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孔老师

孔老师:

您好。

我是M,您调入X中学后教的第一届学生中的一个,那是1998年。

您还记得我吗?我一直没有忘记您,尤其在近两年,时常想起您。您一定会纳闷:20年过去了,想起我什么呢?我自己也觉得难为情,不过,看到最后,您一定会相信这至少是一封诚挚的信,而答案正在字里行间。

您应该记得我吧。如果您的印象已经不清楚了,我也无法向您描述我当年的样子。我只记得自己懵懵懂懂,寡言少语,但是心思单纯,专注安静。我初中开始写日记,在您任我的语文老师之后。虽然大部分是写给自己的,您并没有看过。命题作文应该不少,我只记得一篇,您给的评语是:真正做到吾笔写吾心。我在想,当初的我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吗。最近我读叶圣陶先生的《文心》,他讲到修辞立诚,让我重新联想起这句评语,想起您,思忖自己开窍竟这么晚。

那只是一个镇上的普通的初中,您从前在哪里教学,为什么转来这里,我从来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还没有老师像您一样的。班上90%的人能读到初中毕业就不错了,很多甚至不等毕业就会主动辍学。没有老师会浪费时间和我们说起与课程不相干的事情。那一天,是个上午吧,您叫班上每一个人站起来说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每一个人都说了。有人窃笑,有人难堪,有人认真,有人敷衍。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您说你想上大学吗?那就考一中吧。

于是我决定我要考一中。市里我能够上的最好的高中。

我说过我是懵懂的。我认真而懵懂的读完小学,接着上初中,继续懵懂而认真的读书。我从未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如果没有那一天,我不知道会不会有现在的我。回忆起来,当时的自己体内仿佛弥漫着大雾,心和脑就安静的待在这片迷茫中,等待雾散或者像这样一直老死。您那天的举动,我不知道是有计划的还是心血来潮,在今天看来,为我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

2001年X中学应届毕业生中仅有两名考入一中,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您能够记起我吗?很抱歉,后来我再也没有去看过您。不是没有机会,毕业头两年我听说常有同班同学相约去看您的。我为什么没去呢,或许因为一种古怪的执拗吧。我总是不知道如何和别人亲密起来,有时甚至是拒绝亲密。我承认有时我是很冷漠的。

前年还是大前年的春节,我路过当年的校舍,据说即将要拆掉了。也就是在那样荒芜的时候,我才肯走进学校。没有人拦我,全校只剩一个看门的大爷。我一个人走进去,当年觉得很高大的主席台,很宽广的广场,如今看来,竟是这样的小。校舍一排排的,竟是这样矮吗?仅有的两条砖砌的甬道,竟是这样的窄。操场里长满了齐膝高的荒草,被风一吹,沙沙作响。我竟然回忆起当年在这里参加运动会的情景,还有每年暑假过后拿着小锄割杂草。我就像走进了一张旧相片里,已扭曲的时间和空间,压迫着我的心脏和喉咙,直直的哽在那里。

我听说旧校舍已经拆完了。我不知道那天是不是一种缘分,冥冥中使我有机会告别。

孔老师,我如今已经三十三岁了。十三岁时的事情,我记得的并不真切,可能心中那场大雾实在太大了,它保护我心无旁骛的读书,但是也使我隔离了活泼快乐的年少时光。如果没有您,那场大雾不知道要持续多长时间,或者一直不散,或者散了,但是晚了。我就一定没有今天。

孔老师,您知道吗?我后来一中毕业,一直考到北京的名牌大学读硕士。如今定居北京,已经结婚,有个三岁的可爱的儿子。回想起来,和您刚教我们时所处的人生阶段差不多。不能说我过的很好,但是因为习惯于读书,我想这一生我都不会有难以度过的时刻。我常想起您,想和您说句谢谢,想告诉您,您是一个好老师,是我人生的真正的起点。

我找相熟的人打听,知道您早已不在中学了,现在在一个小学教书。对方问我要不要见您。我不知道以何种态度去面见您,我想我先给您写封信吧,请原谅我这仍旧没有什么改观的古怪的执拗。

敬祝您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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