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书生窗前一棵千年花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香气馥郁悠远,村民都说她是一棵灵树。
逢年过节会带上各色糕点和几瓶梅子酒,来到花树下拜拜。
花树借着村中龙脉吸收日月灵气,潜心修炼,终于有了灵识。
书生是这村里唯一的秀才,众人都寄望于他有朝一日状元及第,光宗耀祖。
可她知道他一辈子只能是个秀才。
看着窗里埋头苦读的男子,花树略有不满,迎风晃动身子,紫色花瓣如雪飘坠。
终于,书生抬起头愣怔怔开口:“阿妩,你可是唤我?”
对了,阿妩,是书生给她起的名字。
这呆子,真是读书读傻了。
书生来到树下,寻了一块石头坐着,阿妩戏弄之心突起,控制灵力垂下一大捧花枝劈头盖脸向他砸去。
书生看着兜头弯下的花枝,轻轻捧起其中一枚粉色花瓣,像小心翼翼捧着心爱之人的俏脸。
阿妩心里惊慌,生怕他摘下来,花树千百年来唯有这一片粉瓣,亦是灵气聚集所在。
书生看着手心一缕粉,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入了魔一样的轻轻摩挲,片刻又低头吻上去。
阿妩又羞又恼,一时又害怕离根掉落毁了千年道行,倘若此时是人形,必要破口大骂,这人,怎的这样坏!
阿妩虽气愤至极,也只能乖乖窝在书生手心里不敢乱动,无所事事便定神仔细去瞧他是何模样。
眉眼深邃,清俊异常,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书生自言自语:“阿妩,你可听得见我说话?”也不等待回应,继续念叨:“不知我能否考上状元,我一心读圣贤书,不过想有朝一日为民请命。要想做大事,就要做更大的官。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对吗,阿妩?”
阿妩静静听着,暗暗点头,书生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他一个命格不好的早夭之人,何来官运。
阿妩想到这里竟有些心痛。
书生平日虽不时时来看她,却总在闲暇之时来与她说话,给她讲话本故事,讲风土人情。
阿妩听到高兴处花瓣纷纷飘落,书生总是在这漫天落花中红了脸,慌乱离去。
她想,她应当是喜欢上书生了吧。
又一年月圆,书生躺在床榻上,憔悴不堪,脸色透着病态的灰白,窗前花树竟也只剩零星几点花骨朵。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位身材不高,看着面善的中年妇女,端着药碗坐在榻边“阿玄,你就吃点药吧,你这样,为娘的心都要碎了呀。”
陈玄费力摇摇头,声音尽是苦涩:“娘,不要再花钱买药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生死有命罢了。”
说完只偏头看着窗外花树,落下一行泪来,他多想看看她啊,如今竟是同他一样要凋落了么。
陈母看着儿子的神情,低声啜泣:“都说这花树有灵,为何在你病重之时却这般光景,徒惹你伤心。”
陈玄转头看着母亲,轻飘飘开口:“娘,我总觉得我与这花树有缘,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梦中时常出现一紫衣女子,却每每看不到模样。”
陈母点头,她以前只当儿子说胡话,并不曾作真,还打趣儿子莫不是喜欢上了这花树。
母子正说话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陈母开门,看着门外神仙样的女子,惊讶开口:“姑娘可是找什么人?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女子声如珠落:“伯母,我奉师命来给令郎送药。”又不急不忙解释一句:“伯母可曾听过一空道长,师父说令郎命不该绝,日后该有大造化。”
一空道长的大名便是陈母这样的乡野之人也时常耳闻,再不敢怠慢,直接将人往屋里请。
陈玄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莫名心跳如鼓,慌乱无比。
手足无措时,就见进来一妙龄女子,肌肤赛雪,含俏含妖,袅袅娜娜一袭烟紫色罗裙如梦似幻。
陈玄浑身一怔,喃喃念着:“阿妩”。
阿妩看着消瘦苍白的书生,心如刀绞。
咬咬唇挤出一丝笑容,将手中药包递给陈母:“伯母,这药材极为珍贵难存,还需尽快熬制,服用十天即可痊愈。”
陈母扑通一声跪在阿妩脚下,颤着声音道谢:“姑娘大恩大德,老妇甘为牛马,一辈子伺候姑娘。”
阿妩慌忙伸手搀扶:“伯母,日后唤我阿妩就好。”
陈母不胜感激,连连点头,话也顾不上多说 ,转身出去煎药。
阿妩又回头看着榻上男子,两人目光交会,其中万千情意丝丝缕缕。
陈玄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喉咙仿佛烧着一团火,他嘶哑着声音问:“姑娘,我有一故识,与姑娘同名,不知你可认识?”
阿妩抿唇静待片刻,下定决心般转过身,幽幽开口:“玄郎,待花落之时,便是我来寻你之日。”
陈玄猛地睁大眼睛,看着无数次梦中出现的背影,用力握紧双拳,直到手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才轻轻低声呢喃:“你果真是阿妩,是我梦中的阿妩。”
说完低下头痴痴地笑了,直笑的胸膛微微颤动,笑得眼角尽湿,剧烈咳嗽。
阿妩转身走上前来,伸出手想替他拍拍背,不料被陈玄一把握住:“你可知,我差点以为等不到你了,倘若不能见你一面,我死也难安。”
阿妩轻轻俯身靠在他怀里,吐气如兰:“玄郎,我乃花妖,你当真不怕我?”
陈玄拼尽全力拥着怀中人,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一点血色:“阿妩,只要你在我身边,便是要我与这世事伦常都悖离,我甘之如饴。”
自此,陈玄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阿妩也在他身边尽心守护。
陈母看着璧人样的两个人,高兴地时时念两句“我儿厚福”。
春闱过后,陈玄拥着眼前娇媚的女子,舒心一笑:“阿妩,我定能高中。”
怀中人柔柔颔首。
陈母打帘进屋,笑着开口:“阿妩,等玄儿高中,便让他娶你,我们一家人定是圆满的。”
阿妩本是天生地养,对慈善的陈母很是亲近,又有救命恩情,陈母对她更是疼爱有加。
放榜那日,三人早早在门口等候,果然不到正午,远远就见送榜官差敲锣打鼓送来喜报,身后呼啦啦跟着来凑热闹的村民。
五日后,陈玄进宫面见天子。
金銮殿上,昔日书生引经据典,国政律策,侃侃而谈,不惧天子威仪,百官震慑。
九五之尊爱惜少年英才,龙心大悦,指为状元,夸街一日。
清俊才子,状元郎陈玄之名传遍大街小巷,惹得不少芳心倾付,一时风光无比。
中秋佳节,陈母将两人唤到跟前:“玄儿,如今你已为官,简在帝心,也可娶了阿妩,为娘便放心了。”
陈玄笑着点头,看一眼身边娇俏女子后回话:“娘不说,我也是要娶阿妩的,只是我想进宫后请一道恩旨,给我们赐婚。”
说完又牵起阿妩,声音轻柔:“你助我良多,又是我心爱之人,现只有一空道长为你筹划,未免亲事单薄,请旨赐婚你可愿?”
阿妩看一眼微笑的陈母,又看着眼前对她珍之重之的男子,泪盈于睫。
她本是无依无靠之人,何其有幸得此人深爱,又为她贴心考虑。
阿妩含羞点头,她自是万般情愿的。
申时,陈玄换好衣服进宫赴宴,金銮殿内灯火通明,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大臣之间推杯换盏,互相寒暄,一派其乐融融。
陈玄又饮下一杯同僚递过来的酒,晕乎乎站起身准备请恩,就听龙椅上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状元郎何在?”
赶忙整理衣袖,拜服在地:“臣在”。
皇帝喜笑颜开,挥挥手:“爱卿起来回话,朕有一喜事与你相商啊。”
陈玄谢恩起身,答一声是。
“状元郎可曾听过和亲公主玉灵之名,她可是专程求到朕跟前,要朕为你们赐婚呐。”
陈玄一时不及反应,只觉有什么事脱离了掌控,心里涌上一股烦躁。
皇帝对这青年才俊破有耐心:“爱卿可是高兴傻了,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陈玄慌忙跪拜:“臣失礼。”犹豫片刻后开口:“只是臣已有心慕之人,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冷哼一声,头一次觉得眼前之人不知好歹。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乐鼓之声乍停,文武百官尽皆跪倒。
皇帝已然不悦,声音冷冽透着寒气:“爱卿可知,此乃关乎两国邦交之事,且玉灵公主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朕可曾委屈了你,嗯?”
文武百官暗恨这状元郎不识抬举,无半点往日的机灵,尚公主于国于私可都是天大的好事。
陈玄自知此乃皇帝恩宠,倘若答应,一步登天指日可待。
可想起家中等候的女子,心一拧,再次直直拜倒:“皇上,恕微臣实难从命,还请皇上为公主另觅良人。”
皇帝挥手掀翻身前案几,怒从心起:“陈玄!你若抗旨不尊休怪朕不留情面,朕再给你一日时间考虑。”
晚宴不欢而散,陈玄冷着脸返回家中,陈母与阿妩携手而来,关心询问,陈玄不欲多说,只简单交代了两句,
阿妩心神俱裂,浑身力气仿若瞬间被抽干,一双美目雾气弥漫。
陈玄见此心痛难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阿妩,莫哭,我总会有法子的。”
半晌,陈母艰涩开口:“玄儿,若是你不应,恐怕族人必死无疑。不若,放阿妩先行离去吧,日后再想法子迎进门,如何?”
阿妩心口酸苦难言,当日为救陈玄,她逆天改命,以血喂养,终于灵力尽失,如同常人。
今日落得这般下场,怨不得谁,她能偷的这段时日,得母子二人心疼呵护,心满意足了。
如今,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阿妩从陈玄怀里轻轻挣脱,跪在陈母面前:“伯母,就让我等玄郎大婚后再离去吧。”
陈玄目眦欲裂,若只他一人,黄泉碧落也不怕!
可还有母亲族人他不能不顾,上天真是无情,短短时日就要他痛失所爱。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婚期,当今状元郎迎娶邻国公主已然在百姓中成为一段佳话。
陈家依旧清清冷冷,只一女子隔窗相望,阿妩看着街上热闹人群,万念俱灰,红着双眼抚摸案几。
他们曾在这里吟诗作赋,琴瑟和鸣;也在这里相拥赏月,海誓山盟。
如今,缘分已尽,该走了。
来时只身一人,如今要走,也没什么能拿的,只多了一对那人送的翡翠碧玉镯。
阿妩看着天色将暗,收好里屋,开门离去。
“啊!你是谁?快放下我!”刚转身关门的阿妩一声惊呼。
一男子从后面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情急之下她使力踩下那人的脚。
“嘶,阿妩,你好大的力气。”身着红衣的男子,痛呼出声。
日思夜想的声音太熟悉了,阿妩猛地僵住身子,不敢回头,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滑落。
这人正是应该大婚的状元郎陈玄。
佳人背对着他,身躯轻颤,羸弱得让他心疼。
陈玄大步上前,半拥着将人带进院里,反手关上大门。
阿妩一头埋进男子怀里,再忍不住心里委屈,呜咽着哭出声。
陈玄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抱紧,不由得一阵后怕,幸好回来得及时,否则天大地大,要到哪里寻到她。
好一会儿,两人才稍稍平复。
阿妩这才注意到陈玄竟戴着巴掌大的面具,遮住右边眉眼:“玄郎,为何覆面?”
陈玄笑笑,温声解释:“只有这样,我才能回来与你结为夫妻。那劳什子公主自有人娶,但不是我。”
原是陈玄自毁容貌,惹得皇帝大怒,褫夺官职,贬为平民。
阿妩似是明白了,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去:“让我看看,可好?”
陈玄犹豫,怕吓着她,又抵不过她哀求的眼神,慢慢取下面具。
往日俊美的脸赫然被一道伤疤盘踞,从额头斜穿过右眼眉骨,凶险异常,万分丑陋。
阿妩心疼之下痛哭出声,陈玄无奈替她擦干眼泪,看着眼前娇柔的女子,笑着打趣:“阿妩,可是嫌为夫貌丑?”
阿妩哼笑一声,张开双臂将男子抱在自己怀里,轻声说:“夫君一如往日,丰神俊朗,让我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