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林:《新礼乐》第一辑编后记

自从2003年在曲阜师范大学攻读专门史(儒学)方向研究生以来,不佞一直亲身经历、参与着传统文化复兴的热潮,这是一种历史的机缘,也是个人的荣幸。我自幼喜欢历史,故当年不顾前程而选择了历史学专业。大学时,我钟情于中国思想史,尤其对禅宗与庄子格外倾心。当然,大学四年也认真上过《论语》课,读梁漱溟、钱宾四、陈寅恪,对新儒家、学衡派等颇为心仪。回到母校读研究生后,由于方向是孔子儒学,导师乃朝明先生,所以很快立定脚跟,确立了孔子儒学作为自己的“方向”——不仅仅是研究方向,更是人生方向。用我自己的话说,就是“性喜庄禅而皈依孔孟”。身处孔子故里,四处前来朝圣论道的师友很多,这大大助益了我的学思。

十数年来,我所学所思所想,几乎都与孔孟儒学相关,与传统文化相关。作为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不佞一直坚持认为,如果不能接纳传统、植根传统,中国现代化进程一定会误入歧途。谈孔子、儒学、传统,在中国还是一个敏感话题。所谓敏感,不是别的,而是说极易引起立场对立,导致情绪失控,“学理之争”往往流为“意气之争”,不仅于事无补,反而造成撕裂。但反过来思考,争议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孔子、儒学、传统是我们无法绕开的大话题。不佞只希望国人能够更加平和理性地谈论孔子、谈论儒学、谈论传统。

十八大以来,中国进入了“新时代”,新时代的标志之一就是文化的自觉与文化的自信。我们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谈论孔子、儒学、传统了。但对于今天的现代化而言,传统文化具有怎样的现代价值?其现代价值如何发挥?虽然争辩了百余年,但至今还没有很好地解决。窃以为,对于传统文化,首先要做好“传承”,才谈得上“发展”;首先做好“继承”,才做得好“创新”。我们与传统的割裂实在太长太久太深太严重。试问,今天在一般教育水平以上的国民,有多少能够读过四书,遑论五经?有多少能够不费力认读繁体字?甚至有多少能够熟练使用母语中文?对此,我深表忧虑。毋庸讳言,传承、继承方面的欠账太多,现在需要补上。如果没有真正的传承、继承,那么所谓复兴、发展就是拿一些假古董招摇撞骗,弄一些伪创新欺世盗名。所以,重新思考一下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古训也许是有益的。

在现代中国,“新”是个顶时髦的词。且不说其他,即以传统文化领域为例,以“新”冠名的新名词就很多,如新儒家、新道家、新法家、新墨家,比如新理学、新心学、新经学、新子学,如新四书、新三字经、新弟子规等。不少朋友对此颇有微词。大家怀疑,各种各样的所谓“新”,是不是一种自我标榜。在这样的当口,突然有人举起了 “新礼乐”的大旗,是否也在凑热闹?是否也是自我标榜?是否与上述重视“传承”的立场相左?

其实,诸位不要误会。文化保守主义,不是复古,而是立新;强调传统价值,同时接纳现代价值。换句话说,我们需要传统为现代铸魂,也需要现代为传统立本。作为现代中国人,我们当然应该了解“原汁原味的传统文化”,但我们并不需要“原汁原味的传统文化”。“原汁原味的传统文化”只存在历史之中,而无法“活”在当下。儒家强调“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强调“与时偕行”,“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都是反对“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的复古主义的。所以,我们的“新礼乐”当然是强调“礼乐”在“新时代”的新形态、新使命、新价值。所谓“新礼乐”之“新”,正如“新民”之“新”,首先是个“动词”,意味着传统的礼乐应该“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其实,历史上改朝换代之后的“制礼作乐”,无不体现礼乐的“因革损益”。因为“礼乐”本身就内蕴着“自我革新”的要求。“礼,时为大”,这是圣人的教训。

其次,我们的“新礼乐”之“新”,也是一种自我期许,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展现一种“新”的“礼乐”,不管是理论上还是实践上。礼乐,不仅是道,而且亦是术。道术一体的礼乐,是中国文明的重心,是儒家文化的核心,属于制度化儒学、生活化儒学。与在书斋里进行哲理的创构不同,礼乐更多地在影响社会、生活。可以说,传统文化的复兴离不开礼乐的复兴;儒学的新发展,离不开礼乐的新发展。我们认为,只有“新”——经过了“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既扎根传统,又应乎时代——的“礼乐”才能真正落地生根。

最后,“新礼乐”之“新”其实还基于这样一个历史事件,就是曾经的国民政府在1943年曾经创办过“礼乐馆”和《礼乐》杂志。在新中国,我们的《礼乐》杂志当然应该是《新礼乐》。每个时代都面临一个“制礼作乐”的问题。我们的《新礼乐》虽然是学者的民间行为,“制礼作乐”的问题也超出普通学者能力之外,但是进行类似的思考与探索,恐怕并不过分。故而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标举“新礼乐”以为名号。知我罪我,其在此乎!

如今国学热方兴未艾,谈论国学颇为时髦。不过,稍加观察会发现,一般谈论道德、伦理、哲学等等往往头头是道,但若无专门的研究,谈礼乐却不太好谈、不大容易。然而,百余年来,传统式微、礼乐废弛,礼乐研究亦因“难”而乏人问津,实在薄弱得紧。近年来,南北上庠皆有礼乐中心之创设,礼乐研究稍见起色。吾人身处“周礼尽在”之圣城曲阜,自不能“袖手旁观”,务须有所作为,于是有此“曲阜礼乐文明研究与传播中心”之创立与《新礼乐》之创办。

2016年9月27日,孔子圣诞日前夕,在曲阜师范大学与孔子研究院等若干家学术机构的师友联合倡议下,“曲阜礼乐文明研究与传播中心”挂牌成立。2017年2月,曲阜师范大学中华礼乐研究所与孔子研究院礼乐文明中心同时成立。作为这项事业的推动者和当事人,我曾经对记者说过这样一段话,中华文明是礼乐文明,与其他古老文明不同,其宗教性淡薄,而人文性突出。中国文明之所以能够绵延数千年,端在于礼乐文明同时兼具神圣性与世俗性。我还提出,儒学一定要介入生活,成为一种生活方式,那么挖掘传统礼乐的精神需要结合时代需求,甚至可以说,礼乐的传播比研究更重要,至少两者需要并重。对于新一代青年来说,除了要具有公民意识,还需要有教养。教养的培育需要礼乐。我们希望,在社会上进行礼乐文化普及,让礼乐的精神和意识熏染、陶冶、培养出文质彬彬的现代君子。

基于这样的初衷,我们创办了《新礼乐》这一辑刊。我们希冀它能作为一大平台,于推进传统礼乐研究之同时,推动新礼乐的探索与传播。这份刊物的创办得到了山东省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的资助,也得到了山东省泰山学者工程专项基金的支持,在此特致谢忱!

在杨朝明师、李纪祥师及编委会各位师友帮助下,《新礼乐》第一辑顺利编辑完成。特别感谢李学勤先生、刘梦溪先生、郭齐勇师、彭林先生、龚鹏程先生、李瑞智先生、林鹤璇女史、田辰山先生等前辈的垂顾,感谢郭沂老师、丁鼎老师、干春松老师的支持,使本刊增色多多。本辑之目的,端在于回顾与总结,即回顾总结我们已有的礼乐研究成果,作一次集体亮相,亮一亮家底,以便看清已有成绩,发现其中不足,为我们下一步发展提供借鉴与反思。

“礼者,敬而已矣。”尽管本辑文章大都发表过,我们还是认真进行了校对。古人云,校书如扫落叶。确乎如此。编辑部同仁尤其是友生褚燕、焦树艳、史亚洁、罗晨诸君将刊物清样校对一遍。逐段检核引文,费力尤夥。我自己又从头至尾,尤其是将引文、语病、标点,校对一过,丹墨满纸,才稍感踏实。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但愿,这本小刊物能够在师友和读者关怀帮助下,茁壮成长。

                                                  宋立林                                                        2018年1月10日

                                          于曲园守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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