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B站上偶然翻到了《美丽心灵》原型人物纳什的传记纪录片《伟大的疯狂》,抱着开卷有益的心态看完了全集并感觉获益良多,影片收集了尘封多年的历史档案、采访了多位当事人并详细叙述了纳什的生平,以及他从发病到痊愈的整个过程,让我了解到其中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也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很多相似点,下面我就带着大家一起走进纳什疯狂而伟大的心灵世界吧。约翰·纳什于1928年6月13日出生在美国西弗吉尼亚州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电气工程师,母亲是一位拉丁语教师,纳什在幼年时期并没有显露出过人的天赋,相反,他在老师眼里却是一个学习成绩低于智力测验水平的学生,纳什在面对数学题时经常另辟蹊径、特立独行,同时他那种非常规的解题方法颇为老师所诟病,据说在高中时期,他常常用简单的几个步骤就能取代老师一黑板的推导和证明。读高三时,纳什得到了全美仅有十个名额的威斯汀豪斯奖学金,中学毕业后,他进入了卡耐基技术学院主修化学工程,1948年毕业并得到数学硕士学位,导师给他的推荐信里只有一句话:这个人是个天才。之后他就带着奖学金来到了普林斯顿攻读博士学位,读博期间他很少去上课,因为据他说“上课会减弱他的创造力”,他也过分沉浸在自己能够迅速成名的念头当中,并因此总是着手解决一些其他数学家都叹为观止的大问题,同时骄傲自负的他不仅不会去借鉴任何人的最新研究成果,也不会尊奉任何人的标准行事,在21岁那年,他递交了挑战传统的博弈论的题为《非合作博弈》的博士论文并顺利毕业,其中的“纳什均衡”在日后的经济学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并为其在1994年斩获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博士毕业后,纳什搬到了波士顿,并在麻省理工谋得了一份教职,在同事眼里,纳什是一个无拘无束、脸皮很厚的精英人才,他只对那些跟他处在同一个精神层次上的人感兴趣,因为他的傲慢同事们都不怎么喜欢他,但是鉴于他数学上的才能,大家都只能对他忍气吞声。一年后,纳什开始了他的第一段恋情,他的女友是一个比他大5岁的名为埃莉诺·斯蒂尔的护士,交往两个月后,埃莉诺怀孕并生下了一个男孩,但天性高傲、瞧不起人的纳什不仅不肯支付一分奶粉钱,甚至不让他的儿子在出生证明上加上他的姓,因为无力抚养自己的孩子,埃莉诺不得不在孩子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里将他交给别人抚养,这让她感到异常无奈和伤心,几个月后,纳什最终与埃莉诺劳燕分飞并将这段恋情守口如瓶,以至于他的父母和同事中没有一个知道他曾有一位私生子。在跟女护士分手不久后,纳什与一位来自萨尔瓦多的21岁物理系学生爱丽莎·拉德拍拖上了,在纳什看来,爱丽莎不仅有羞花闭月的容貌,而且见识广博、才华横溢,而在爱丽莎眼里,纳什也是麻省理工凤毛麟角的一位黄金单身汉,两人相恋不久后于1957年2月在华盛顿举行了婚礼,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狗粮撒的不要不要的。当时锋芒毕露的纳什风华正茂、前途无量,自从入职麻省理工后,他就解决了一系列重大的数学难题,这让他在专业数学圈名噪一时,《财富》杂志甚至将其赞誉为数学界最耀眼的明星之一,尽管当时如日中天、踌躇满志的他也仅仅是一位三十而立的大男孩而已,但他却担心自己会像运动员一样走下坡路,数十年来,他一直在争取数学界的最高荣誉——菲尔兹奖,并在那一年再次与之失之交臂,这让那个无比傲慢自负的他感受到极其强烈的挫败感,被打击后的他孤注一掷地一头扎进证明过程无比艰难复杂的黎曼猜想当中,并在无疾而终后身心俱疲、心力憔悴,从此以后他开始担心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已一去不复返,同时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他发现爱丽莎怀孕了,这让本身就压力山大的纳什感觉到自己必须多承担一份责任,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以后纳什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1958年除夕夜,纳什在同事家参加化装舞会的时候,整晚都打扮成婴儿围着围兜坐在爱丽莎腿上,即便那些对他的古怪行为早已司空见惯的人都感觉到他极其的反常,几周后,纳什冲进麻省理工的教师休息室,向所有人宣称来自外太空的国家在《纽约时报》上给他发密码信息,不久后他中途打断一堂课,宣称自己在《生活》杂志封面上乔装打扮成教皇约翰23世,因为23是他最喜欢的素数,之后他开始注意学校的着装模式,并坚称带着红领带的人是共产党秘密组织的成员,当芝加哥大学请他去担任要职时,纳什以自己“将要成为南极洲国王”为由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在他精神崩溃无力承担教学任务后,数学系主任在那年的2月解除了他的教职,之后纳什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以至于爱丽莎不得不将他送入一所波士顿城外专为富人和名人提供治疗的私人医院,经诊断,他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与此同时,爱丽莎为他的治疗和康复四处奔走,她催促麻省理工的同事们去医院看望他,希望通过人与人之间相互关心的情感让丈夫重归正常,得知他情况的所有数学家都伤透了心,因为他们觉得一个天才就这么陨落了,人类数学该有多大的损失,同时纳什也对自己抱有各种悲观绝望的想法,感觉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恢复正常了”,之后他聘请了一位律师,使自己尽管身患顽疾却得以顺利出院,出院后的他从麻省理工辞职并取走了所有退休金,开始了他的环游欧洲之旅,并在此过程中得到了很多关于人生的理解和体悟。
在出院不到两年的时间内纳什再一次住院了,这一次爱丽莎将他转到了特伦顿州立医院——当时一所治疗精神病最好的医院,特伦顿医院以其激进的治疗方法闻名,包括在1961年已停用的胰岛素昏迷疗法,这种疗法将精神分裂症的起因归结为新陈代谢作用和人体血糖调节的失调,护士每天清早会进病房叫醒病人,给他们注射胰岛素,之后血糖降低的病人全身抽搐并陷入昏迷状态,其中的某些重症患者还必须忍受无意识痉挛的痛苦,在医院里被以这种方式残忍对待了将近六个礼拜之后,纳什终于达到出院的标准了,经历了这次可怕的治疗以后,他整个人都被击垮了,出院后的他身体虚弱的像经历了一场大灾难,治疗甚至抹掉了他早年的一些记忆,以至于他童年的挚友不得不通过他曾经做过的事和带着他拜他访其他人来帮他回忆过去。此后,普林斯顿的同事帮他谋得了一份做研究的职位,他通过治疗看上去的确比以前要好多了,他也渐渐学会了用理性去看待周遭的一切,他戏谑地将这段恢复期称之为“强迫理性时期”(潜台词就是“理性那玩意儿没啥了不起的,我的研究从来也跟理性扯不上一毛钱关系,但是为了康复我不得不逼着自己使用理性”)。在他患病三年后,心力憔悴、身心俱疲的爱丽莎于1962年冬天提出了离婚,并在申诉中辩称“纳什厌倦了她的照料,并将她弃之不顾”,同年,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顿的数学家们为纳什在波士顿某学院谋得了一个职位、买了一栋公寓、安排了每周一次的心理医生会诊,并负责给他开抗精神失调的药方,这时渐渐康复的纳什精神状况越来越好,在同事眼里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傲慢和自负了,并时不时地回到第一任女友埃莉诺身边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并出游,然而,在所有人都以为纳什很快就要回归正常人群体当中的时候,他的症状复发了,原因是在他看来,他吃的那些抗精神疾病的药物让他丧失了思考和行动能力,因此在搬去波士顿一年后他主动停止服药,并在此之后他的头脑中时不时地会幻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和两三个人在交头接耳地对自己评头论足,从而再次陷入精神分裂的泥潭不能自拔。
在纳什人生的最低谷,爱丽莎决定对他施以援手,她认为将纳什弃之于疗养院而不顾“是一个错误”,允许他搬回来跟自己一起住,并发誓再也不会把他送走,这为纳什的康复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以至于后来纳什的所有朋友都感慨道当时如果没有爱丽莎,他将会流落街头并沦为一个沿街乞讨的要饭花子,从此面对一个泯然众人的惨淡人生,因此可以说是爱丽莎的善良和美丽心灵将他从人生的边缘拉了回来。与此同时,纳什学生时代的杰作《非合作博弈》在经济学界引发了一场革命,当博弈论被应用在现实生活中以后,人们发现它的巨大潜力和价值:公司合并案、工人罢工、集体协商、拍卖、农业补贴、货币政策、国际贸易无处不包含着博弈与合作,在70年代后期,博弈论已经成了现代经济学的奠基石之一,其中心要素就是“纳什均衡”,它对经济学的影响之大,以至于正是因为它经济学在一定程度上才成了一个更为实用的学科,鉴于此,瑞典皇家科学院决定将诺奖颁给对其做出不可磨灭贡献的纳什,尽管他已身患精神分裂的顽疾并很有可能不能承受颁奖典礼的压力。再说说纳什吧,此时的他在与精神疾病斗争了将近30年以后,已经越来越清醒地感觉到萦绕在耳边的那些评判他的声音都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在经历了几个月的挣扎后,他奇迹般地恢复正常了,他慢慢地有了归属感,头脑也变得越来越理智和清醒,就这样,纳什顺理成章地走上了诺贝尔的颁奖台。在他将奖状揽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的所有同事和朋友们都开心极了,他们振臂欢呼、开香槟庆祝并且在厨房跳起了舞,一位同事的妻子甚至激动得哭了,她感慨道“在经历了风风雨雨之后,他终于获得了如此殊荣,真的太棒了”,另一位同事也总结道“这教会了我们必须欣赏一个人某方面的天赋,即便他可能有几分古怪、看问题的角度与众不同,因为那些人通常都是有着真正非凡的洞察力”。
影片开头的一句话令我印象颇为深刻:数学家们比绝大多数人有着更古怪的倾向,换句话说,搞数学的人更容易走偏差,数学家也更容易走火入魔地陷入精神崩溃的状态当中,这是为什么呢?在我看来,数学只是对于现实世界的一种高度抽象,数学作为一门学科它的抽象程度越高,它偏离现实世界就越远。数学最初在原始部落的创立和应用也只是为了用绳结的多少和大小计算打猎得到的猎物和用几何学的定理公式衡量耕种田地的面积,以便于酋长按照每个人的地位和其对部落的贡献分配猎物、在洪水冲垮了土地以后农民上报国王以便于后者测量出农民的损失并免去一些苛捐杂税,但是随着学科的不断发展,数学变得越来越抽象,也越来越偏离现实生活,与其说它是用来描述这个世界,倒不如说人类用数学创造了一个与这个世界平行的用符号、定理和公式为其内容的抽象世界,尽管现代高度抽象复杂的数学在自然科学中有较为广泛的应用,人类也是通过数学去探究大自然的奥秘、把握住其中的规律并让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为我们人类所用,但是一个把自己关在书斋里一辈子只跟定理公式打交道的数学家则很容易走偏差,因为一个人越是运用概念进行抽象活动,他偏离自己生命的本质就越远,同时他也越是会在头脑中虚构出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可能彻底切断自己跟现实世界的联系,所以在这两种截然对立的思维模式和世界观相互交织的时候,一个人完整的心灵就会被“撕开一道口子”,从而陷入分裂状态,更何况用数学建立起来的认知之网不仅不可能穷尽这个无比庞大而复杂的真实世界,反而对其的理解和把握在很多时候都有失偏颇,因此研究数学的人要么就是那种不谙世事的书呆子,要么就是如纳什这般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
要说到纳什的精神分裂症,就不得不简单地提一下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潜意识是人们已经发生但并未达到意识状态的心理活动过程,就我们人类所有的心理活动来说,意识层面的仅仅是冰山一角,而出自潜意识的则相当于一块冰山隐藏在海水里的那绝大部分,潜意识中不仅包含着各种荒诞不经的原始本能和冲动,比如“我是全世界的中心,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总统都不能对我有丝毫怠慢”、“我长着一双翅膀,我能在天上飞”、“我怀疑周围有人在监视着我,我怀疑所有人都想借机把我给除掉”、“保不准下一秒钟天上就会掉下来一颗石头把我给砸死”、“当我站在山顶上一览众山小的时候,我有一种跳崖而下的冲动;当老师厉声斥责我的时候,我有一种操起水果刀捅死他的想法”,也不乏那些不为社会所接受、被压抑进潜意识当中的观念和想法,比如“战争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战争是用一根鞭子去抽打那些落后的国家,让它们以超常的速度走向现代化,尽管战争会带来生灵涂炭,但是若没有战争,落后的国家永远不会清醒过来”、“痛苦让一个人具有向前发展的动力,一个被痛苦折磨的人不得不被迫走出现状,在痛苦的鞭挞下向前发展,当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摆脱痛苦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已经超越了之前的那个渺小而低级的自己”,一个人发挥创造力时需要得到的灵感就隐含在其中。潜意识和意识就好比是毗邻的两个房间,在意识的这个房间里摆放着各种为世俗所接受的条条框框,如加班啊、工作啊、努力学习啊、认真备考啊、结婚啊、赚钱养家啊、抚养孩子啊之类的,而在潜意识的这个房间里则充斥着那些荒诞离奇的原始冲动以及创造力发生时灵光闪现的念头,中间的一堵墙和一扇门将两个房间截然分开,门由一个被称之为前意识的看门人把守着,因为一旦潜意识里荒诞离奇的念头贸然闯进意识的层面就会搅乱它的正常运作,并进而为一个人正常的生活带来各种麻烦,因此在通常情况下,守门人将门紧紧锁着并不让两个房间里的各种观念和想法互通有无,当一个人在大脑中做判断或是在现实中行动起来的时候,他最主要使用的是意识里蹦出来的各种为自己熟知的观念和想法,尽管他的所做所想中也隐含着一小部分潜意识里各种不被其察觉到的本能和冲动,后者的份量通常不会大到扰乱一个人正常生活的程度。关于“天才”这一看不见摸不透的神秘概念,当前社会上普遍流行的一种说法是: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换句话说,一个越天才的人就越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天才所逼疯,这里我们就要用刚刚提到的理论区分正常人、天才和神经病:任何人的大脑都住着意识和潜意识这“两个房间”,(虽然这个理论至今为止并未得到大脑解剖学的有力支持),正常人永远将自己的思维活动局限在意识这个房间里的各种为世俗所接纳和认可的条条框框当中,他们封死了那道门,并永远不让潜意识里的原始冲动和不为社会所接纳的观念和想法跑进意识当中来,因此他们一辈子庸庸碌碌,不可能有任何创造力;天才能自由地开关那道门,在他需要的时候把门打开,并放一些灵感进来,可当他不需要的时候就将门紧锁,永远不让潜意识里那些荒诞不经的念头和想法跑进来搅扰自己;而神经病呢,他的那扇门已经失去了前意识的把守,换句话说他的两个房间是相通的,因此潜意识里的那些东西就可以随意进入意识,并搅乱其正常的工作和运转,为一个人在现实中的生活带来无限麻烦。
我们知道,推动创造力的灵感和荒诞不经的原始冲动是有区别的,灵感虽然有一些非理性的成分在内,但绝非等同于不含任何理性成分的神经病式的想法和念头,但是当一个人经常打开前意识这道门的时候,神经病式的想法和念头也会浑水摸鱼地跟着一并跑进意识,并在一定程度上搅乱它的正常运作,一个人开门的次数越频繁,他意识当中闯进来的非理性的想法和念头也就越多,同时他也越倾向于神经兮兮的对待生活中的人和事,并由于其不同于正常人的行为和思维模式给周围人一种脑子进水和精神错乱的印象,当一个人将足够多的非理性成分放入了意识,他也就变成了一个跟神经病没有任何区别的人,并不由自主地为其所累、受其所困扰,纳什就是最好的一例。在一段叙述中他说道,“我很少去上课,因为这会减弱我的创造力”,上课就意味着接受学术规范和世俗的条条框框,逃避上课就意味着将那些理性的成分从意识中驱逐出去或者根本就不接纳进来,他还说“我不会尊奉任何人的标准行事”,如果一个人总是用标准和条条框框去规范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的话,他就永远打不开那扇门,久而久之即便他能倚靠知识和才能提高自己的学术地位,也逃不过沦为一个只会照本宣科的平庸之辈的命运,反之只有当一个人将自己意识里面的那些世俗意义上的规矩和条框倒空,隐藏在潜意识中的灵感才会不期而至地眷顾自己并为己所用,“在疯狂的世界里,我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而例如教皇那样的人,就是费尽心机想阻挠我的敌人”,这句话显然表明在他频繁打开门把灵感放进来的时候,他也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将那些潜意识里荒诞离奇的原始冲动给“意识化”了,因此之后的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才会不期而至。
要深究纳什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诱因,我们也不得不提一下关于竞争的问题,竞争乃是当代社会凝聚成一个有机整体最核心的要素之一,如果按照社会学家的说法,社会能够分解成家庭、机构、组织等更小的单位,竞争则是联系、整合这些不同小单元的胶水和粘合剂,在社会中的任何一个团体内部和团体之间都存在竞争,因为只有竞争才能保持个人或团体的活力,同时只有在残酷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并总是占据优胜者的地位,一个人或一个团体才能在社会中更好地生存和发展下去。尽管竞争时常会让那些弱者感到很无奈,每个抱有乌托邦式幻想的人都向往着一个没有功利的世外桃源和脱离竞争的香格里拉,但事实恰恰与此相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竞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们抛开竞争的种种弊端不谈,不可否认的是,竞争的确有激发一个人的斗志和挖掘一个人的潜能的功效,试想一下假如竞争这个词从字典当中彻底抹除了以后,有多少人会变成懒汉、多少曾经斗志昂扬的莘莘学子会从此浑浑噩噩、狗苟蝇营?竞争就其程度而言有“过”和“不及”之分,过分激烈的竞争很有可能扭曲一个人的天性,就拿纳什博士就读的普利斯顿和其毕业初期任教的麻省理工来说吧,这两个都是竞争异常激烈的环境,身处其中的任何一位科研人员一旦拿不出分量十足的研究成果来就很有可能面临边缘化和被环境淘汰出局的命运,我们都知道过度的竞争会带给人一种焦虑感,焦虑会让人产生一定程度的消极的生理反应,如表情紧张、面部痉挛、坐立不安、头痛、失眠等,因此通常为了避免正常的生活受到干扰,一个为竞争所累的人处理焦虑的方式就是把它压抑进潜意识,这种做法短期内不仅不会产生任何负面的效应,反而能让一个人更为积极地投入到竞争当中去,可是久而久之潜意识里积压的越来越多却得不到宣泄的焦虑情绪就会像山洪暴发一样,以精神症状的方式彻底摧毁一个人。
影片里提到纳什进入普林斯顿后总渴望一鸣惊人地解决一些大问题,毕业后入职麻省理工也总是千方百计地争取数学界的最高奖项——菲尔兹奖,并在30岁那年与此失之交臂,之后他就一头扎进论证过程无比艰难复杂的黎曼猜想当中,并在无疾而终后倍感心力憔悴,从此以后他开始担心自己人生最好的时光已一去不复返,并会在此之后走下坡路,因此感到苦不堪言。这里我必须提一下学习和做学问的目的,关于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曾经有人告诉我学以致用,下苦功夫掌握的那些知识和技能就是为了一方面能为社会创造价值,另一方面等量代换成足够多的金钱以提高自己物质生活的质量,显然在纳什眼里,学习和做研究的目的就是为了争取功名,在国际一流的象牙塔里占据一个比所有人都要优越的学术地位,这样他就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地俯瞰周围的所有人,令所有人唯自己马首是瞻,但这恰恰偏离做学问的本质越来越远,在我看来,做学术研究最最重要的并不是要跟谁去竞争,而是在探索大自然奥秘的过程中令自己感到愉悦和快乐,以及用知识去充实自己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其次为了生存,在学有余力、心态平和的情况下再去跟同行争名夺利,只有这样一个人才不至于陷入极端的情绪当中,国外的很多诺奖得主都是本着“玩儿”的心态做研究,在温饱不成问题后,他们从来都不抱着功利的眼光刻意在现实中利用自己的学术能力求功名、谋私利,但玩儿着玩儿着一不小心就把诺奖揽入怀中,这种做学问的方式一方面不至于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另一方面也歪打正着地名利双收、光耀门楣,哪像我们中国的那些急功近利的学者就算挤破了头也够不着半个诺奖。我感觉在现代社会变态的激励机制和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下,所有人对学习的理解都走入了偏差,教育圈中所有的机构和学校都以竞争为中心,将那些他们所认为的最最成功的天才和神童捧得高高在上,言过其实地宣传他们超乎常人的智慧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的成就,在老师的激励和媒体的吹捧下,所有人奋斗的目标都向着发展更快、成就更高和在周围人眼里更优秀看齐:14岁上大学、18岁读博士、25岁提教授、30岁拿诺贝尔奖,这无疑扭曲了一个人正常的发展轨迹:一颗种子洒在田地里,只有经过年岁的洗练、岁月的雕琢才能一点一点地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学习也何况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呢?一个人只有通过数十载甚至数二十载马拉松式的长跑来积累知识,最后量变引起质变才能爆发出惊人的威力,一个被“催熟”的天才能厚积薄发地取得长久的成功、保持经久不衰的锋芒吗?我们中国数得上号的天才:宁铂、魏永康、林嘉文有几个是“能领先所有人冲在最前面跑到终点”的?纳什算得上是个天才,他或许也有灵光乍现的时候,但是他身上也体现出天才普遍的通病:不肯像普通人那样老老实实地打基础、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而是渴望通过自己过人的脑力剑走偏锋、出奇制胜地迅速成功,一口就能吃成一个大胖子,在我看来,做学问就好比弹钢琴,一个火候没到的初学者即便再怎么努力也很难驾驭高难度曲目,而这对于一个在钢琴技巧上磨练了二三十年的老司机来说简直就是驾轻就熟、水到渠成、不费吹灰之力。
将纳什压垮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他的自负,影片里提到他向来独来独往、只对跟他同一个精神层次上的人感兴趣,他在麻省理工的同事都不怎么喜欢他,不过因为他数学上的才能都只能隐忍他的缺点。显然,他在工作中跟所有人产生联系的纽带并非情感,而是竞争,换句话说,傲慢、自负且自私的他只有展示出优于常人的学术成就才能得到所有学界同仁的认可,并被圈内的权威大咖接纳为他们中的一员,这里就不得不简单地提一下人际交往中的一些小技巧:在通常情况下,一个平易近人的学者只要能放下架子,即便他的学术造诣不算太高也能深得人心、受到所有人的爱护和拥戴,但是一个孤傲怪癖、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人除非展现出比所有人厉害两三倍的天赋、取得学界的最高荣誉才能让身边的人服气,否则你就会成为所有人眼里敬而远之、敢怒而不敢言的那种异类。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麻省理工的人才俯拾即是、人人都不是吃闲饭的,想要在这些人面前崭露头角、被所有人奉若神明何其难?在我看来,一方面纳什的专业功底并不是特别扎实,他只是走了点狗屎运,剑走偏锋地在数学领域取得了被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成就而已,另一方面他在无意识中把自己推向了所有人的对立面,让所有同僚用学术能力的高低作为衡量他这个人的唯一标准,最后再加上他在接连的挫败后不仅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反而孤注一掷、急功近利地赌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就把他逼入了无路可退的绝境。我以为竞争会让人产生压力和焦虑,(尽管适当的竞争能促使一个人人格的健康发展),激烈的竞争则更容易让人产生畸形的心理,为了维持这种畸形的人际关系,纳什一步一步走向了疯狂,以至于到最后量变引起了质变,导致他“冲进麻省理工的教师休息室,声称来自外太空的国家在《纽约时报》上给他发密码信息”、“中途打断一堂课,宣称自己在《生活》杂志封面上乔装成教皇约翰23世,他坚持说这是因为23是他最喜欢的素数”和“他之后开始注意学校的着装模式,他坚持称戴着红领带的人是共产党秘密组织的成员”。
如果说天才跟神经病有着某种必然联系的话,我们中国人在用各种措施预防精神疾病的同时也扼杀掉了不胜枚举的天才,之前我就提到过,天才的灵感通常来自于发散性思维,而发散性思维或多或少地跟潜意识里各种荒诞离奇念头和想法有关系,我们中国的教育圈从来不鼓励带有几分非理性色彩的发散性和创新性思维,因此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跟精神病扯上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中国人用的乃是一种理性的教育模式,美其名曰“填鸭式教育”:老师站在讲台上一条一条地传授知识点,学生则不停地埋头做笔记,最好的学生乃是笔记做的最详细、能够一条一条复述老师知识点的那种人,掌握了知识点就意味着能够考高分,考高分就意味着能在当前的教育体制内占据一个较为优越的位置,假如你特立独行地在课堂上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老师劈头盖脸地就会向你发难:教你的东西都掌握了吗?你上次考试得了多少分?你提这些问题能让你在高考中脱颖而出,进而得到985、211等名牌大学的青睐吗?通常一个涉世未深、初入学校之门的毛头小子还会不服气地顶老师几句、跟对方争得面红耳赤,但日子久了他就会慢慢适应环境,随大流地跟着所有人一起努力做笔记、备战中高考,并放弃自己头脑中那些看似离奇古怪、不可思议的想法,创造力也因此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纳什在片中说过:“从某种程度上说,精神健全是从众的一种形式”,换句话说,绝大多数天才之所以跟精神疾病结下不解之缘乃是因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脑子里充斥着各式各样不为常人所理解的想法,在一个鼓励创新的环境中,这些想法随时都有可能“兑现”并转化成一篇篇见解独特、开拓新领域的论文,可是在我们中国这个从众社会里,只要你敢偏离一个正常人的人生轨迹、只要你有那么一丁点地不以主流价值观为衡量自己行动的准绳,所有人都会站出来对你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进而通过舆论的压力把你逼成一个正常人,尤其在学校里,如果你总是在课堂上跟老师唱反调地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所有人都会觉得你这人脑子进水了,进而将你排斥在他们的交际圈之外,最后在考试中名落孙山的你也不得不独自面对一个黯淡的前途,因此我们中国数得上数的天才跟英美这些国家相比简直是凤毛麟角、寥若晨星,同时我们中国人也鲜有精神病一说,绝大多数精神病患者都来自于遗传,普通人如果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跟着大伙儿走,绝对不会跟精神病扯上一毛钱关系,因此即便你走了偏差,所有人不仅不会同情你,反而会幸灾乐祸地觉得你“不随大流、不跟着大家走宽阔大马路,结果得了病自己活该!”
纳什是幸运的,一方面他所在的数学圈就是一个以学术能力为标准衡量所有人的领域,以至于当他显露出超凡脱俗的天赋的以后,绝大多数同事对他都很包容,在他精神崩溃被送进疗养院的当口子,所有的数学家都伤透了心,因为他们觉得一个天才就这么陨落了,人类数学会有多大的损失,而当他重出江湖的时候,所有人在意的是他的学术造诣,而不是他的疾病;另一方面他所处的美国也不是一个以从众文化为主流的集体主义国家,因此当纳什特立独行地研究一些刁钻的问题并走入了死胡同以后,不论是他博士就读的普林斯顿还是其初期就职的麻省理工都对他施以援手,想方设法地帮助他康复、让他重新回归社会,他的数学界同仁甚至为其在波士顿某学院谋得了一个教职、买下一栋公寓,并为他安排了每周一次的心理医生会诊,他的妻子爱丽莎尽管前期将他甩给了疗养院,但后来也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自己必须承担起照顾丈夫起居的责任,这些都对纳什患病三十年后奇迹般的康复和痊愈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当他将诺奖揽入怀中的那一刻,所有的同事都开心极了,他们振臂欢呼、开香槟庆祝并在厨房里跳起了舞,某位同事的妻子甚至激动得哭了。如果换在中国,纳什一定不会被如此善待,中国的文化奉行中庸之道,中国人本来就不鼓励走极端,中国的教育也没有一丁点儿激发学生走极端的因素在里面,你若一意孤行地非要走极端,出了问题谁也不会为你承担责任,同时冷漠的中国人一贯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只要不影响我赚钱买房,你死了我都不在乎,一个人若是走极端得了精神病,他的同行说不定心里还暗自庆幸:老天为我们除掉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从此以后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其他人即便口头上会对你表示同情,但实际上则对你漠然置之、将你逐出他们的交际圈。当然,中国人并不是不怜惜人才,中国人眼里的人才必须得到官方的认可,就拿屠呦呦来说吧,她在揽得诺奖之前是个典型的“三无”:没有博士学位、没有留学经历,更不是两院院士,在得到学界最高级别的认可之前,谁也不会拿她当回事,即便得到了诺奖,质疑她的人还是口无遮拦地在背后叽叽歪歪:诺奖评委真是瞎了狗眼,怎么会颁给这种人!难道我们国家学术界比她成就高、资历深的都死光了吗?纳什也何况不是如此,在66岁获得诺贝尔奖之前,他既不是两院院士,也不是长江学者,所有人只会拿他当作千百万博士中最最普通的一位,在众人的冷眼相待之下,被精神分裂症病魔纠缠的他也只能沦落在社会边缘,靠着吃低保勉强过活,其精神状况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所好转。
在影片的结尾,纳什的同事总结说:“通过纳什,我们学会了要去欣赏一个人某方面的天赋,即便他可能有几分古怪、看问题的角度与众不同,因为那些人通常都是有着真正非凡的洞察力”。在我看来,如果一个学术环境不够包容和开放,如果环境中的所有人都以一个正常人的标准来要求你,一旦你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偏常所有人不是对你苛责有加、口诛笔伐就是冷眼相看、不屑一顾,那么即便你拥有爱因斯坦外星人般的智慧也逃不过被扼杀和埋没的命运,你的创造力更是无从施展和发挥,不管怎么说,不同流俗的创造力总是与古怪联系在一起,一个人只有从潜意识里汲取灵感,见人所未见、洞察到常人所不能洞察到的,他才能在某一专业领域取得开拓性的成就,相反,一个被强扭成正常人的天才即便他专业功底再扎实、他的智商再高也充其量只能做一个照本宣科的教书匠和亦步亦趋的学术跟屁虫而已,只有包容和开放的环境才能孕育和滋养出真正的天才和伟人,这也是为什么欧洲发达国家在学术上总是遥遥领先,中国尽管总不乏高学历、高智商者却一贯以来缺乏原创性理论和里程碑式人物的原因之一。
这就是我对电影《美丽心灵》原型人物纳什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