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已误辰是枉生】
诗曰:
花中资格本迟迟,铁石心肠淡可知。
且说姝儿拉扯辰昔短衫,低声道:“你一会别说,告诉你,刚宿舍小吵了一架。”辰昔骤然惊诧,忙问:“怎么回事?”姝儿暗声道:“你当我们为什么这么晚。下午玲玲提议聚餐,我和文雅都赞成,可是小静婉拒了,说要看书自习。玲玲私心还是想宿舍姐妹一起玩乐,因此怂恿了我们几个一直旁敲侧击,无奈小静却很坚决。临走前,玲玲不死心,又软语求她。你猜小静怎么说?——她说情感都是虚幻的,腻在一起不过是一时愉悦,是脑内的多巴胺作祟;还说人情不耐时长、不堪琐碎、不禁风雨,一晌贪欢过后总会烟消云散、遁逝无形,只余一点影子在心头偶泛涟漪、挥之不去。就如今天的教官离别,我们四人也终难逃离散,短则两三载,长则四五年,我们就会渐渐变淡,慢慢失联。所以她不愿陷落于短暂的交际里,觉得那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她只想做那些持久有益、不会徒劳的事情,好让自己飞得更高、行得更远。”
辰昔聆闻此语,只觉虎躯一震,难以置信,轻叹道:“这虽有些道理,但也悟的太决绝、太无情了。”姝儿凝眸远眺,叹道:“可不是么,玲玲就说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么绝情,一起开开心心做闺蜜多好。小静却说‘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又说‘长痛不如短痛,有情不若无情’,反劝我们不要被一时的欢愉蒙蔽,人情至深到最后大多都无法保鲜,只会变成盛着回忆的过期罐头,空留往昔甜腻,不如将时间和精力都留在学习进取与自我升华上。她还说‘心痴心恨终薄命,无情无怨得长生’,反劝文雅和玲玲不用那么费心费力地在意他人,去讨别人欢心,反倒耽误了自己的要紧光阴。玲玲听不下去,就对小静嚷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孤傲清高,难道我们三个连做你的朋友都不配么?’小静听完就不言语了。文雅两头安抚,小静只说自己是‘又犯了用心太过的错,该当自受’,便再不多说,之后我们几个就出来了。”枉生人阅此,追忆平生,亦叹曰:
春风得意高朋满,欲觅知音难上难。
势利交怀势利饮,烹茶谁复念皎然。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催波澜。
逢人切记三分话,知浅言深伏大患。
别离总是剖心肠,悔作从来耽恩爱。
不若尽抛虚情意,自修正果朝天安。
却说辰昔听罢姝儿之言连声嗟叹,轻声道:“以前只觉小静深藏不露,沉默寡言,没想到竟是个惜春姑娘,矢孤介呀。”继又笑说:“我可悟不到这等境界,我只愿停留在俗世中做个大俗物,因为‘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姝儿心知他借典《黄金时代》,暗有轻佻之意,遂面上只作不晓,摇头叹道:“又不是要出家,谁又做得到那样决绝,只怕以后宿舍的气氛尴尬,再也回不去往日亲密无间之时了。”
说话间,玲玲已领着众人行至堕落街与门外大马路的拐角处,恰是一家川菜馆。玲玲旋身问道:“一路有看上的?要不就这家?”辰昔忙笑道:“我全看上了,毕业前必要挨个吃遍,今个就从它开始吧。”姝儿、文雅亦道:“腌腊煸熏爆溜滑、甜酸咸苦香辣麻,清淡了半月,正好一齐体味下大学的辛辣。”于是四人推门而入,店家引客上楼,寻至二层厅堂,开席分椅坐定。未久,便有侍者来撤多余杯箸,玲玲忙道:“还有一个,得留五份餐具。”说毕便要文雅发短信,文雅摆手怨道:“你自己叫的自己发。”玲玲遂倔道:“我发就我发,怕你不成。”说毕执起手机点按起来。辰昔忙问是谁,玲玲一面发信一面谑道:“你这一片小绿叶就想衬我们三朵金花呢,想得美。——至于是谁么,你让你的雅儿姐姐自己交代吧。”说罢挑眉望向文雅,姝儿亦在旁暗笑。
文雅赧然细声道:“不过一个认识的学长,被她知道了,非要叫了来,说起来也得算她家属。”玲玲听毕大笑道:“好好好,都算我家属,我左拥右抱,你俩都是剩女。”说着左推一把姝儿,讽道:“那你,挡在我和我家属之间做什么?”姝儿轻展桃靥,唤道:“我错了,让给你们,让给你们。”就势便要与辰昔换座,辰昔忙按下姝儿。玲玲只是不理,又朝右轻推了文雅一记,讥道:“又不知是谁,成天晚上又短信又电话的,当我们都看不见呢。”文雅顿时杏红盈面,羞道:“那他打电话来,我总不好不接吧。再说,她俩不也每晚联系的。”说着转眼觑向顾、林二人。姝儿忙嬉道:“我们最多就是发发短信,可没有天天煲电话粥,也没有非说了晚安才能睡的。哪似雅姐姐你们那样你侬我侬,忒煞情多。”辰昔在旁细细聆听,情知姝儿此处正引元曲,那曲本是: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姝儿言出便生懊悔,只因细谙那句,竟似自认与辰昔一对似的。姝儿亦恐辰昔悟得此意,遂忙偷眼觑看,不想正与辰昔四目相视。偏这等浓情蜜词,最是辰昔所好,故辰昔闻之,大合意趣,便脱口接道:“情多处,热如火。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李、张二人闻言顿时“哇”地连声娇嚷起来,继而跺脚拍掌,兴奋异常,你一言我一语,陆续戏道:
“人未齐、馔未上,冷的不防、满口狗粮,善哉善哉,真个是风月侵夜宴、春色闹锦堂。你瞧那,两朵合欢、开成个并蒂形状,两只鸟儿、化作了叠股鸳鸯。感叹这浓情蜜意,果然如馥郁芬芳,不经意的,便已温暖了一室娇娘、暧昧了合屋萧郎、斑斓了整座宝庄。只道他一个海誓山盟,一个暗诉衷肠,端的是当庭广众,偏暗作一词两唱,是分明要秀恩爱模样,当真羡煞我等凄凄孤寡。哎,吾心热烈似狂,该往何处放。”
却说姝儿听得耳赤面红,恨向辰昔嗔道:“要你背了?就你会的多。——亏你也敢在她们面前卖弄,真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人家收过的表白情书、听过的山盟海誓那可是不计其数,哪一句不比你背的真。”辰昔赔笑不迭,憨道:“一时情难自禁,就顺口接了。”幸在李、张二钗亦知姝儿心性,亦未延展笑闹。
一时寂静,玲玲便向辰昔岔道:“总之,还是你功夫不到家,赶紧学习学习人家理科男生的先进做派,别光发短信,得打电话呀,让她俩晚上一起躲阳台上喂蚊子去。”李、林闻言便嗔玲玲“心坏”。岂料辰昔听毕顿生痴念,心疼文雅竟为接电话而深夜立在闷热阳台喂蚊子,又思及文雅素来体贴,不知那男生可懂怜惜否,心下略不自在,幽幽说道:“原来文雅喜欢理科男生呀。”文雅笑道:“哪就说喜欢了,不过碰巧认识,别听她俩瞎说。——这理科男、文科男不都是男生,哪里就生出不同来了?我可没这些偏见。”
一语未了,只见玲玲忽向姝儿耳边秘作一语,姝儿听毕掩嘴窃笑,辰昔遂问:“密谋什么呢,好笑话就分享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姝儿瞥眼辰昔,乐道:“就说你也太现实了,刚还雅儿长、雅儿短的叫,一知道人家名花有主,就正经改叫文雅了。真是人性呐。”一语说毕,三钗皆笑,辰昔羞赧,文雅指着姝儿嗔道:“乱说什么,什么名花有主,你才是心有所属呢。”辰昔亦慌忙辩道:“我哪有这意思,刚不过混叫的。”
话音未落,但见楼梯口踏步疾来一名男生,招呼着便挨在文雅身边坐了,在座四人亦忙挥手相迎、招呼问好。辰昔趁势打量,只见那男生短发微翘、眉眼似笑,容光满面、唇齿玲珑,一副黑框眼镜尽遮了细眼微眸,一袭红蓝格衫盖不住那倜傥风流。犹未及细看,便听那男生问道:“都笑什么呢,这么高兴的?”姝儿顺势接道:“就在说你呢,说我们都喜欢你这样的理科男生,聪明又实诚,高中时候智商高的男生都去了理科,学不了理科的才会来我们文科。”那男生听毕笑道:“我们高中也是这样。我就是懒得背那些字多的东西,且也喜欢实一点的东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简单明了。”文雅忙道:“文科男生一样聪明,不过学科不同罢了,哪有什么差别。”
辰昔聆姝儿之言已有不忿,此时亦欲为文科男生一呼,遂正色道:“虽说好多智商高的同学都去了理科,都说理科难,就好像文科简单似的。殊不知理科研究的是自然客观,诚如这学长所说,它一是一,二是二,对是对,错是错,总有规律可寻,是定性定量可重复的。然而文科研究的是人类,是人心,它很难寻找到确切规律的。你们想,人是何其复杂的,正所谓人心难测,了解一个人就够困难的了,更何况是要研究全世界古往今来的人加总在一起而产生的历史、政治、艺术、哲学,那简直就是玄学,亦连所谓专家也不过是各执一词、自圆其说罢了。是故世人总以为研究客观自然的理科难,殊不知研究主客观交织的人类社会,那才真是难上加难呢。”
一语未完,玲玲连忙打断道:“又来了,强词夺理,长篇大论,姝儿你还不快管管。”姝儿便道:“我凭什么管他呀,要管你自己管。”玲玲遂岔道:“都还没互相认识呢,就说些奇奇怪怪的,先都自我介绍认识一下吧。”众人遂依次自介,原来那男生唤作沈孟熙,乃理学院大二学长,苏扬人士,居于蓝田六舍,开学日便与文雅邂逅于书馆,后因其是理学院新生学长组,乃军训中同团六连之副连,故训间亦多有机缘相遇,迩来瞧见训日无多,恐错失机会铸成千古之憾,便奋勇向文雅讨要了电话。文雅素来温润,岂有忍心不给的,于是近日便相联系了起来。
一时自介毕,眼见俊美咸集,辰昔便起身举杯道:“人也齐了,来,我们一齐感谢玲玲的组织。”孟熙亦起身道:“对,多亏玲玲,不然今天肯定没我的份。”玲玲笑道:“少来,这也就给我面子罢了。你俩实打实地都是靠着身边那位的关系,靠我是来不了的。”四人笑闹起身,飞觥碰饮,同祝祷曰:“大学快乐。”一杯饮毕,众复坐定,孟熙向辰昔挑眉说道:“就喝可乐?可乐对男生不好,此刻你身体里正大屠杀呢。要不来点啤酒?”辰昔正欲道好,却被玲玲抢插道:“不行!不给你俩酒后乱性的机会,以后你们单约不管,但今天人是我带出来的,我可得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辰昔暗自作罢,孟熙则忙释道:“没那意思,就是问问要不要喝点助兴。”三钗皆说不要,孟熙只得赔笑从命。
玲玲又道:“迟到了还不表演个节目?”李、林、顾三人闻言亦皆怂恿起哄,孟熙焦得面容紫涨,搔首抹汗,怯道:“免了吧,这大庭广众的,得多尴尬。不怕一会吃不下饭呢?”文雅便娇笑道:“那就说个笑话吧。”余人卖文雅之面,亦皆同意。孟熙遂淘出手机,谑道:“那我现搜一个。”余人便道:“没诚意。晚上跟文雅说不完的话,对着我们说个笑话都不能了?”孟熙甚无奈,思虑半晌,道:“那我随意说一个。”众催快说。孟熙遂向辰昔问道:“兄弟叫什么来的?”辰昔据实相告。孟熙便向众人一字一顿地扬声念道:“顾辰昔。”遂即戛然而止,众人一头雾水,忙问:“下面呢?”那孟熙忽的满口笑喷可乐,捂嘴嬉道:“下面没有了。”三钗茫然不知,急切又问:“什么?说的什么东西?后面呢?”孟熙犹自狂笑道:“后面呀,后面应该还在吧?没听说要割后面的。”说着挑眼觑看辰昔,又向辰昔作揖谦道:“兄弟开个玩笑,别介意。”
辰昔勉强一笑。三钗犹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纷纷道:“好没意思,你说的是中文么?”辰昔遂咬耳向姝儿私作一语。姝儿听毕直起手推开辰昔,抖身羞笑。玲玲恨得忙问:“什么呀,顾辰昔你过来,老实交代,你们打的什么哑谜?”辰昔正欲起身,便闻姝儿转眸笑向张、李二人道:“也没什么,其实就说他是太监,下面没有了。”文雅聆毕一笑,旋首不理,似若无闻。玲玲则是直呼:“太冷了,冻死人了,还这么恶心。”孟熙犹自辩说:“笑话总是看过就忘,一时又想不到其他。”
须臾肴至膳启,水煮鱼、回锅肉、毛血旺、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干锅包菜,真是满桌珍馐、馔香扑鼻,众人不觉垂涎三尺、口舌生津,故皆持匙举箸、大快朵颐起来。文雅犹自为众夹菜分餐,愧得两男生忙道:“你坐下,我们来。”遂孟熙帮着文雅、辰昔替了姝儿,殷勤夹肉添羹,惹得两女一面点头称谢,一面摆手欲辞,真真忙乱不迭。玲玲兀自冷眼旁观,遂“哼”了一声,愤然举箸从那绛红毛血旺里捞出几片肺叶,扔入口中嚼着龃龉道:“咬死这些撒猪血的夫妻肺片。”顾、沈二人闻言忙抢着替玲玲夹了好几箸,玲玲犹翘首扬眉,只作不见。姝、雅见状,纷纷含笑献肴,玲玲这才心满意足,噙了菜道:“辰昔你来说个笑话。”
辰昔思及孟熙方才拿他取乐,意欲还治其身,遂道:“好,那我也说一个,看看你们女生有没有悟到这类笑话的精髓。——说孟熙学长为什么要学拉丁舞?”说毕亦学孟熙之样作揖道:“学长,开个玩笑,别介意。”孟熙叹笑道:“我倒是想学,那体育舞蹈课可难抢了。”三钗自又是如闻天书、对视无语,玲玲仰天嚷道:“哎呀,你们男生都是神经病,说的什么玩意儿啊。”姝、雅亦茫然摇头。辰昔便挨向姝儿耳畔作一秘语,姝儿听毕忙在耳朵一掸,鄙夷笑道:“你才是真恶心呢,这话我也说不出口,你自己跟她俩说去。”辰昔得令,含笑步至张、李二人之间,附下身去。张、李二钗亦交耳过来,辰昔犹掩了嘴,私说一语。文雅听毕,径直回身赧笑不理。玲玲则是磨耳掏穴,佯作擦洗之状,笑唤道:“你们男人还真是属那蒸汽火车的,开起车来真是污污污污污。”文雅亦笑说:“原以为他的笑话黄了,没想到你这个一来,更黄了。”姝儿在旁嗔道:“就是内心猥琐!今儿你这污点可是洗不掉了。”辰昔只得再三赔笑,连声央道:“好了,是我错了,这个不算,咱重说一个好不好?”三钗犹自不依不饶的,只道:“必得说个好的,否则决不轻饶。”
辰昔思忖片刻,举眸说道:“就说文雅有个行李箱。”文雅闻言笑嗔道:“怎么会是我,你又见过我的行李箱?好啊,又想编排我什么?”辰昔接道:“没见过,但听姝儿说起过的嘛。”姝儿遂即笑道:“我可没说过。”辰昔便转口道:“那记错了,是玲玲说的。”玲玲立马抬手止道:“少来,我俩不熟,从没说过话。”辰昔闻言倾身往椅背一靠,怨道:“那不说了,反正你们也不想听。”三钗遂忙哄道:“好好好,我们配合,那行李箱怎么了,你快说。”辰昔方又正身凑回桌前,续道:“那行李箱又高又大、又粗又壮,口似血盆,体如灰猪。”文雅闻此蹙眉恨笑道:“你的箱子才像猪呢。”辰昔一笑,接道:“幸好那箱子自带滑轮,可以拖行,不然却哪里扛得动。一日,文雅意欲往西天取经,径自塞了满满一箱行李,逶迤下得楼来,正要赶往校门口去骑白马,忽的瞧见孟熙学长疾奔而至,说道:‘我来帮你挑行李。’言毕便就去取那箱子。因那箱子极大,一时竟也没有瞧见底下有轮,只得张开双臂、深吸一气,抱住了整个拔地提起,艰难举步向前。文雅见状,忙追着喊道:‘孟熙学长,你可以滚,你可以滚。’”一众听毕噱笑不住,孟熙乐道:“连我也扯上了,文雅你心里想让我滚吗?”文雅娇柔笑道:“你鞋子上又没有轮,要你滚也滚不起来。”孟熙遂提议道:“那一会吃完了去轮滑怎么样,大家一起滚。”三钗问言只笑未应,辰昔亦不应承。
不觉复又饮尽了一支可乐。杯盏交欢间,辰昔思及日间之惑,遂向众人问道:“你们有想过要学什么专业?以及毕业后要做什么了吗?”玲玲转眸觑来,咽下餐肴,懒懒接道:“就是不知道才选的实验班呐,要是一早知道,直接选那专业不就好了,何必再进这个班。”文雅止箸凝思片晌,亦道:“真没想过那么细的,只想学个安逸的专业,毕业后能够开家咖啡书屋,每天喝喝咖啡看看书,平静无澜,安度此生。不过大概也是空想,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罢了。”孟熙闻言笑道:“这有多难,毕业了一齐凑钱开一个,下班了我就来帮忙。”文雅莞尔一笑,亦未答语。姝儿思索俄顷,眸光炯然,正色道:“我应该还是学文学,从小就爱看书,我想余生在文字的天地间策马奔驰、随波逐流,可以无拘无束地与时空对话,与历史煮酒,与未来叙阔。与古往今来、川内海外、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以及不同阶层、不同背景、不同文化的仁人志士秉烛夜话、促膝长谈,以借此体悟世间百态、人生千姿、梦幻万般。于我,文字就像天地山川湖海,所蕴含的思想就如其间百转千回的风,而我就只愿做那田野上的一朵蒲公英,花落成絮、因风飞扬,在千恣万肆的气流间旋转回舞、泠然御驰,那便是宇宙中最自由、最富有的时刻。”言毕姝儿又念一词,是为叹那蒲公英,不过词意却甚悲婉,令人闻之生怜,乃是:
“冷落荒坡夜来霜,一茎嫩绿风雨打。
愁向风前无处说,晚来冷雨满白发。
飘似舞,叶如纱,秋风一霎向天涯。
人生只似风前絮,悲欢零星葬尘沙。”
众人听毕皆惊讶沉寂,李、张二钗忙笑道:“你俩可算是见到仙女时刻了。这可难得一见。平均下来,她一周也就变身一两次。 ”孟熙呷了一口可乐,笑道:“你们小孩子家的还真是多愁善感,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选专业这种事,到了时候你们自然都会个个成竹在胸的,这时候不用着急,更不用愁的。”姝儿倏然回神,赧道:“不好意思,我又胡言乱语了,你们只别理我。”辰昔忙凝眸唤道:“不不不,念的超好,那诗一会发我,我要记下来。”
姝儿却只不愿再提,便忙向孟熙问道:“学长,像您们理学院毕业以后一般是做什么的?”孟熙答曰:“也是各色各样的,有些留校科研,有些进了研究所,最近好多学长学姐都去了互联网公司,听说薪资都是五位数起呢。”姝儿叹道:“这才是一技之长呢,如我们这般就是毕了业也不知做什么呢,怕不就是打字官、文印员罢了。”玲玲笑道:“你俩这俏模样可不是要被抢着去作秘书了,我怕是给人端茶倒水的还被嫌弃呢,怎么是好呐?”辰昔笑道:“瞧你们说的,一朵朵鲜花都这么埋汰自己,那我岂不更是只能给秘书们擦擦鞋、替端茶的扫扫厕所了?”一语说得众人皆笑了。于是一众又岔说其他,不过是闲言顽笑、肆意调侃。
一时辰昔又思及近来社团纳新,遂问诸人:“有没有想去的社团?”玲玲便说她颇有意于“那些能赚钱的”社团。孟熙遂笑称校内有一社团唤作“勤工助学与创业实践指导中心”,简称“勤创”,专助学生勤工创业,声势颇大,以名思义,或有利可图也。一句直教玲玲听得瞳眸烁然,蠢蠢欲动。然孟熙自己却因理学课业繁难,未及多加社群,只在院学生会一处司职。众人细问,方知校、院学生会互不相涉,并无隶属,于学生而言,反是院会更为亲善。文雅笑称其欲入吃货社,只不知校内有是没有。孟熙遂道:“吃货社确是从未听闻,不过学生也可自创社团,只消向社团联合会申请,再求一名在校老师作保,担任指导教师,一套流程下来,便可自由结社了。雅儿若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试试,在座的都是创始社员。”众人闻言皆怂恿起来,慌得那文雅摇头摆手不迭,先是忙道:“你们想害死我呢。”后又巧思玩笑道:“那你们先一个个地把入会费交一下。”姝儿素来文艺,又不喜约束,便只说“看看有没有写写画画、安安静静的社”。众人便笑她:“若是安安静静的,那还结什么社,一个人呆着去不好么?”说笑间,众人又论他事,亦无非是些评论感慨、取乐玩闹罢了。不觉已是杯盘狼藉、夜露华浓,一众结账离去。两男生倒是欲抢单,奈何三钗坚辞不受,故只得平摊了餐资。
回途行行逛逛、走走停停,那二士陪了三钗,一路穿评了数支发钗首饰,挑看了几处纸簿文籍,方才荡回校医院处取车。一行人中却只有辰昔无车。于是余人几番怂恿,辰昔又卖乖讨好,姝儿虽是无奈,却也勉强答应了辰昔骑车载她,羡慕得孟熙在旁咕哝:“哎呀,早知我也不骑车了。”文雅似若无闻,因势笑道:“要不咱们先走,他俩说不定还要逛几圈校园呢。”张、沈二人纷纷应承,亦不等姝儿吱声,三人便径自蹬车去了。
辰昔见状心中暗喜,笑盈盈地将车推迤至宽阔处,翻身上鞍、单足撑地,又将那车身偏向姝儿倾斜,意为邀约。姝儿迟疑着呢喃道:“有没有带过人的?”辰昔朗声笑道:“你看你,轻盈得都能掌上飞燕了,还担心什么。”姝儿亦未理睬,只轻轻横坐于后车架上,犹自惴惴难安。辰昔却是喜不自胜,点地轻起,蹬足踩车,然而毕竟首回带人,顿觉手中车把沉而不稳,轮下左右不听使唤,那单车便似蛇走龙行一般,盘环踉跄,之字迂回。姝儿不禁捏了辰昔衣角,嚷道:“行不行的?可乐喝醉了?倒显得我很重的样子。”辰昔闻言既赧愧又倔强,忙回:“放心,你轻的很,宛如清风,轻似蝉翼,比若纱绡。”言毕奋然蹬腿、竭力踩踏,于是车速渐快,车把倒是直了起来。姝儿忙道:“行了,别贫了,好好看路。”辰昔不觉欣喜若狂,望那满天星辰,唤道:“姝儿你看,今夜星空多美,要不咱们逛一圈?”姝儿亦抬眼望去,只见夜薄似纱、河汉在天、星月交皎,真个好夜色。鹊儿心惜诸公不得亲睹,故此唱颂一曲,以为诸公描绘滃染。此曲乃是当夜嫦娥仙子所作,鹊儿以魂灵出窍,径自飞上九天,是以听来,亦足可廖表那夜景致,其歌曰:
夜来仙家放花灯,天河盏盏漂萤火。
流转起伏轻云遮,大珠小珠齐灿烁。
新月浮槎河中荡,暗泛涟漪侵辰波。
玉妃卷帘倚轩望,人间霓虹较星多。
自从华灯照如昼,难辨家乡难辨国。
故土而来似如何?谁家儿郎习弓射?
但见高楼拔地起,女有织来男有田?
世间自古慕婵娟,可怜仙妾枕难眠。
愁起吹笙鹅管长,瑶河传来阵阵殇。
自悔偷得灵药苦,蟾宫孤影悼红妆。
窗前桂树花又芳,采送凡间一缕香。
香透长安风捎醉,醉来人约星月前。
劝儿劝女惜春宵,莫羡天阙莫羡仙。
却说姝儿正痴痴仰望星空,辰昔亦不时抬头觑看,谁知一不留神,车径自压过一条微凸的减速带,直将姝儿巅晃不稳,姝儿情急间——下回,叹:
欢宴良宵好月,佳人修竹清风。
【姝雅辰昔】第一回:灵石兄苦劝痴心鹊 懒情僧咒印《石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