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骑行札记》札七:相格宗(谈组队)

        每一节路程的结束,它都是一段重新开始的起点。骑行对我来说,它是肉体的折磨,也是精神的洗礼,没有经历灵魂的压迫怎会重铸一个全新的自己。先来谈谈这最后四公里。相格宗路标是K3000,看到了这个路标,才能说真正意义到了相格宗。

        又是最后几公里,我是累、渴、饿、冷,没有一点力气。雅江到相格宗有十八公里的路程,在雅江县城,我遇到了布珠大叔,他穿着传统的藏服,戴着一顶牛皮帽子,黝黑淳朴的面孔,辫子里扎着几缕红色的绳子,他漫不经心的向我走来。递给我一张名片,接过一看,我说我有你的微信。打开看了一下说:“就是我的”。因为之前我住过他家,印象和体验都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伙食也很丰盛。布珠大叔接着说:

        “你搭不搭车”

        “不搭”

        “这到相格宗还有十八公里呢”

        “没事,我之前骑过”

        “那你体力可以呀,路上注意安全,有事给我发微信,晚上见”

        “晚上见,尕真切”

        “尕真切,哦丫!”

        与布珠大叔告别之后,我就仓促上了路。因为带着干粮,也就没有吃饭,肚子的饥饿感,感觉可以撑到相格宗。刚爬了有五公里吧,才发现杯子里没水了,附近也没有商店,只好继续往上爬。太阳特别的毒辣,晒得我后背发烫。我只想尽快找到水源,哪怕一户乡民也行,我可以借水解决口渴的困境。又爬了两三公里,还是没有住户。想过找路过的骑友借水喝,但是一想,分给我,他们也就不够了,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硬着头皮,去了路边的小溪,这个念头已经在我脑海中闪现过很多次了。但到了河边,我也没伸手去喝。

        高原空气稀薄,紫外线特别的强烈,阳光炙烤着大地,溪水在河谷里流淌,而脚下的沥青马路越发地滚烫,顺着地势俯首而望整条马路像是浇上了汽油似的,燃烧着熊熊大火。癍雀在山谷里鸣叫,牦牛在森林里纳凉,藏香猪用它那瓷实的鼻子刨着土地,野鸡在青稞的田里求偶。而我呢坐在马路的树荫下休息,躲避着炎炎烈日。路边的水即使很纯净,肯定会不干净。根据我的经验,水里会有人畜的粪便、寄生虫、死亡动物的尸体等等看不到的细菌,如果冒然饮用,必定会生病甚至拉肚子。我还是忍住了,只是洗了脸、漱了口,打湿了头巾和长袖,防止水分过多的流失。后来上来一个骑友,我采取跟随的策略骑车。一是可以节省体力,二是防止配速掉落。

        即使这样,我也掉速了。天异常的炎热,阳光打在我的身上,炙烤着肌肤,我似乎察觉不到躯壳的存在,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机械地在运动。我找不到参考物,也找不到继续坚持的动力。我似乎要选择放弃了,坚持的动力开始在心中动摇,就是在那一瞬间最终还是选择饶恕了自己,与自己握手言和“算了,今天推车吧!”。紧接着就是:捏刹车,脚撑地,下车子,这便彻底放弃了,缴械投降。我的躯体拧巴不出一点水迹,毛孔干裂,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溪水潺潺,烈日炎炎,气喘吁吁,我坐在路边的阴凉处,抬头不屑一顾的看了看天空,除了蓝天和白云,就只留下自行车与我做伴。我想一口气骑到今天的客栈,但是肉体上真的不允许,嗓子干裂,似乎血液都开始凝固,无法流通。我没有推车,一直坚持再骑,因为害怕推车之后今天剩余的路程就需要全部推车了。关于这一点,我还是深有体会!骑友在上面喊我:“赶快上来,这里有水!”

        我就像一个在生命边缘徘徊的死人,突然听到有水了,仿佛生命又出现了新的希望,我紧紧地抓着那颗救命稻草,费尽了半条命的挣扎,摇摇晃晃的往上骑。我听到了水哗啦啦的声音,嗅觉似乎尝到了水汽的甜头,那是水驱动转经筒在念诵经文。终于有水了,心里异常兴奋。我跑去房子的后面,一探水源的出处,一根黑色的管子连接着山上的水。这应该是雪山、冰川融水或泉水。这简直就是佛祖恩德的救济之水呀!我接了一杯,还是不解渴,又接了一杯,甘甜可口,从头凉到了脚尖。

        这时我的肚子有些饥饿感,吃了一些东西,顶住饿。屋漏偏锋连夜雨,还有四公里的时候,又下了一场暴雨,没有闪电和打雷,找了一个高大的树下避雨。当我停下车的时候,下面已经有四位骑友在下面躲避。下雨过后,气温骤降,我加了一件抓绒,套在外面,此刻我的饥饿感更加的强烈,但是又不想吃带的干粮,真心没有食欲。这个时候,就只剩下一个目标,那就是相格宗。即便再累、再渴、再饿、再冷也要咬牙坚持到终点。唯一可供我消耗的能量就是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加油,你一定可以!”说真的,我都能感受到身体向我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可我还是不依不饶地不肯放过他!刚才的那场暴雨,把路面浇灌的湿漉漉的,温度也随之骤降,但是太阳也从不吝啬它的光芒,普照着新生的午夜,等待着黑夜的黎明。

        “你别骑了,和我一起推车吧”偶遇一位广东的骑友,他说。

        “不,我还可以坚持”

        “你还真打算骑到客栈吗?”

        “那不然呢,我可是专门为它而来的,并且是第二次!”

        我在与自己较劲,何苦呢,偷个懒不行吗,没人会责骂你,也没有人在乎你是否真的在骑行?但这些思考却似乎与任何人无关,即使是第二次重新骑行,我也要用车轮一圈圈踏完整条川藏公路。我只想认认真真地去做一件事情,不搭车,不驮包、不修饰,也不偷工减料,只求踏实的自律可以让我每天夜晚,可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去回忆路上点滴的蛛丝马迹,让我有思考的意义存在,这或许也是寻找心灵之旅的一种素材。

        雨停了,天空立马放晴。我把雨衣和冲锋衣脱掉,慢慢悠悠地晃到了终点,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至于最后几公里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以至于我自己也懒得去回忆。下午五点到达三姐妹家的客栈。对我来说,一切疲惫都可以抛之脑后,今天的任务圆满完成。明天的挑战和路程明天再说,这一刻只享受今天的骑行成果和喜悦。一路的心酸和苦楚,也一笔勾销,与我毫无瓜葛!

        我宁愿推车,也不会搭车,因为搭车意味着你被自己打败了。我会选择放弃,但那一定是在我到达终点之后。我从不会多虑那不愉快的经历,因为千金难买我当下的快乐。

        嘿嘿,这便是我对骑行的态度。一位真正的骑行者,不仅只是喜欢骑车罢了,即使到达终点,明天他仍会照旧坚持骑行。终点不是目的,只是一种过程。终点的过程,便是一次次重新的挑战任务,每一天的骑行,它都经历了肉体上的锤炼,重铸、肌肉记忆的累积;以及精神上的超越、不断突破、挑战极限;每一次到达疲惫的客栈,内心总是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的成就感,这正是骑行的魅力所在。

        借用身边骑友说过的一句话:“我真的是一点也骑不动了,有点崩溃。要是距离远点感觉没什么,这要是越近越骑不动!”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几乎说出了所有骑友的心里话,看似触手可及,实则相距甚远。这也道出了一句真理,成功的终点往往就是最后几公里的坚持。即使推车到达终点,贵是精神可嘉。

        这几天一直困扰我的都是最后几公里的路程,认真分析了为什么最后几公里最难坚持呢?

        第一,主要存在于肉体,人一天消耗的运动量,身体所蕴藏的能量提供给各个身体‘零部件’是有一个承受的范围,也是肌体所能承受的一个值。到了后半程,身体零部件开始消耗的有所下降。比如:饥饿、口渴、疲劳、毅力、专注程度开始慢慢走下坡路。

        第二,主要在精神层次,心里会给自己传递一个信息:反正马上到了,慢慢来。越是慢下速度,越会感到遥不可及。时间在走,可距离却只动了一点点。越是容易达成,或者完成的距离,越能考验一个人精神中潜意识里的懒惰。

        第三,心态是否持之以恒。有些人会拼尽最后一口气,赌上全部的积蓄最后一搏,耗尽了所有体力和毅力来与最后的几公里告别。切记,这个时候有些人就已经赌上了身家性命,往往人们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的乱子,一旦中途停车、休息,若想再次启动和调动身体的零部件运作,将会更加的困难,简直难如登天!

        并且,最后一点我是深有领悟。就比如汽车一旦停车,再次启动加速,势必会增加油耗,发动机的磨损。工厂里的机器为什么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转呢,一旦停机,就会影响产量,增加报废率。如果重新启动,势必也会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到之前的运转速率。趁热打铁,说的就是这个理!机器都需要磨损,折旧,定期保养更换某些零部件,更何况是凡胎肉体的人呢!

        在三姐妹客栈,我遇到一位美国的骑友,有幸和他同桌吃饭。他会说中文,偶尔有些单词和词语都无法理解,我们用猜测的手语和软件翻译交流。六月的天气对于西藏来说,早晚温差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是下雨之后,气温便会骤降。他穿着半截裤,我看着都冷,但他却说不冷。不过,我真心佩服外国人的身体素质。他没有签证,进不了西藏,我们帮他规划着行程。到了理塘北上去色达,然后走川藏北线317国道回成都,这样不走回头路,也算是一个圆满的旅程。我与他同住一个房间,不知道是语言的障碍还是习惯,他睡的特别的早。睡觉也很有意思,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睡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把拉链拉到脖子处,只留出一个头。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也早。我想加个微信,但是他没有,他的社交软件是Twitter和facebook,无奈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连合影也忘记了。哎,真的有点可惜,没办法,这就是缘分吧,一面之缘!

        留下一点多余的时间来谈谈组队这个话题。因为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有人为这件事争吵过许多次了。在户外旅行界,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一不问姓名;

        二不谈工作;

        三不聊家庭背景。

        这三点似乎囊括的很完善,但也暴露和隐藏了许多复杂的事情。人性的光辉与伪善总是在人与人之间的摩擦中发现其丑陋的一面。

        以骑车为例。偶间组队有在校大学生,退休老人,辞职。请假的上班一族。也有残、弱、贫、富之分;也有快慢体力与坚韧的毅力之分。也有发财、失恋、散心,挑战者、减肥者、寻找异性者也不乏有之。等到一切上路之后,几乎都会不欢而散!

        性格、年龄、闹矛盾、情绪化......意见不统一,一系列问题都会裸露出来。每个人旅行的目的不同,所带的心情也不同,行程计划也不一样。三言两语,一面之交便可成为朋友。队组看似很简单,实则是一个大熔炉,消化不了,那必然要炸锅。可以这么说:不闹矛盾,也算不正常。就像谈恋爱,出现了矛盾,才知道对方的底线和争执在哪。一直憋在心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迟早有一天,关系终会破裂。

        在群体中任何一种情感和行动,只要这种情感与行动不合常理,都会很容易传染开来,其程度之强足已让一个人随时准备为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做出牺牲。人是一个孤立的个体,他有着自己鲜明的个性化特征,而当个体融入到群体之后,他的所有个性都会被这个群体所淹没,他的思想立刻也会被群体所取代。而当一个群体存在时,即有盲目、冲动、狂热、轻信、善变、情绪化、无异议、低智商等特征。群体的多变性,这让它显得难以驾驭。

          ——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因此,包容之心显得难能可贵,我本人建议队组:两人最佳,单人自由,两人以上即为多。

        “我走过很多崎岖缺氧的路,但都是这个世界留给我最美的风景。”

        ——二零一七年七月十六日

        这是我人生唯一的一次涂鸦,写在客栈房间里的一句话,当我再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久别重逢之感。岁月抹去了青春,留下的就是回忆。或许,在三姐妹家的客栈里,一段独特记忆,也会让这场旅行变得温暖至亲。

        三姐妹家的庭院是传统的藏式木屋,墙体是用厚重的石头一块块垒砌而成,里面也是木制结构。主要有三层,上下两层用来接待客人,中间一层用来招待客人和吃饭的地方。房间里的布局凸显藏族文化气息和特色,绘画有各种人物唐卡,有释迦穆尼、观世音菩萨、宗喀巴大师、米拉日巴尊者、莲花生大师,昆·贡却杰布.......每间柜子上面都绣有一颗天珠,天花板和四壁之上绘画有吉祥八宝图案。地板是溜光的木制结构,房间陈设有藏式木床,桌椅,绣花座垫和毯子,厨房用具摆设得很齐全,灶台旁边放着一个传统打酥油的酥油桶,不过现在西藏人很少用这种工具打酥油了,都是用酥油机或者是洗衣机从牦牛奶中分离出酥油。

        “你要不要来一点酥油”布珠大叔说。

        “不要,尕真切”我在玉树第一次尝过酥油,那种味道让我终生难忘!

        “你的藏语不错呀”

        “哦丫丫丫”

        “你是老师,给给”之前给他提过。

        “哦丫”

        “在哪里教书.......”随后他说了一句很流利的藏语,我没听懂什么意思。

        “青海,玉树”

        “哦丫丫丫”语气低沉,随和。

        “我二姐也是老师”三姐妹的老三倒是插了一句话。

        “我二女儿在雅江德差乡当老师,大女儿在色达县藏医院当会计。老三刚毕业,准备考公务员,目前在家打理客栈”布珠大叔说。

        “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里陪阿爸”老三说。她抱着阿爸的一只手,乖巧的像一只小猫咪,楚楚动人。

        “谁说我呢”三姐妹的二阿爸说到:“原来是老三呀”。

        “她阿妈呢”

        “孩子阿妈主要负责家里的一切和做饭,家里请了两位长工,现在是旅游旺季,家里客人比较多呗”布珠大叔说。

        “我也负责家里的一切”二阿爸说。

        “三姐妹客栈名字是怎么来的”

        “就是我们三个女儿呀,还有我阿布”

        “哦丫,所以叫做:布珠三姐妹客栈”

        “哦丫,原来如此”我们都笑了。

        “为什么你们会娶同一个人做老婆”

        “我们是兄弟呗”大家又乐的笑了。

        “哦丫”

        “古时在康藏地区是很常见的一种习俗。一是旧时康巴地区素有外出经商的传统,为防止天灾人祸,家中妻儿无人照顾,便有了这一婚制。二是巩固家庭和睦,财富外流。认为兄弟两个共娶一个老婆,有利于财产的集中,经济相对富裕,劳动力充足。并且家庭观念比较强,愿意同甘共苦,孝敬父母,共同继承父辈传承下的家业。”

        “现在这里还有这种制度吗”

        “有呀”

        “哦丫”

        “你们准备把客栈开到什么时候”我话锋一转问道。

        “只要路上有人,我们会把客栈一直开下去”布珠大叔说。

         ——2019.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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