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侦探小说《纵火犯》

纵火犯

【美】亚瑟·B·瑞福  作

蒙 钧  译



这天下午的晚些时候,我回到我住的公寓,发现公寓门前的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大房车,车体宽大,马力强劲,车前的铜铃锃光瓦亮。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种大大咧咧地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机器,穿梭出没于卡车和公交车当中,根本不把交通规章放在眼里,随意停车,铃声欢唱,警察见了不光不去把司机逮住,还要把别的车辆拦住,——说白了,这就是一辆消防部门的车。

我好奇地把它盯了一会儿,因为任何跟灭火有关的现代化设备都很吸引人。但当我疾步走进电梯的时候,我已经将它忘到脑后了。可等我看到一位身穿镶红边蓝色制服的人时,我又猛古丁记起它来。此人身板结实,头发灰白,正俯身往肯尼迪的耳朵里起劲儿地灌着什么事儿。

“先生,整个这件事儿的背后,”我听到他的大拳头擂到桌子上,“藏着一个纵火犯,——记住我这句话吧。”

还没等我把门关上,克雷格已经与我目光相接。从他的眼神儿我就看出来,他又有新案子了,而且是那种让他深感兴趣的案子。

“瓦尔特,”他提高嗓门说,“这位是消防局局长麦克米克。没事儿,麦克米克。这位詹姆逊先生是我的助手,自始至终参与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

纵火犯!——危害最大的一种罪犯。这个词立刻把我的想象力激发起来。近来报纸报道了一系列相继发生的火灾,既奇怪又可怕,使得本市商业区人心惶惶。这些火灾明显是有人故意纵火。

“你怎么就认定在这些传染病一样蔓延的奇怪火灾背后隐藏着一个纵火犯,——我是说只有一个纵火犯?”肯尼迪问道。他仰靠在莫利斯式椅子上,指尖聚拢,双眼半开半闭,似乎期望能从下意识的流动中获得某种启示。消防局长在边上陈述案情。

“是这样,一般来讲,纵火犯放的火没有规律可循。”麦克米克斟酌着词句,回答道,“可这次这个纵火犯却表现出了一种有条理的疯狂。你一定知道斯塔西连锁百货公司吧?就是以联合经营纺织品和服装为主的那家公司?”

克雷格点点头。这家纺织品超级大集团我们哪会不知道。几个月前它成立的时候还是报上的热门话题。况且它的创始人当中还有一位非常聪明的商界女杰——丽贝卡·温德小姐。对于这次商业联合,许多人持反对态度,但斯塔西依靠他超强的个性魅力将这些阻碍一一化解。

麦克米克俯过身来,食指指指划划地强调着要点,一字一顿地说,“实际上每一起火灾的对象都是斯塔西公司的子公司或是受斯塔西控制的公司。”

“可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肯尼迪说,“与我相比,官方警察肯定可以给你提供更有效的帮助”

“我给警察打过电话了。”麦克米克厌烦地答道,“可他们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单个纵火犯干的,还是一个纵火团伙干的。再者说了,肯尼迪,天知道这个纵火犯会不会再放上一把无法控制的大火。”

“你是说,对于这些火是什么人放的,警察也还摸不着一点儿头绪?”我这样问是希望局长可以更坦诚地跟我们谈谈他心中的疑团,不要光讲那些我已经在报纸访谈中读到过的东西。

“除了觉得这火着得莫名其妙外,的的确确还没有发现一条线索。”他答道,气哼哼地转了转帽子。

谁都没吱声。我们等着麦克米克接着往下说。

“第一起火灾,”他又开口了。这是为我重讲一遍案情,但肯尼迪还是听得很仔细,好像他以前没听过一样,“发生在琼斯公司的那间大商店里。格林公司的几个头头已经给逮起来了,不过,说实话,我们还拿不出指控他们的证据。只是琼斯公司的经理麦克斯·布卢姆坚持说这把火是为报复而放的。表面上看它也确实像一把报复之火,跟琼斯公司在格林公司放的那把火很像。”说到这里,他压低嗓门儿,用体己的口气说——,“还不是为了骗取保险。”

“接下来的一场火是在斯劳森大厦燃起的。这座高层建筑不久前刚在第四大街盖起来。斯塔西集团为这座大厦提供了资金,除此之外,似乎无法为这把火找出什么理由。据说这座大厦效益可观,能给投资者带来丰厚的回报。我对这场火灾仍深感困惑。我还没有为此找出什么人,目前只能把它看成某个纵火狂的杰作。他烧大厦纯粹是为了好玩儿;或是因为想听消防车疾驶过大街时的尖叫都想疯了;要不就是想制造个‘救援’大厦租户的机会,好显示一下他的英雄本色。不管怎样,保险公司的评估师拉扎德和投保人的评估师哈特斯坦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我相信保险金是非付不可了。”

“可是,”肯尼迪插话道,“根据这些情况,我看不出这是有组织的纵火。”

“别急,听我慢慢说,”消防局长答道,“你要明白,这刚开了个头。没过多久,又一场火灾发生了。这次的情况似乎是先入室盗窃,后放火烧房,为的是销毁盗窃的罪证。火灾地点是在春天大街附近的一家丝绸店里。但经过一番争论后,双方的评估师在这个案子上也达成了一致意见。我提到的这几起案子实际上已经把各类纵火犯的犯罪动机都体现出来了,——骗保、报复、盗窃、纯粹的神经错乱。不过自春天大街的火灾之后,又发生的几起火灾则有了共同之处,这就是都发生在,或者说差不多都发生在,营业场所。”

消防局长接着把这几起起因不明的火灾历数了一遍,一共有八起。我把这些火灾快速记录下来,准备列成表,将来可以用在给《星报》写的一篇加框文章中。他把情况介绍完后,我又迅速统计了一下死亡人数。一共有六人,——两位消防员,四位店员。至于财产损失则高达数百万美元。

麦克米克抬手抹去额上的汗珠。“我都快让这事儿折磨疯了,”他念叨着,嗓音沙哑,“不管我到哪儿,大家没别的话题,光谈这事儿。我去餐馆吃饭,侍者谈的是它;我碰见的记者也是谈它;给我理发的理发师也是谈它。没有人不说这事儿。我睡觉时梦见的是它,醒来后躺在床上想的还是它。我跟你们讲啊,先生们,为这事儿我真可以说是到了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程度了。”

“不过,”肯尼迪并没有同情的表示,“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把这些火灾都只跟一个纵火犯联系起来。我承认这一系列火灾像传染病一样,彼此有内在联系。但你凭什么认定这些火灾均系一人所为?”

“我正要说这一点。首先,此人完全不同于一般的纵火犯。纵火犯通常都是用细刨花加汽油引火,或是用涂了石蜡的木材引火,或是直接把汽油、轻油精之类的燃料浇上去。这家伙显然对这些笨办法不屑一顾。我说不上来他是怎么把火引着的,不过我刚刚说到的每一起火灾现场都能找到一段金属丝。这东西倒是可以导电,但到底干什么用我也说不清。这是我觉得这些火灾有内在联系的一个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麦克米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脏乎乎的纸条,平放在桌子上。我们饶有兴趣地读起来:


哈喽,长官!找出纵火犯来没有?除非等我死了,火灾不再发生,你才能知道他是谁?我看你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纵火犯差不多每天都在和你讨论怎样才能抓住这个纵火犯。那就是我,正在写这封信的人就是真正的纵火犯。我这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点这些火。这里面有钱可赚,——轻而易举的赚钱之道。他们在芝加哥没逮住我,在任何地方都没逮住我,所以你还是歇歇吧,别再费心找我了,吃你的药去吧。”

A·火花(A.SPARK)


“哼!”肯尼迪脱口说了一句,“这家伙还挺幽默,还什么……A.火花。”

“恶毒的幽默感!”麦克米克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这儿还有一张,我今天收到的。”


嗨,长官:我们又忙起来了。接下来准备到一家大百货公司放火。这不是很合阁下您的胃口吗?纵火者已行动起来,又有好戏瞧了。

A·火花(A.SPARK.)


“喏,先生们,”麦克米克道,“我一收到这封信,几乎立马就要摁响最高戒备的警铃。他们就是这么耍我的。随后我对自己说,‘现在只有一件事必须做,——就是去找肯尼迪这家伙。’所以我就过来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相信这个纵火犯是干这种事儿的艺术家,既是为了取乐,也是为了钱。不光这样,他背后一定还有人,一个指使他的人,——我们一定要逮住这个人。明白了吗?”

“一家大型百货商场,”肯尼迪思索着,“目标有限,统共也不过二十来家,斯塔西控制的只有几家。麦克,我说说我打算怎么做。我也到消防总部办公室,陪你一起坐着,等着有人报火警。没错,这个案子我奉陪到底。”

消防局长忽地站了起来,一步跨到肯尼迪的座位前。他一手扳着肯尼迪的肩膀,一手紧抓住肯尼迪的手,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

“太谢谢了!”最后他粗声粗气地脱口说了这么一句,“我在局里的声誉现在岌岌可危。还有我的升迁,我的位子,我……我的家庭……唉……唉……”

“什么都别说了,先生。”肯尼迪说着也有些动容,“今晚八点我去和你一起守夜。顺便说一下,A·火花的这两封信要留在我这里。”

道别出门的时候,麦克米克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好似千斤重担从肩上卸下来。他刚走出去片刻,又从门口探进头来,“二位先生,到时候我会派局里的车接你们。”

局长走后,我们默默地坐了几分钟。肯尼迪反反复复地读着那两封短信,眉宇紧锁,仿佛这两封信出了一道特别复杂的难题。我虽然心里头一刻也没停止思索,但嘴上什么也没说。最后,他决然将信放到桌子上,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没错,肯定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我嘴上问着,手还在不停地敲打着打字机。我要把各次火灾列成表,以备将来破案后,把整个过程编成通讯报道发表。

“这封信,”他拈起第一封信,慢悠悠地解释道,“是个女人写的。”

坐在转椅中的我急忙转过身来。“瞎扯!”我嚷道,觉得他的话不可信。“女人哪儿会这么说话。”

“我不是说这是女人编撰的,——我是说这是女人写下来的。”他答道。

“哦。”我说,有些懊恼。

“从笔迹判断性别十有八九错不了。”肯尼迪接着说。我的困窘让他很开心。“从前我为了消遣,曾检验过几百份笔迹样本。为验证我的结论是否正确,我把这些样本送给两位笔迹专家。我发现我们的看法差别很小。我的正确率平均超过了百分之八十。我还认识到,所谓的性别特征在很大程度上还受到诸如书写量、年龄等因素的影响;工作和职业要求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譬如教师的字一般都比较规矩,而记帐员的字则比较草。不过本案中写第一封信的人就是一个不动感情的女性,所以性别特征非常容易辨认。是的,我可以公开发誓,这第一封信是一个女人写的,第二封信是个男人写的。”

“那就是说,这个案子里有个女人。她替纵火犯写下了第一封信。……你是这意思吧?”我问。

“正是。差不多每个案子里都有个女人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牵连进来。这个女人与纵火犯的关系很密切。至于纵火犯嘛,不管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实施犯罪前都进行了冷静的预谋。此人就像德昆西说的那样,有一种纯艺术的气质。他受纵火的欲望驱迫,在玩艺术的同时也赚到了钱。不过此人可能还只是另外某些人掌中的工具。仅仅根据咱们目前掌握的这点可怜的事实还无法得出结论。嗯,咱们还不能采取什么行动。咱们出去走走吧,早点吃饭,在汽车来到之前回来。”

我们散步的时候,肯尼迪没再提这个案子。甚至在进城去消防局总部的路上他也一句没提此案。

麦克米克正焦急地等着我们。消防总部位于一幢塔楼的上端。我们和局长坐在一套迷宫一样的机械装置中间,整个纽约的烈火游戏就是用这套装置来玩儿的。在几个大玻璃盒子里,安放着几台镀铜、镀镍的机器,闪闪发亮。上面有数不清的圆盘、操纵杆、警铃、自动收报机、一摞摞纸张和报警器。这就是火警电报机,有人称之为“火魔的赌博轮盘”,真是恰如其分。

“所有区域的所有火警信号,不管是从正规的报警箱发出来的,还是从辅助系统发出来的,都是通过神经一样的导线先传送到这里。这些导线组成了一张方圆三千英里的大网,覆盖了全城。”麦克米克给我们做了解说。

一个蜂鸣器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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