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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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偶尔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往事的时候,总不免一番唏嘘感叹。无论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场普通的打赌。虽然打赌的人和起哄的人不免带着些恶作剧的念头,却终究也不过是同事之间的一场玩笑。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玩笑似的赌局,竟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那年秋天的下午,马戏团演出结束之后,大家坐在训练场休息闲聊。

不知怎么,大家说起在马戏团,谁训练动物最有一套。有人说,训虎员格宾最厉害,他能让凶猛的老虎乖乖地听话。有人说,还是“狗司令”吴晓最有能耐,一群品种不一、大小不一样,性情各异的狗,能随着他的指挥棒步调一致地表演各种滑稽动作,简直太搞笑了。

训虎员格宾和“狗司令”吴晓互相不服。他们的支持者更加地互相不服。双方便打了个赌。如果格宾能顺利跳过燃烧的钢圈儿——像他训练的老虎那样,“狗司令”吴晓就得像他训练的狗一样,四肢着地,汪汪叫着表演节目。

格宾要完成的表演有难度。“狗司令”吴晓要表演的,带有一定的侮辱性。这场赌局也还算公平。

格宾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年轻的时候,出于好玩,他是钻过火圈儿的。虽然衣服烧着了,但毕竟是跳过去了。现在,多练习几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吧?格宾觉得,自己赢定了。他很期待能看到吴晓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汪汪叫着表演节目的蠢样。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如就趁此机会整整他。

夜色笼罩着驯兽场。天空繁星点点,一弯焦黄的月牙斜挂西天。

格宾反复练习,始终不能成功。第二十五次撞翻铁架的时候,他满满的自信几乎消耗殆尽。可是,一想到如果自己能成功跳过火圈,“狗司令”就不得不和他的狗一起趴在地上汪汪叫着表演节目,他的心中就充满了一种愉悦的快感。他得拿出点真本事,让那个总是狗眼看人低的“狗司令”看看,在马戏团里,在驯兽这一行,到底是谁更有资格横着走!

格宾揉揉疼痛的双腿,再次向架子上的钢圈发起了猛攻。垫步,起跑,下蹲,跃起——唉,又失败了!格宾坐在地上,揉着膝盖和手腕。

“不行就认输吧,别硬撑着!”一个嬉笑着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格宾回头看去,一个黑影走进了驯兽场。不错,正是那个走起路来摇头晃脑的“狗司令”吴晓。

“放心吧,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的!”格宾站起身,拍着“狗司令”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

“狗司令”个头小,身体灵活。他闪了下身子,躲开格宾的手,笑了,说:“大咖就是大咖,不见棺材是不会落泪的哈。那您就继续练着?我要睡大觉去喽!”

吴晓嘲讽的语气刺激着格宾,使他心里更加焦躁、气恼。

“狗司令”走出老远,又回头喊:“哎,我说,你啊,该认输就认输吧啊!千万别逞强!闪着老腰可不是好玩儿的!”

“狗司令”摇着他的小脑袋消失在黑暗中。格宾气得咬牙切齿。他强打精神,笑着向黑暗中高喊道:“哈,等着吧,明天有你好看!”

格宾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继续练习。

第二天早上,格宾死在了驯兽场上。他焦黑的尸体趴伏在倒下来的钢圈上。

格宾是被烧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他为什么会被烧死?即便撞倒了燃烧的钢圈儿,立刻爬起来的话,绝不至于会被烧死啊。

监控显示,出事的夜里, “狗司令”吴晓从驯兽场走后,格宾继续练习。夜里十一点五十分,格宾终于顺利跳过了钢圈儿。他落地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他似乎很兴奋,绕着钢圈儿转了两圈儿。他拿起地上的矿泉水瓶,仰脖喝了一口。继续跳。再次顺利通过。

格宾高举双臂,仰头向天空喊了一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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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三十分,格宾走出了监控区。十分钟后,格宾再次出现在监控视频里。他的右手提了一个塑料壶。左手抓着一团东西。

到了驯兽场中央,也就是安放钢圈儿的地方。格宾把左手抓着的东西扔到了铁架子旁边的一个塑料盆里,拧开壶盖儿,往盆里倾倒着亮晶晶的液体。

“那是煤油。”有人说,“他在往布条上倒煤油……他真的要跳火圈啊?!”

“这不是找死吗?那么大年纪了……哪能这样玩儿?”一个女人撇着嘴,颇为不屑地说,“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啊。干点啥不好,偏要学畜生跳火圈儿。真是吃饱了撑的!”

“狗司令”不敢出声,他默默地退后几步,眼睛却始终盯着电脑屏幕。

格宾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站起来,把浸足了煤油的布条一圈圈缠上了钢圈儿。他掏出打火机点火。火苗一下蹿起多高。风吹火焰,远远看去,整个钢圈儿就是一个呼呼燃烧的火球。

观看视频的人,一个个勾着脑袋,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唯恐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可疑的细节。

格宾面对燃烧的火球,站了很久,似乎是在犹豫。突然,他开始奔跑,跳跃——他的上半身穿过了火球……

“啊——”观看视频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后撤身,仿佛那火苗燎着了自己,惊得叫出了声。

火球被格宾推压着倒在了地上。火,烧着了格宾的衣服。格宾用手撑地,想要爬起来,没有成功。风吹动火球,火球迅速膨胀。格宾在那团大火中挣扎,像恐怖片里的鬼影。

大家有点想不明白:正常情况下,格宾完全可以爬起来逃生的。他为什么没能爬起来呢?

“莫非……莫非……他喝的水有问题?”有人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不不,我什么也没做!我去训练场,只是去看看他能不能成功跳过去。我可没有动过他的水!我和他打赌,只是想看他像畜牲一样跳火圈儿,出丑……”“狗司令”见大家都狐疑地看向他,急得脸面通红,“我发誓:如果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立刻让雷劈死我!”

“劈死你?他已经死了,是你害死的!”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穿过人群,直扑“狗司令”。这个阴冷的声音来自格宾的妻子李倩。她的目光和声音一样阴冷,透着一股杀气。

格宾出事那天晚上喝过的水被拿去化验,结果一无所获。水是正常的,没有被动过手脚。公安机关初步鉴定,格宾是意外死亡。

“狗司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日来,因为担着害死格宾的嫌疑,他吃不下,睡不着,这下子洗脱了嫌疑,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事情却没有“狗司令”想得那么简单。

每隔两三天,“狗司令”就会收到一张纸条:

你害死了我,会遭报应的!你若命硬,报应将会落在你儿子头上!

署名是格宾。

起初,“狗司令”并没有在意。他觉得,一定是格宾的妻子李倩心怀怨愤,模仿格宾的笔迹吓唬自己。可是,格宾的丧礼之后不久,李倩就带着小女儿回了老家。二百多公里呢,李倩不可能跑那么远来送纸条。

“狗司令”吴晓是个精细人,越是想不明白的事,他越是要绞尽脑汁地想明白。他妻子劝他说:“不就是一张纸条吗?还能怎么样?都是吓唬人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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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却不这样认为。纸条一张张出现在他的演出服里,出现在他的家门口,出现在他的饭盒里,甚至会出现在他的小狗的脖子上。

“狗司令”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发火。他的妻子见劝不动他,也就随他去了。

“狗司令”的演出频频出错,不是他脚步错乱踩了小狗的脚,痛得小狗汪汪叫着逃开,就是他在演出中突然陷入呆滞状态,使一群小狗失去指挥而陷入混乱。

团长对“狗司令“很不满意,几次说,如果他再不认真训练、表演,就拿掉他的节目,把他赶出马戏团。”狗司令“在团长那儿受了气,回来就拿他的狗撒气,把鞭子抽得啪啪响。几只狗吓得乱跑乱撞。”狗司令“追着它们,鞭子在空中挥舞。一道道鞭影,就像一道道催命的鬼符。一只黑色的狗躲闪不及,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它的右眼被鞭子抽中,血呼啦啦地糊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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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司令”也吓傻了,他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的狗,似乎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他扔掉手中的鞭子,跑过去抱起受伤的狗,发疯一样冲向医务室。

狗的右眼没有保住。它变成了一只独眼狗,退出了表演队伍。

在马戏团里,一只不能表演的狗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团里不再负担它的任何费用。

“狗司令”把受伤的黑狗领回家,让妻子照顾它。“狗司令”的妻子在马戏团没有固定工作,只是跟着干些杂活。她平时还要照顾三岁的儿子,哪里有闲功夫照顾一只瞎了眼的狗?给狗吃食便免不了有一顿没一顿地。有时气恼起来,还要拿独眼狗出气。

吓唬“狗司令”的纸条一直没有断过。纸条上的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还是那些字:

你害死了我,会遭报应的!你若命硬,报应会落在你儿子头上!

署名格宾。

“狗司令”白天观察,晚上留神,就是抓不住送纸条的人。

白天,他的眼珠转来转去,看看张三,觉得可疑;再看看李四,也觉得像是要害他的样子。他躲着所有的人,离他们远远的,时刻提防着有人从后边偷袭。晚上,他不敢睡觉,他怕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谋害他。

他的妻子骂他说:“没那二两胆,还要去干害人的事!好好的,没事找事打什么赌?现在把人害死了,你就变成了这副熊样儿!”

“不是我害死的!”“狗司令”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妻子吼道,“你再说我害死了人,我就撕烂你的嘴!”

“你跟我凶什么凶?有本事,把送纸条的人揪出来!就会冲自己老婆厉害。你自己窝囊废,活该受人欺负!”

“狗司令”气得浑身发抖。他扭头看见沙发上放着一把用来砸核桃的铁锤,一把抓起就冲向了妻子。他的妻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死死地揪住了头发。

铁锤一下接一下砸在女人的后脑勺上。女人的惨叫随着铁锤的起落,一声一声弱下去。“狗司令”手一松,他的妻子像一条破麻袋一样瘫倒在地上。

自从格宾出事后,“狗司令“和妻子三天两头骂架,打架。团里的人早就习以为常。日子久了,别说是来拉架,就是看热闹也都懒得来了。任由他们闹去吧!

等到人们发现不对劲,赶去“狗司令”家,“狗司令”正举着嗷嗷嚎哭的儿子,狠劲往地上摔去。杂技演员小刘眼疾手快蹿跳过去,正好接住孩子。小刘抱着孩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狗司令”两眼发红,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一般冲上来,要抢孩子。跟着来的几个男人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控制住了“狗司令”。

“狗司令”吴晓被送到了精神病院。他的儿子被送回了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

团长派人收拾“狗司令”的屋子时,在抽屉离发现了一摞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同样的内容:

你害死了我,会遭报应的!你若命硬,报应会落在你儿子头上!

署名格宾。

有人说,这纸条有蹊跷,得交给公安局。好好的吴晓给逼疯了,这里边一定有事!

团长答应交出纸条。

几天后,团长解散了马戏团。大家各自散去,各奔前程。至于团长有没有把那些可疑的纸条交上去,以及后续如何,就没有人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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