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鹭
15岁以前,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漫长,找妈妈这件事我“蓄谋已久”,那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却只能偷偷摸摸的搁浅在心底。
1
自我懂事起,爸爸就不喜欢我,平日非打即骂,还不敢生病,如果再生病,我都觉得是“世界末日”。
每次被打完,我都会对他说:“你等着,等我长大。”
有时,我特恨爷爷奶奶,每次我被打,他们非但不帮忙,反而一句话都不说。
记得有一年的除夕,我被父亲打出了家门,他把门反锁了,不允许爷爷奶奶开门。
外面寒风刺骨,我拼命敲门,他们中却没有一个人应我。我哭累了,就蹲坐在地上想象着妈妈早点来接我的场景。
想着,想着。我就不哭了。
可我并不知道,彼时妈妈已在他乡重组家庭,她多年来音信全无,就是为了抛开我这个牵绊重新生活。
小时候身体不好,爸爸没有时间带我去看病,每次都是拜托大妈带我去城里看。
我身体不好,和大妈坐班车去城里,坐在大妈身边,晕车不敢吐,害怕把大妈香香的衣服弄脏。
实在憋不住了,就去用准备好的塑料袋,大妈一看到我这样,就会给我爸打电话:“不行啊,你家这孩子,这才上车就吐。”
记忆中,大妈家在城里有很多亲戚。每次她的亲戚都会问我是谁,大妈都会说:“我儿子的老叔家的,从小没妈,没人带着来看病,看着可怜,叫我带着来。”
每次大妈这样说的时候,那些亲戚都会斜着眼睛看着我,我不敢说话,只是乖乖的坐着。手里死死地拽着大妈的衣角,害怕走散。
我八岁那年要做胃镜,为了让爸爸省点钱,我就选择了不打麻醉。
一次次的往返县城,一罐罐黑黢黢的药,承载了我整个黯淡童年的心酸。
所谓的熬就是因为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所以坚持着并渴望着长大。
马上要初中毕业,我就快有了文凭,中考的时候还办了身份证,意味着我有能力找妈妈了。
我四下打听妈妈的下落,有时候放学了我就专门去和妈妈以前所在村子里的同学一起玩。
在偶然一起聊天中,同学的家人告诉我,妈妈在江苏省吴江县,已经组建家庭,还生了一个儿子。
我永远的记得那一天是2010年3月16日,是我生命里最高兴的一天。
他们还告诉我,我的亲外婆赶集天会在一个市场门口卖东西。
可那个市场很远,如果我一个人去,家里人一定会有所怀疑。
在一个午后,爷爷刚好背起竹篓要去赶集。我央求爷爷一起去,可爷爷对我说:“那里是牛马交易市场,又脏又臭,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不好。”
我说我的病刚好,想出去走走。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爷爷带着我去了。
邻居的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在门口卖东西那个老婆婆,就是你的亲外婆。”
到了门口,我果然看到了那个老婆婆。
我趁爷爷和姑父讲话的时间,就和爷爷说要去买冰棍,从而走出了市场到门口靠近外婆。
“外婆?”我怯生生地叫道。
她一眼便认出了我:“小宝,是你啊,长这么大了。”
“外婆,我妈妈在什么地方?”
“你妈在江苏那边。”
“外婆,你有没有她的电话,我想和她说说话。”
“我不识字,电话都在家里,是别人帮我记的。小宝,你外公也在家,不如和我去我家,外婆给你做顿好吃的,我们再去给妈妈打电话。”
我有点犹豫,不知道怎么办。
为了早点见到妈妈脱离“苦海”,我只能“背叛”爷爷,跟着外婆走了。
2
到了外婆家,外婆开始去房间里找到妈妈的照片递在我的手里。
十五年了,我终于看到了妈妈的样子。
这十几年的寄托终于有了结果,那一瞬间,我没控制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那一晚,外婆给我做了从来没有吃过的肘子,一直留我在她家住一晚,想到自己回到家也许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又岂敢多留。
告别了外婆,手里捏着妈妈的号码,我走在寒风中,在离家不远处,村里的婶婶告诉我:“你赶快回家,你爸爸他们都要报警了。”
记忆中那一晚我家大门口是敞开的,小时候除非家里有事,一般晚上大门是不会敞开的。
进屋里,灯火通明。
奶奶哭着坐在地上,爸爸和爷爷去派出所了,姑父坐在一旁,看到我回来,立马对表弟说:“快去叫你舅,你姐回来了,叫他们不要报警了。”
奶奶绷着脸不说话,我叫了一声奶奶,她眼睛看着天花板:“谁是你奶奶,我不配,你竟敢背着我们去认那些和你非亲非故的人,我这十几年白养活你了。”
“你别忘了,当年你爸要把你送人,是我拦下来的,每天背着你去地里干活,省吃俭用我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原以为养大你,我会享享福,没想到你竟这样对我。”
我不敢说话,就想逃离。
可我羽翼未丰,茫茫人海我又该去哪里?我想上大学,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如果那时我便离家出走,用不了几年,我便会结婚生子,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家重蹈覆辙。
过了一会,爷爷和爸爸回来了。
爸爸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只是一直在抽烟,不说话。
爷爷被奶奶骂的已经六神无主了,耷拉着脑袋,对我说道:“前几日就听说你舅舅从江苏打工回来,今天你突然和你外婆走了。我们以为他们要把你带过去了,今晚还去报了警,可你舅舅却说你没在他们家。你不声不响地就和你外婆回去,我们真的很伤心。”
我哭着站了起来,站在客厅中间:“我说了有用吗?这些年,我承受了多少,我连自己亲妈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在学校里被人殴打、欺负,就连生病你们还要打骂我,我是一个人,难道我连自己从哪里来我都没资格知道吗?我去和他们吃顿饭,又不是不认你们了。”
说完,我爸说:“随便你了,你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们了。”
一连几天,奶奶都对我恶语相向。吃饭的时候不叫我,还说我一个外人不配吃她做的饭,我爸更是让我不要叫他爸,我爷爷也不理我。
一天夜里,我终于鼓足勇气去电话亭里给妈妈打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电话,我在电话里控诉着她:“你就不能来看看我吗?我已经受不了他们了,我真的很想你。”
我都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委屈,哭到语无伦次,可电话那头的她竟然平静如水。
最后她却质问我,为什么要突然冒出来,打乱她的生活,既然已是陌生,又何必苦苦相逼。
可我没有逼她,她是我妈,是给了我生命的人啊。
挂了电话,我脚瘫手软地坐在电话亭旁边。我打了一张三轮车,去了小河边,吹着海风,眼泪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3
我没有兄弟姐妹,亲戚家同龄的孩子来我家,我都很热情。
但奶奶总是很偏心,只要姑妈家的孩子一来,她就把他们叫到一边吃好吃的,有时候我在旁边看着,也会被打骂。
上初二那年,姑姑姑父把表姐和表弟带来我们家,表姐在学校里上高中,表弟上小学。
奶奶悉心的照料表弟的生活起居,她和爷爷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所以干农活基本上都不怎么带劲了。
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把家里的水缸打满水,我15岁,刚来例假,肚子疼不知道拒绝,我不敢和家人说,连买卫生巾都是和我要好的女同学帮忙买的。
那一次,打了几十桶水,再从田坝里把牛吃的红薯藤挑回家,整个人已经累瘫了。
就因为这样,落下了病根。例假来了十几天,平时的零花钱都买卫生巾买完了,不敢找爸爸要钱,偷偷和爷爷说学校要交资料费。
找爷爷拿了几十块钱在同学的陪同下去诊所里看了,吃了药,才好起来。吃的药我都偷偷藏起来,不想让家人知道。
正是因为这些绝望的时刻,让我想妈妈。
如果她在,或许我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和妈妈通了那次电话之后,外婆经常隔三差五的在学校门口等我,带我去她家吃好吃的。
而每次吃完回家,奶奶的脸色都不好看。
总是说我是白眼狼,说我吃里扒外。
距中考的前两个月,我和外婆一起到电话亭给妈妈打了人生中的第二个电话。
妈妈说让我好好参加中考,中考后舅舅要到江苏去打工,刚好可以把我带过去玩几天,等高中录取书到了再回来读书。
我高兴极了,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我把妈妈的照片带到了学校,给我的同学看,让他们也知道,我也是有妈妈的人了。
4
听说我要去江苏见我妈,爸爸开始反对。
一向疼我的爷爷也反对,姑父姑妈也反对。
全家人都在反对。
我一直据理力争,和他们说,我不过是去看看她,我还要回来念书的。
我知道爸爸的辛苦,我小时候别人给他介绍了很多对象,他都没有同意,尤其是有孩子的,他觉得怕对我不好。
而爷爷奶奶虽然有时候不讲道理,但我生病的时候,他们总是担心,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最后,全家人商定,我先和我二舅家的表哥坐火车去,等高中录取通知书到了,就回来上学。
我当时报了本校的高中,成绩也不差,普高是没问题的。
到了江苏后,因为分别的时间太久了,我和妈妈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她走的时候我才有八个月大,再见的时候她已到中年,我也十五岁了,是一个小大人了。
重逢的那一晚,我和表哥风尘仆仆的赶到,妈妈从二楼飞奔而来,抱着我一直在哭。
她很漂亮,岁月待她极好,脸上都没有皱纹。
姨父在他家里给我们母女二人腾了一间房子,让我们相互说说这十五年来体己的话。我睡在床上,妈妈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摸着我的脸。
有时就来拉拉我的衣角,嘴里念叨着我的宝贝当时才一小点,现在就长这么大了。
有时又和邻居阿姨说道,眼睛眉毛最像我,这么瘦一看就知道吃苦了。
刚去的那一夜,相安无事。和妈妈睡在一起,听着她说了她太多的不容易,而我也没有过多的去追究,只是我始终喊不了那一声妈妈。
第二天,妈妈和舅妈带我去逛街。
走着走着,我妈突然把我的手甩开,说我长得太丑了,一看就是从云南来的,别人会嘲笑她……
一路上都在数落我,接连几天都带15岁的我去附近工厂里面找工作,最后因为年龄达不到才作罢。
妈妈很会赚钱,继父家里的三层小洋楼就是她盖的,把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怪不得她这么多年遗忘了我,她送弟弟上了最好的学校,弟弟家里的玩具我都没有见过。
继父家里有个姐姐,叫妈妈叫得很顺口,妈妈每次都说我是她亲生的,连妈都不会叫,让她堵心。
我也尝试好几次,但我真的叫不出来。
所以妈妈越来越讨厌我,慢慢的我还发现,我和她三观严重不合,在江苏她也经常骂我,全程都是脏话。
和我爸爸比起来,妈妈更狠。
我多可笑,自己用心编织十五年的期待,蓄谋了一次又一次,竟然这般所得,失望而归。
5
后来,回家上了高中。妈妈说要和我断绝关系,就没有再联系过。
上大学是爸爸供的,所以他也怨言很多。
大学三年总共有6个假期,我都在我们县城那家小吃店上班,每个假期会有两三千的收入,发了工资给爸爸奶奶买些好东西,再一个人去学校。
我不喜欢过年,那几年我宁愿在学校里赚钱。也是那时候,谈了恋爱,所以对我来说原生家庭的不幸福,我都寄托在感情里了。
以至于后来,结局不完美,却要了我半条命。
大学毕业那年,妈妈和我联系,给了我几百块钱的生活费,然后电话就打不通了,第二年我在政府上班,刚开始以为我是考取的正式编制,打电话又勤了。
直到后来听说我生病做手术了,又到处说风凉话,电话关机,担心我找她借钱。
病好了,又托人叫我去外省发展,帮我介绍一个好人家,没去,也就从此没联系了。
十五岁以前,对她充满期待,后来,失望的次数多了,还是做回了陌生人。
于她,只是给了我生命。
她没有出过一分抚养费,也没有做到一个做母亲的义务,说不恨是假的,但爱恨已经没有意义,对一个陌生人,我早已无爱也无恨。
错过的成长,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很多时候,不是善良就好命的。谁和谁的缘分皆是命中注定的,有些人,不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没有父母缘。
中考前的那几个月,天天期待着与妈妈相见。
领到初中毕业证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终于长大了。
其实,那时候太天真。
十年后的今天,我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世事变迁才懂得,人生是自己的,不要妄图将希望寄托在谁身上,但结局与希望成反比的时候,心会疼一百次一万次。
再难也要靠自己,只有靠自己走出来才是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