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稚嫩的童音犹在耳边回响,拉扯出许多成年旧事,恍惚如梦。
云澜,临沙漠,多旱,这是三十年前人们对云澜最直观的认识,就算如今的云澜百草丰茂,绿树成荫,那也是这块土地永远抹不去的烙印。
“给…”女孩的小脸红扑扑的,但一双眸子却是亮的惊人,她将半碗辨不清是泥还是水的东西强硬的塞到男孩手中,那是她的父母用生命换来的水,在那个恨不得一滴水,掰开两滴用的年代,她就这般把整整半碗水给了一个素味平生的人,容邬抱着碗傻傻的看着眼前的女孩楞了许久,才埋头将碗中的东西一饮而尽,眼眶里的泪水确是掩也掩不住。
那场大旱来的猝不及防,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或许将要丧生在这场大旱中。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才将他们从这场大旱中解救出来。
或许是那半碗水的恩情,或许是在那场大旱中,他们都是弄丢了双亲,侥幸存活的孩子,神奇的命运将他们缠绕在了一起,他们相互扶持,跌跌撞撞的成长。
她大他两岁,她事事照顾他,待他如亲人,容邬如今想来,在哪个黑暗的年代,如果没有她,他怕早就变成了一具枯骨,扔在道边如弃履。
她是真真切切待他好,他艳羡学堂里的学子,她便拿出爹娘留给她的嫁妆,那小心翼翼用薄布包的几粒碎银,供他上学,她起早贪黑,打理田间之事,但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未听她喊过一声累,她总是笑的温婉……
渐渐的村里的风言风语逐渐传开,那天他放学回来,便听见村里几个长舌的妇人,围在一起言笑“这孤男寡女住在一块儿这么多年,又不是亲姐弟,若说这真没点什么?这谁信那?”
“可不是?依我言啊,怕不早就成了喜事儿~”容邬站在不远处,眸子发寒,双拳握的生疼。
他回到院子,见她坐在小板凳上洗衣,容邬放缓了步子走到她身边,慢慢的蹲在了她面前,她看见他回来,扬了唇角,笑的温婉“回来了!饭在屋子里~”他不为所动,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姐!你嫁给我吧!”
她微楞,艳霞染红了双颊,突然她起身噔…噔…的跑进了屋子,容邬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低头轻笑出声。她与他的恩,他无以为报,他娶她,堵住那悠悠众口,不忍让她受那些闲言碎语,他予她一生,用一生来报。
他进京赴考的前一晚,容邬牵着她的手到村外的雨神庙里,完成了她们简易的婚礼,剪下各自的一缕长发装进荷包,她亲手给他带在腰间,容邬低眉见她一派温顺乖巧,轻轻伸手怀抱住了她“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看洛阳的牡丹花。”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应答“嗯”。
”那一晚她的泪水却沾湿了他的衣襟,久久不干。
他在外面闯荡五年,从一开始的时时念她,到最后的就算刻意回忆,也想不起她的模样,只是每月初一他总会收到一份她的来信,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字“君好勿挂”五年来从未间断,时时提醒着他,在他的故乡还有一位妻子,等他回家,等他去带她看洛阳的牡丹花。
“云澜大旱!朕听闻这是容爱卿的故乡,交于他人朕不放心,不若爱卿便领命前去赈灾。”
容邬愣神,一时有些恍惚,云澜大旱,又是大旱~许久之后,才俯首“臣领命!”
他一路从皇宫到容府都有些心不在焉,进府接到来信,才意识到如进已到初一,他将信封拆开,和以前的六十份来信一样,歪歪扭扭的字迹“君好勿挂”,他一时有些烦躁,将信狠狠的掷到了地上,暗暗下定决心,此次回去,他定要休了这粗鄙不堪的妻子。
一路南下,经过十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才到云澜,容邬看着眼前一片黄沙漫延,饿莩遍道,暗了眸子,此次大旱比十五年前那场大旱来的更凶猛更惨烈,他不顾阻拦,急急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以前他生长的院子,看着虚掩着的门扉他却犹豫了,许久之后,他才鼓足勇气推开了门,入目一片荒凉,像是许久都未曾有人住,他找遍了屋子,也未找到她。
“别找了!她两年前就死了!”生冷沙哑的话,仔细听,还能听见语气里的嘲讽。容邬转头,见墙根处斜倚着一身狼狈的老伯。
容邬脚下踉跄,一副不可置信“不会,我此月初一还收到了她的来信,怎会在两年前就去世了?”
老伯似不愿再多言,缓缓闭了眸子。
直到他在屋内找到,歪歪扭扭写着“君好勿挂”四字,上百份的书信时,终是再也抑不住心中悲痛,大哭出声。他不知她是不是算到了,他归来之日,便是休她之时,才用这般决绝的方式与他告别。让他一生亏欠,永难相忘。她就算人单力薄,但却在用她所能给予的一切,在拼尽一切爱他,不论是初见时那半碗不知是泥是水的东西,不论是那小心翼翼用薄布包的粒粒碎银,还是他离家时,那沾湿了他衣襟的泪水,还是如今这上百份“君好勿挂”的书信,她都是在尽她所能,毫无保留的爱他。
三十年后,他抬眼看见院内牡丹,灼灼生姿,瞬!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