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了,我兄妹三人还保存着奶奶给我们打的欠条。
那是奶奶给我们的“压岁钱”。
过年那天,我们那儿的习俗是先给家里老人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磕头,待老人发压岁钱后,再出门给本家族他人拜年。
我家奶奶最大,那年过年,奶奶早早地端坐在堂屋圈椅里,望着日渐长大的三个孙子女,难掩喜悦的眼神后面流露出了一丝儿惆怅。
待行完礼后,奶奶从兜里拿出了三个花纸片对俺兄妹说,奶奶现在没有钱,先给你们这个欠条,等有了钱再换回。
我们接过一看,是奶奶亲手书写并按着鲜红手印的花纸片。
在我们心中一向高大的奶奶像做了错事似的,声音也示弱地低沉了许多,眼眶里沁出了不易察觉的泪花,愧疚地不敢直视我们。
我和哥接过了这不寻常的欠条,小妹却不依不饶,把纸片丢在了地上,扑到奶奶身上翻遍了奶奶所有口袋,掏出了三角钱。
奶奶望着胡闹的小妹,嘟拽了一下,又揽在怀里亲了亲,而后又哭了。
二 。
后来奶奶几次要兑换,我们兄妹三人意见却出奇的一致_多少钱都不换了。
因为上面载满了奶奶的信息,(那时奶奶连个照片也没有)。
文物!时代产物!我兄妹三人收藏了。
爷爷走的早,奶奶跟我们生活的时间长,我们兄弟三人都是奶奶带大的。
奶奶的思想还是蛮进步的,说我们赶上好时代了,要感谢毛主席!
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啥时候都不敢躺平睡觉,晚上也枕着窗台睡(北方的大土炕一般中间有窗台),一有动静就喊你伯你爸起来。
我还有个伯伯替我爸出差去扒国民党的电线,一走就杳无音讯,是死是活?到现在也没有定性。
总合计着说,(奶奶把语言也当成数字合计了)是跟着咱们这边的好人去打那边的坏人去了,奶奶也不确定。
我们家里还住过解放军的女兵,奶奶说,女兵们长得像仙女一样好看,讲话的声音像银铃一样的好听。
奶奶有机会听到了文化人用普通话,讲解外面从未听到过的新世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后来奶奶说话水平也跟着上升了,身价也好像高出了一截。
奶奶在村里也算是阅历丰富又乐善好施的人,身边常有人围坐歇着说话,有请教红白喜事怎么过的,有问家庭矛盾处理方法的,谈话的空当还有小孩儿央求奶奶讲故事的。
三 。
奶奶经常穿一件略深一点的蓝色夹袄,大衿,衣扣在身体侧边。
前衿经常被我们兄妹投怀索报时弄的很脏。我们有点委屈,不安,只要能扑在奶奶的怀里,就一切化为乌有,奶奶的怀抱温暖又安全。
奶奶外宽内严。
我刚结婚时夫妻吵架,妻子在奶奶那里告了我一状,奶奶对我又举起了拐杖。
妻子满意的接住了欲落的拐杖,娇嗔地抱住了奶奶,眼泪浸湿了睫毛,星星点点的释放在了奶奶的脸上。
后来我们先后搬出了农村老家,过上了多个规矩约束下的拥挤的城市生活。
工作压力生活压力压的也不敢躺平,灯光秀广告牌,沥青路水泥墙,把敦厚柔和的泥土遮挡的严严实实,无忧无虑的老家慢生活又成了我们幸福的回忆。
今天,老家,我们又如约赶来。
中规中矩的朱红色大门,笔挺地守着大门口,两扇门如同两门童静默的随门开启躲在两边,院内荒草被凉风叮嘱着缓缓默哀。
凄凉,心酸从心底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涌进喉咙,眼泪涌入眼眶。我们谁也不说话,根本说不成话。
奶奶枕的窗台还在,奶奶坐的圈椅还在,奶奶的拐杖还在,奶奶却不在了。
空荡荡的房子再没奶奶的呵斥声,没了奶奶健在的生活气息了。死静死静的,只有我们兄妹三人的不均匀的呼吸声。
大哥示意我们把按有奶奶手印的欠条拿出来,又拼成一个整体,放在堂屋正中的方桌上。
哥说,奶奶,我逃学你打我,我该让你打几下再跑…。
我说,我跟邻家小孩打架,明明怨他你也打我,待他家长平息后,你才跟他们辩明是非,我不理解,还给你吼。
妹说,你不给压岁钱,我不该搜你身。
妹带头哭起来。
大哥意示我们站好,向着奶奶的牌位鞠躬默哀。
END
文|李瑞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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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组寄语:
我想奶奶了。
暑假,我和弟弟搬到了刚刚装修的新房子里,爸妈为了照顾我们也一起搬来了,叔叔一家早已经去了济南,家里就剩下了奶奶一人,叫奶奶搬过来,奶奶不愿意。
每次一有点小事情,奶奶就会打电话,“今天我烙馅饼,吃不了,你们回来拿点吧。”······我和弟弟不愿去,路程很远,妈妈每次都会回去,拿回来的不只有馅饼,有鸡爪,有虾仁。
以后次数多了,我才渐渐明白,奶奶是想我们了。
奶奶年纪大了,喜欢看电视,喜欢听戏,一次她给我说,隔壁奶奶有个你一给它说话,叫,小度、小度,它就答应的一个跟电视差不多的,问我那是什么。我当然明白那是什么,奶奶问我多少钱,我如实地告诉了她,她嫌贵,没要。
其实奶奶每次上学给我的零花钱现在算起来至少够买一个的了,她舍得给我,却不舍得给自己。
今年回家,我会给奶奶一个惊喜,我希望她能永远开心,健康,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