挥手：“再见！孟铎。”这个杜松给他的信息量太巨大，他还来不及消化，似乎整个人都处在需要重启的状态边缘，他只刚刚抬手向这个崭新的6号告别，一辆本来停靠在路边的无人驾驶汽车突然启动，径直将刚走到路边的杜松撞飞了！

    “又是A级件？真稀奇啊！这次是哪里的委托人？”庄知蝶刚回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陈半秋发来的急件。“夕拾养老院？”

    “是的，最奇怪的是这个叫封唐的老人，在十年前就预约了这次委托，今天这个文件被自动激活了。而且，指明要求知梦堂堂主亲自去！”屏幕上半秋边咬着马卡龙边嘟囔着。

    “好吧！我去会会这位穿越时间的老人。”他迅速浏览完文件，就出发了。他刚想联系秦归日，想起今天她去法院应诉，就独自前往了。说来也奇怪，在她回来之前，自己明明也是这样奔波、猎梦，现在却似乎少不了她。人的依赖性真是难缠。

    “夕拾”养老院坐落于市郊一处僻静的斜坡上，是一座砖红色三层小楼，斑驳的墙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庄知蝶到达时，正是落日时分，金色的余晖为背阳而立的建筑镀上了一圈金边，树木花草在阴影里更显浓郁。暑气渐散，少了车水马龙的喧嚣，各种虫鸣在宁静的背景下跳脱出来，更加深了这里遗世般的独立。任何人的终点，都会这样安宁而寂寞吗？庄知蝶莫名感伤起来，眼看而立将至，人生的绚烂开始渐渐步向深沉，而自己情归何处？尽管所爱之人近在身边，却总有无法触及之感，仿佛她像风一样，会随时飘走。

    他沿着卵石小径向大门走去，忽然感到似乎有双眼睛，在阴影里窥视着他，他抬头一看，二楼南侧的一扇小窗，乳白色的窗帘微微滑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