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艾尔诺:那是我童年时代记忆最深最清楚的日子

看了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妮·艾尔诺的一些资料,好像自己内心的那个叫做理想或者梦想的存在又被提出来放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

82岁获此殊荣,算是实至名归了。

刚在一个公号里看了她作品其中的一篇《耻辱》,写的是她十二岁那年时的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因为母亲无休止的生气的唠叨,惹怒了她的父亲,她亲爱的父亲在有一天要杀了她朝夕相伴的亲爱的母亲,她当时吓坏了,虽然实际上父亲也并没有真的杀了母亲,但那件事已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果是影响到了她的学习成绩。她本来是不用太用力成绩就很好的学生,自从看到了父亲持刀的样子以后,经常会不经意间走神,以至于成绩要保持之前的状态她必须要努力控制自己的“小心思”比之前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与那个惶惶不宁的自己较量。

她用亲和的笔锋独白了自己的内心伤痛。娓娓道来,读她的作品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聊天一样亲切。喜欢这种感觉。

任何人在生命的长河中都有成长的烦恼和痛苦。只是优秀的作家可以用文字把那些真情实感的东西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出来,然后成为经典,世代相传。其实人心和人性在很大程度上是有很多共同之处的,在一些事情的发生发展中都有很多共性存在。

所以,尽可能的记录生活,哪怕只是白描的手法简单记叙,真实或者虚幻都是自己的心境表达或者是心绪的转移记叙,也就足够了。

以下附安妮·艾尔诺《耻辱》原文:


                    耻辱

                文/(法)安妮•埃尔诺


安妮·艾尔诺的作品


那是六月的一个星期天,中午刚过,我的父亲要杀我的母亲。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参加了差一刻十二点的弥撒,在回来的时候,我顺便到商业区的糕点店买了点心,食品店就坐落在一片战后临时搭起的简易棚子里,等着尚未完工的新大楼的竣工。回到家,我把节日穿的礼服脱下,换上一条容易洗涤的连衣裙。

顾客们一走,杂货铺的店门门板就关上了,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收音机播放的节目。母亲那天情绪特别不好,她和父亲的争吵从一坐到饭桌前就又开始了,整个吃饭过程中始终未停下来。待收拾了杯盘,擦洗了桌布,她在那间狭窄的夹在咖啡厅、杂货铺和通到楼上的楼梯之间以及在厨房里不停地来回转着,大声责骂我的父亲,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她每次生气时都是这样。

父亲坐在书桌旁,脸朝着窗户,不做声。突然,他全身抖动,大口喘息着。我看见他站起来,一把揪住我的母亲,一边推着她朝咖啡厅走,一边吼叫着,声音嘶哑,令人毛骨悚然,这是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的。我吓得跑到了楼上,一头扑到床上,脑袋埋到靠垫里,接着我听到母亲大声喊叫:“我的女儿!”声音是从咖啡厅旁边的地窖里传来的,我赶忙跑下楼,嘴里拼命地喊着:“救命啊!”在昏暗的地窖里,我的父亲一手死死抓住母亲的肩膀或脖颈,另一只手抄起放在砧板上的用来砍柴用的镰刀,我只记得当时我只顾拼命地喊叫和嚎啕大哭,后来我们三人又回到了厨房。

父亲站在窗前,母亲站在炉旁,他们都喘着粗气,我坐在楼梯下端,不停地哭泣。父亲依旧怒气未消,他的手还在颤抖,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他不停地对我说:“你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我还记得当时我说:“你吓死我了。”我的母亲为了缓和屋里的紧张气氛,故作轻松地说:“好啦,我们不吵了,一切不愉快都结束了。”之后,我们三人一起骑自行车到附近的乡下去散步,回来后,父母又如同往常一样开了咖啡店的门,谁都没事了。

那天是1952年6月15日,那是我童年时代记忆最深最清楚的日子。在那以前的日子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有的也只是记在作业本子上的日期罢了。

后来我曾经对几个男人说过:“我快十二岁那年,我父亲要杀我的母亲。”我几次对人说这句话,这说明这件事已经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了。我没有想到人们听了这句话之后都沉默不语,我这才发现我犯了个错误,跟他们说没有用处,因为他们对这样的事情是不感兴趣的,甚至是反感的。

我现在即使把这件事写出来,但内心深处直到今天,依然似乎觉得这件事不能写出来,即使是记在日记里也不好。因为我害怕由于自己写了这些事会招致惩罚而以后再也不能写任何东西了。(看到自己现在依然能够像从前那样写作,没有发生什么不幸我才松了一口气)。

自从我写了这本书,讲述了这个事情后,我觉得这件事就变得很平常了。这件事在其他家庭中也会发生的,而且发生的频率比我想象得还要高得多。我讲出的这个故事,这个场面对别人来说也许就是一次吵架,一次比较激烈的吵架。

在开始动笔叙述这件事以前,我以为我能够回忆起当时的每个细节,可实际深藏在我记忆中的只不过是当时的紧张的气氛、他们俩当时所呆的位置以及几句只言片语。我记不得当时他们吵架的初始原因,也不记得母亲当时是否穿着她营业时穿的白大褂,还是为了出去散步,她是否已经换了别的衣服。我也记不得那天晚上我们吃了什么饭,就是那天上午做了什么事我也没有任何印象了。除了习惯上的活动,如去做弥撒、买糕点等等。

尽管我不得不经常回忆起这件事发生之前的事情,就像后来我讲别的事情的时候那样,我肯定那天我穿的是那件蓝地白点的连衣裙,因为后来连着两个夏天我都穿了这件裙子,而每次穿的时候,我都会想那天晚上我就是穿着这条裙子的。我也肯定那天的天气是晴间多云,有风。

后来,那个星期天所发生的事就像一个镜头的画面印在我的脑子里,以至于在我平时做任何事的时候都会突然在我脑海中显现出来。虽然我照旧玩耍、读书,表面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我做任何事情时都不能够专心,一切对我来讲都变得那么虚假。以前我记忆特别好,过目不忘,而现在记忆力大大减退了,一个靠小聪明便可以不认真学习并能取得好成绩的学生现在成了一个要特别用功才能跟上班的学生了。

这个事件对我刺激太大了,太不可思议了。我无法评判他们,一个深受我爱戴的父亲要杀掉一个深爱我的母亲,由于平时母亲比父亲更信仰基督教,而且是母亲在家里掌管钱财,再加上是她负责与我的教师接触,于是我便认为母亲自然有权力对父亲指手画脚,就像对我发号施令一样。无所谓谁对谁错。只是我必须阻止我的父亲杀我的母亲,以防止他去坐监牢。

但在我内心深处,我隐约感到这样的事情早晚还会发生,因此我担心他们,好几个月,也可能是好几年里,只要有顾客在店里,我的心才放下来,但是到了晚上或是在周日下午,当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便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要他们说话声音稍大一些,我就会像匹受惊的马一样立刻去监视他们,尤其是监视我的父亲,观察他的面部表情以及他的双手。他们每一次突然的沉默都会让我觉得灾难就要临头。即便我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也在不停地想,当我回到家时,也许会惨剧已经发生了。

当他们之间通过一个微笑或是一个默契的大笑,或是开个玩笑等方式表达他们之间的爱慕时,我就以为我们又回到了那件事发生前的美好的时光,我便会以为那件事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但是过后,我明白他们之间的爱的表示只代表当时的那一刻,对未来没有丝毫的作用。

在那个时期,无线电经常播放一首奇怪的歌曲,歌曲大概是讲述和模仿在酒吧里突然发生的一场殴斗:歌曲的内容先是一阵沉默,一个声音低吟着:“人们可听到苍蝇的叫声”接着便爆发出一片喊叫声,说些让人听不清楚的句子。每次听这首歌曲时,我感到无比的恐惧。

一天我的叔叔递给我一本他正在读的小说,道:“如果有一天有人起诉你父亲是杀人犯,而你父亲又是无辜的,你该怎么办?”我一下子被吓呆了,在我的眼里,家里随时都有要发生惨剧的可能。

那样的场景终于没有再发生过,父亲在十五年后去世了,也是在六月的一个星期天。

只是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了这一点:我的父母可能在那件事发生之后,父亲对他的行为进行了一番解释,或是做一番检讨,获得妈妈的谅解,于是他们决定忘掉一切,比如在一天夜里在他们做爱之后,他们互相谅解了。可是这种理解来得太迟了,现在明白了也没有用了,他们不知道那个星期天所发生的事对于我是多么地可怕。


2021年第7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电影 《正发生》 便是改编自安妮·埃尔诺的自传作品 她亲自担任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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