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出家


关于出家这件事,老张很认真地考虑过。

面对物欲横流的世界,面对欺诈虚伪的社会,面对冷漠麻木的人间,老张极度不适应,思前想后,左右考虑,萌生出家的念头。逃离纷繁杂乱的世界,找一片宁静的沃土,山林,袈裟,禅寺,念经,清茶。漫谈哲学,冥想来生,轻敲木鱼,悠扬钟声。寻找宁静的世界,寻找纯净的内心。

想想都美,妥了,就这么定了,出家。

既然萌生了出家的念头,就要考虑去哪里出家。北京周边?不行,离家太近,哪天把持不住随便一趟公交车就还俗了。五台山?不熟,更主要是经常有报道乱收门票、欺行霸市,不考虑。普陀山?地方不错,就是夏天太热冬天又冷,生活不舒适,也不考虑了。

其实,老张心里早有一个出家的好地方-----云南大理宾川的鸡足山。

早就听说过鸡足山的名字,不是老张知识丰富,而是当年云南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后每天都预报鸡足山的气候变化,所以知道了鸡足山。后来,又有信佛的朋友眉飞色舞地说,哎哟,鸡足山是佛教名山,有人亲眼看见释迦摩尼在鸡足山显灵。这件事听着就神奇,多令人向往呀。后来读了《徐霞客游记》,对鸡足山有了更多了解。再说了,大理那地方气候好呀,四季温暖如春,不冷不热,不潮不干,空气新鲜,植被茂密,食物丰富。当然,还有美丽的白族姑娘……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可以胡思乱想。

老张如果出家,就选定鸡足山了。

从北京到昆明,下了火车马不停蹄,坐上了去宾川的长途车,直奔鸡足山。

车到宾川,已经是下午的时辰了。路边卖石榴的大妈告诉老张,从宾川县城到鸡足山还有几十公里的路,那段路没有正规的公交车了,只有私人小车前往。一辆开往鸡足山的小车等在路边,车里做了四个尼姑打扮的女子,司机承诺,再等三个人就出发。大约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凑足三个人,小车缓慢地出发了。

一路盘山道,车停在山门售票处,车上尼姑、和尚打扮的人无需购票,只有老张等个别俗人要购票。老张心想,哼,不久的将来,老张也不用买票了。

汽车在山里转来转去,最后在半山腰一处停车场停下,前边没路了。所有人下车,和尚、尼姑自有去处,老张不知道往哪里走。天色将晚,饥肠辘辘,来到一家饭馆门前。小方桌小板凳,熟悉的云南小饭馆环境。点了番茄炒蛋和炒野山菌,再来一盆豆尖豆腐汤,都是老张最爱的美食,美美地饱餐一顿。

肚子填饱了,向小老板探路。小老板说,从这里到山顶只有一条小路。现在天色已晚,陌生人是无法徒步上山的。问题来了,如果今晚不能赶到山顶,明早就无法聆听禅寺早课、看云海日出、烧头注香。

老张有点心急了。

小老板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今晚一定上山,只能骑他家的马上山。

好吧,骑马就骑马,只要今晚能登顶。

老板牵来了瘦弱的小马,老张肥硕的身体压在马背上,马瞪着大眼睛心里骂道:真他妈倒霉,赶上这个大胖子。小马气哼哼走在山路上,恨不得一个趔趄把老张从马背上颠下来。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黑得非常彻底,伸手不见五指。老张尝试好几次伸出五指,果然看不见。

小马气喘吁吁在有台阶的山路爬,慢慢地,台阶没有了,小马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小路上爬,从气喘吁吁到大口喘气,心里骂不停。

走了好久好久,终于看见山顶有光影了。小老板说,只能到这里了,马走不动了。小老板往山顶打了电话,一盏灯从山顶恍惚下来,走近一看,一个漂亮的白族姑娘。跟着漂亮姑娘爬山原本是很惬意的事,又是深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呀。然而,此时老张只能眼看着漂亮姑娘蹭蹭蹭往前走,自己爬不了三五个台阶必须停下里用力喘气,等‘呼哧呼哧’把气喘顺溜了,再爬三五个台阶,这里海拔3500多米呀。

姑娘,等等!老张上气不接下气地呐喊。

在山顶小客栈住下,脸也不洗了牙也不刷了,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连伸手关一下灯都气喘吁吁。

第二天凌晨,姑娘‘碰碰’叫门:起床了,烧头柱香,看日出,听早课。

小心翼翼地起床,缓慢穿戴衣服,唯恐喘不上气来。一步一停,跟着姑娘爬上山顶。只见山顶云雾缭绕,雾气昭昭,一片寂静。昏暗的灯光从寺庙里散发出来,被云雾折射之后,隐隐约约,更显几分神秘几分仙境。站在大雄宝殿前烧了头柱香,许了心愿,然后走进大雄宝殿。大雄宝殿灯火辉煌,确空无一然,异常寂静。

咦,说好的早课呢?说好的僧人呢?

山风从大雄宝殿穿堂而过,瑟瑟发抖。突然,远处袈裟婆娑闪动,一晃,像风一样飘过去。老张慌忙定神,使劲眨巴眼睛,大圆柱后,一个四十几岁的和尚飘了过来。

阿弥陀佛,师父好,请问,早课几点开始?

今天师父们都下山了,没有早课。

哎哟,太不凑巧了。天气太冷了太冷了。

请到我僧舍休息了一下吧。

跟着师父毕恭毕敬来到了僧舍,僧舍很简单,一个单人床,一张桌子,一点凌乱。坐定之后,和师父闲聊起来。

听口音,师父不是本地人,老家是哪里人?

我是辽宁人。师父说话很随意,让老张也放松了不少,随便聊了起来。

台湾有一个南怀瑾,他写了很多佛教的书,你觉得他的观点怎么样?

我不知道南怀瑾。

你为什么出家?老张问。

一般人出家有两种原因,一个是有特殊的事发生了,看破红尘。还有一种人是懒,一天三顿饭,不用干活。我是家里出了大事,所以出家了。

哦。

闲谈之间,门外传来悠扬的钟声。

师父精神一震,慌忙起身:开饭了!

师父快速出门,像小燕儿一样消失在高低错落的庙堂之间,老张只能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

天很久很久才朦朦亮,云雾绕在大雄宝殿周围,冷风冷雨冷静,没有早课,也没有日出,只有瑟瑟发抖。

从山顶下来,吃了一大碗米线,开始往山下走。没走多远,微微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无法继续下山,躲进索道站避雨。索道站办公室内三个小伙子招呼老张进屋里避雨,屋里有电暖器,身上和心里都暖和了很多。

大雨下了一个多小时,雨小了,风停了,从索道站出来,慢慢下山。下山路上,植被茂密,空气清纯,泉水淅淅,毛猴窜动,好一派自然风光。下到半山腰,依旧在昨晚骑马的小老板家吃饭,吃过饭,准备坐车去大理。

一辆去大理的中巴车停在路边,车上坐了五六位僧人,东倒西歪地瘫在座位上闲谈。老张找一个位子坐下,静等凑齐了人发车。僧人们闲聊着超凡脱俗的那些事,老张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开始,僧人们聊一些你来我往的事,谁去哪里投奔谁了,谁从哪个庙去了另一个庙等等,慢慢地,聊到哪个庙的伙食好,哪个庙的伙食不好,然后聊到谁谁谁到一个寺庙,跟谁谁谁不和,被打了出来。又有谁谁谁当了主持,给老板写一个字要十万块。还有谁谁谁花钱买了一个佛教协会副会长的位置。车上凑不齐人,司机坚决不发车,僧人们足足聊了两个小时,老张也认真听了两个小时,直到又来了几个僧人,车终于开了。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吃力地爬行,开到最高处,路旁就是万丈悬崖。几个僧人四下张望,有点紧张,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唱起了‘阿弥陀佛’。车里一片寂静。

一个背着背篓的白族小伙子上了车,小伙子满脸堆着微笑,兴奋地和车上每一个人搭讪,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他告诉车上的人,刚刚从朋友家出来,摘了栗子、核桃、苹果,然后从背篓里拿出新摘的水果,发给车上每一个人吃。听说老张来自北京时,小伙子眼睛一亮,说他这辈子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京。滔滔不绝的小伙子一会儿说到宾川的葡萄,宾川的葡萄和法国葡萄一样好。一会儿又指着路边一座小水库说,这里要修一座大桥,横穿水库,可以直接到大理了。小伙子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晕车,顿时没了精神,趴在座椅上不动了。

车里的气氛又寂静了下来。

老张看看双手合十的僧人,再看看晕车的白族小伙儿,回想着僧人们说的那些事,去他大爷的吧,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哪有什么世外桃源,哪有什么超凡脱俗,到了大理,先整个猪蹄子,来一瓶康巴汉子酒,酒肉穿肠过,快乐每一天。

鸡足山走一趟,老张彻底断了出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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