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助小组的第三个月,我正式回归职场,再次成为了久违的金融民工。熟悉的高强度工作和业绩压力让我每天都非常忙碌。但是和曾经不同的是,我的领导同事都知道我曾经是抑郁症患者的事实,虽然需要时常和他们分享我的经历,但是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行为会惹来别人的不解,更不需要每天夜里揣摩每个人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而整夜难眠。抑郁症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污点,而是一个和感冒发烧一样的,已经痊愈了的普通疾病。我发现越觉得抑郁症普通且不值一提,它就离我越远,它就像一个人来疯,当你不再关注它,它不再是你生活的焦点的时候,它自然而然就安静了下来。
但我毕竟还是一个轻度抑郁症患者,莫名的情绪偶尔还是会突然侵袭。看着曾经熟悉的工作,偶尔会感慨自己竟然在几年之后又在这个行业从头再来,难免会有些自怨自艾,责怪自己心理素质太差,白白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用张哥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安慰自己: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有一个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存在,不管他是上帝还是佛祖,安拉还是耶稣,我相信一定有一个这样的存在,在默默地看着每一个人,给每一个人安排他应该有的人生经历。同时我相信这个存在一定是善良且博爱的,不管给我安排了什么苦难,都一定是为了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那么这样的话,所有的事情都一定是最好的安排。有时候想象着他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辛勤地安排着每个人的人生,光是想想都替他累得慌,这么一想,我这点事情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可能是一个抑郁症患者,这个疾病可能永远都会是好是坏地跟随着我,对我的情绪产生持续的影响,而我要做的也许就是尝试着和它和平共处,既然无法摆脱,不如就坦然接受,让自己接受,也让别人知晓,这就是我,可能有一些缺陷,但是谁没有一点别人无法理解的缺点和不足呢?
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抑郁症对我的负隅顽抗,每次成功地击退它,我就更加感恩互助小组带给我的改变,同时也更加地担心还在互助小组里受着抑郁症折磨的病友们,尤其是王妹妹,那个我一直想要拯救却一直都没有成功的人。
上次和那位朋友聊完之后,我拜托他重新找个时间,好好给我和张哥讲一讲王妹妹的事情,希望从她以往的经历里可以找到一些端倪。在我办好了新公司的入职手续,从上海回来之后,我第一时间约了张哥,在健康街和我的朋友碰了头。
“王老师曾经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但是在我入职的时候她就已经辞职离开公司了。”
朋友听过全部关于王妹妹的故事,非常了解我们对于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所以他没有寒暄,只喝了一口水,还没等我们问就开门见山的开始了讲述。
“我认识她是因为她是我们公司的明星员工,所以在离职之后,还是被老板请了回来给我们做了几次培训,所以我们一直叫她王老师。我们是做投资的,说白了就是花钱的,用钱挣钱,如果没有专业的知识体系还有独到的风险控制眼光,很容易就会看走了眼,把客户钱投到不该投的地方,那这就是最大的职业污点了。”
“阿豪也是做金融的,你应该知道”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金融这个东西玩的就是风险,常在河边走很难不湿了自己的鞋,但是王老师是唯一一个在职业生涯里从来没有看走眼的职业投资人,所以就算离职了老板还是需要她来给我们这些新人分享分享她的工作经验。”
“那你知道她当初为什么离职吗?她回来给你们培训的时候老员工们有没有提到过?”
张哥礼貌地在他讲述的间隙打断了他,也问出了我最想问的问题,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确认,我们一致认为,王妹妹离职的原因应该就是结婚生子。果然,我的朋友肯定了我们的猜测。
“据领导说,王老师叱咤金融圈多年,因为工作的原因一直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当然了,随着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强,条件越来越好,能让王老师看上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我和张哥同时点了点头,确实,王妹妹最终选择的伴侣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男人,不但对她好,工作方面也很有能力,就从为了照顾她在公司说换部门就能换部门这一点来看,这也不是一般普通员工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其实就是因为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侣,可能也是因为老公也挺有能力的,不想也不必再继续这么高压的生活了吧,就离开了公司。虽然离开了,和公司的老板还有其他的同事也都一直保持了挺久的联系,但是总是人走茶凉嘛,渐渐地工作上越来越忙,业务越来越多,大家交集少了,联系自然也就少了。”
“那你是怎么从我的描述里知道王老师就是我说的王妹妹的呢?”
我迫不及待地提出了我的疑问,按照我朋友的说法,在他的接触中王妹妹,或者他的王老师一直都是一个女强人般的存在,而我描述里的王妹妹是一个脆弱、痛苦甚至随时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抑郁症患者,这两个似乎很难联想到一起。
“你别急呀,这就说到了。”
朋友笑笑,似乎是在嘲笑我的猴急,也是,这么久的探索和尝试,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突破口,我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信息都一股脑挖出来,只能逼着他长话短说了。
“应该是她离职的第二年吧,我们公司年会,因为那一年业绩确实不错,领导想把原来一些优秀员工也请回来,大家一块高兴高兴,同时也借此机会感谢一下原来给公司有过突出贡献的老员工,王老师当然也在邀请嘉宾里。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了,但是还是来参加了公司的年会。当时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也没有给我们培训的时候那种英姿飒爽的女强人的风范了,反而变得沉默寡言,全程都感觉在神游,在年会那种热闹的气氛里显得很格格不入,我们都以为是因为怀孕她身体不舒服,后来过完年领导关怀老员工,去看了一次她,回来才给我们说她好像是患上了抑郁症,整个人都不太好,还专门给我们说没什么事不要去咨询她业务的事情了,免得刺激到她,影响她恢复。后来工作忙起来了大家也就把这个事情忘了,那天阿豪说起来我才突然想起来,没想到真是一个人。”
张哥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翻看了一下王妹妹的资料,然后放到了桌子上,眼神坚定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我快要知道怎么回事了”,转而又问我的朋友:
“你对她老公有什么了解吗?”
“这个确实没什么太多的了解了,只是听原来和王老师关系比较好的女同事说过一些,不过都是一些羡慕嫉妒恨的嚼舌根,毕竟以王老师在我们公司的业绩,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能让她放弃这样的事业,肯定是要比现有的条件更好才有可能吧。”
朋友说完顿了顿接着说:
“等等,你们不会怀疑是因为她老公才让她得病的吧,我觉得这不太可能,这要是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从公司光荣离职,衣食无忧又没有工作的压力,公司多少人还羡慕呢。”
“没有没有。”张哥摆摆手,“阿豪知道,我们确实怀疑过是不是她老公的原因,但是明里暗里据我们的了解,甚至她的主治医生从专业角度的分析,都觉得不可能。你的疑惑也是我们的疑惑,怎么说这样的一个人都不太可能抑郁,但是谁知道呢,抑郁症就是这样,每个人的发病原因都不一样,在你看来幸福快乐的事在别人那里就是一种折磨也说不定。”
张哥叹了一口气,又陷入了沉思,看来这点所谓的情报依然无法让张哥找到问题的答案,反而让我朋友也再次产生了好奇。结束了“情报分享会”之后,我的朋友对我说:
“如果你们最后找到了她的病因记得给我说一声啊,我真是不理解像王老师这样的人生赢家怎么会抑郁,而且我媳妇也快生了,你们把事情搞清楚了也让我学习学习,以防我媳妇儿也抑郁了,这个病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
是啊,抑郁症是一个让人多么捉摸不透的疾病啊,都说唯心病最难治愈,即便现在抑郁症有很多药物可以缓解,但是这些药物的副作用也是巨大的,想要真正走出来,在我看来还是得靠自己去把心里的疙瘩解开才行。但是系一个死疙瘩简单,解开可太难了,我自己都有很多次一不小心就把鞋带系成了死结,最后不得不剪短换新的才能继续穿。鞋带的死疙瘩可以用剪刀来解决,心里的疙瘩要怎么解决呢,如果可以一刀子剪开该多好啊。
送走了朋友,我失落地递给张哥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好像在叹一口气:
“哎,本来以为又突破口了,看来还是完犊子,又走到死胡同里了。”
张哥把烟放到了耳朵上,没有点燃,仿佛不需要香烟来缓解失落的情绪,看来他没有我这么悲观:
“我记得你说小孙和你一样都是学金融的是么?”
“是啊,怎么好端端提到小孙?”
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正在为王妹妹的事情发愁,不知道张哥哪根筋不对,突然提起来小孙,难道这个时候他反而开始担心我们互助小组的免费劳动力了吗?张哥狠狠地摁住我的肩膀,显得有一些激动:
“阿豪,看来最初我们的组合没错,果然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一对组合让小孙改变了这么多,是时候让小孙帮助帮助他王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