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安置下洗完,王一拿起相机出门,上木梯时已看到客栈后面景色秀美,阳光下的一池水,一群鸭子,一辆废弃的扔在那的红色卡车,对刚进县城猎奇的王一都有吸引力,王一拍着景色,余光已看到三层廊子上坐着个抽烟的女孩,偷拍了两张。




你俩到了,KC从对面一间房出来,贵哥也走了走来,问,你俩个怎样,哇,厉害,这样都能走进来。王一说差点不行了,没你那护膝绝对进不来,并说等会把护膝洗洗再还他,贵哥说不用洗,备用的。说话间,香港大佬和小赵也到了院里,关切地问着俩人。几个一身专业徒步者模样的壮汉走进小院,问还有没有房,一口西安普通话。王一还给贵哥护膝便扶着楼梯下去,KC喊老杨让帮他从房里搬张桌出来。

王一下楼刚好看见才进来的说西安普通话的那壮汉,和香港大佬并排坐在靠墙边椅子上,两人都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戴着墨镜,互不搭理。那哥们 肌肉发达,后仰坐着伸出的小腿壮硕无比。香港大佬换了短裤依然头顶长檐帽,长围巾,桔色短袖,哇,这画面,太有戏剧感,王一连压几下快门,拿起机子一看,直乐,太棒了,颇有喜感!PK嘛!




同是西北人,王一过去和那哥们聊了几句,他是领队,从派乡徒步进来的,刚到。那哥们也不像刚才那酷样,跟王一说着一口地道的西安话,说想不到刚走进来能遇上咱西北乡党。

说着话,王一一下想起很多年前,那会王一才十几岁,在上海一旅店冲凉时水不好,王一用兰州话骂了一句,只听外边洪亮的 一嗓子,兰州人吗?王一探出头去一看,一个一身一头沫子的人闪出淋浴间张望,王一应着,哈哈大笑。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老远的地方遇上同乡总是亲切。王一脑子里想着,走到墙边休闲椅坐下,不觉笑出声来,一旁的许娜娜看着王一问,自已乐啥呢?王一转头看着许娜娜说,咦,漂亮了嘛,我想起一好玩的事。许娜娜说,说说呗。王一讲了澡堂的事,许娜娜说,这有啥好笑。王一说,这是方言带来的 幽默,你不懂兰州话,你是哪人?

KC在二楼朗诵 起来,粤语。王一抬头一看,KC光着膀子和老杨坐在那,手里端的红酒,摇头晃脑,朗诵着不知唐诗还是宋词,王一说,还有红酒。老杨对王一喊,上来。王一问许娜娜去不去,许娜娜说,你去吧。王一上楼,看见KC居然背进来一瓶波尔多红酒,用粤语朗诵着,甚是押韵,惬意。小桌上有几个纸杯和一幅 扑克牌,他倒了杯酒端起来递给王一,说分享一下他的喜悦,特意带了这瓶酒就为了这一刻。王一感叹真不容易,走过天路的波尔多啊!问KC朗诵的啥,KC说宋词,岳飞的满江红。

满江红.写怀

宋代: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此时朗诵此诗词未必应景,但KC激情的朗诵,虽然王一和老杨听不懂粤语,气氛被KC带得三人还有些感动。

对面的走廊里也出来一个女孩,坐着抽烟,KC招呼过来聊天,又喊三楼的女孩。

王一的回忆

那女孩年龄不大,四川人,楼上那几个也都是。




因为我常去成都,非常喜欢巴蜀的文化,尤其是因为学油画,在绘画方面国内的很多顶级高手都是四川美院的,像我上学时就喜欢的程丛林、何多苓,都是川美的,他们同级的庞茂坤,在我上大二那年,我们油画班有个进修生老钱和他很熟。庞老师回师大探家,老钱请他到租住的房子画肖像,我们同租在一个技校院里住,整整4个多小时,我坐在旁边观摩学习,庞老师给他写生画了一幅半身像,真是叹服。后来又到我住的房子坐着聊天儿,拿着我的油画给我指点。




而后那些年虽然我没画画,但每次到成都,都找机会跑去美术馆或成都画院看画,那时的宽窄巷子还没改造,张大千、于右任等名家书写的牌匾不少,而当地的很多书法家水平也非常之高。四川的艺术家们给我的印象很独特,我一直觉得这和巴蜀文化有关,作品既深厚又灵动。




生活中我接触过不少四川人,知道四川人非常的会生活又勤劳。这一趟西藏之行,一是没想到四川的文化竟然对藏区影响这么大,二是没想到一路上看到的背夫司机、商贩,以及经营客栈的老板,有如此多的四川人,再艰苦的营生都有四川人的身影。

眼前的这几位女孩,其实一看就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但当听客栈老板讲,那女孩同伴在翻越雪山时,因绝望上吊而死,把我们几个都惊着了。和她们聊天,才知道她们的故事。




他们在家乡听说去墨脱这边能挣大钱,于是姐妹几个就结伴一起来;到了波密,发现不通车,看到有背夫翻雪山,有人跟着背夫一起走,便也跟着翻雪山,走到半途,一个女孩实在受不了,崩溃上吊死了。




雪山上有兵站,据说几十年巡逻牺牲了二十九位战士,何况一般人,雪山封山的八九个月里,仍有背夫翻越雪山背货,这里的一只鸡能卖到近200块钱,封山时能背进来的东西自然卖得更贵。暴利会驱使人把风险放在一旁,这些信息传到外面,自然也有人冒着风险进来淘金。当地的背夫,每年翻雪山都要死人。别说大风雪崩,路途艰险,走路都会累死人,冻死的都不少,而且尸体要到次年天暖雪融,才能去找,大多也找不到,尸体多被融化的雪水冲入雅鲁藏布江,冲到下㳺到印度去了,魂归国外。




有的人是要进来,进来了的人也有大失所望地想要出去,也有淘到了点金的又想快快回到家乡,能进出就那几个月,等不及就得冒险,在这里要出去哪条路都得翻雪山。




那女孩淡淡的描述,让我感到无比震惊,说不出的滋味儿。为了生存,人所能容忍的边界底线究竟有多大?虽然我一直生活在城市里,但过往的经历让我有机会去接触过一些危险程度较高的行业及场景,目睹过那些远离城市远离乡镇,远离现代化生活圈的人群的生存状态,人类在与大自然的争斗中,为获取生存资源,即便在当时,许多的个体组织,依然用着最原始的方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用原始的组织形式、生产方式淘金。但在这里,这些十几岁的女孩,为了他们所谓的淘金,敢翻过雪山,通过天路,的确让我感到意外。

从她们那儿,客栈的老板那儿,我们听到的其它不少故事,让人五味杂陈。

楼下的香港大佬,小赵,和许娜娜不知什么时候也都上来了,二楼挤满了人。王一看到许娜娜在抹眼泪。



出去走走吧,香港大佬说。




同行天路让这些陌生人拉近了距离,也正是那天喝那瓶波尔多时,KC在王一的小本上写下他的电话,但名字只是KC。




在客栈里获知,墨脱的美食里有一种叫墨脱石锅,而最具有吸引力的,是哪里有熊,用熊的部位烹饪出美食。香港大佬提仪去大餐一顿,大家便兴高采烈地出去寻找能大餐的地方,在青山与云雾缭绕笼罩下的一条水泥路上,找到几家四川人开的餐馆,室内很暗空气不好,便坐在街上摆了张圆桌。



王一的回忆

实话说那饭一点也不好吃,但能坐在大街上吃熊掌可能也只有在墨脱城里。价格相比别的反倒算便宜。根本没吃出有什么奇珍异味,也是没什么印象。而后来陪香港大佬寻找小学,找寻赞助对象时,在一个叫东久(照片里有此名)的路边电话亭,一个女孩讲述熊如何祸害他们的村庄、牲口和家人,讲着讲着哭泣的样子,让我记忆深刻。我还问我看到的那熊个头很小,竟有那么厉害,那女孩说熊把大两倍的牛随便就能搞死。从此每当我看见有人给猛兽起的可爱的昵称,亲密无间时,我总能想起那女孩和熊。


那天的大餐上,许娜娜的一番话,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她突然站起来说,我一年前从新疆乌鲁木齐出发,到兰州,西安又到成都,走川藏线到了拉萨,而这一路她大多從步,历时近一年。墨脱是我最后想来的地方,走出墨脱 ,我也将结束徒步生涯。到这里我心情很激动,能和大家同行完成 夙愿。感谢上苍,我愿将喜悦与诸位分享。在坐的所有的人都被惊了,张着嘴看着许娜娜,我捅了下小赵问 ,你不知道啊,小赵摇一摇头,我也摇一摇头。KC又说不可思议,香港大佬和贵哥也说,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厉害,我顿时觉得许娜娜形象高大起来,而许娜娜的表情也变得和路上不同,像个女孩了。


香港大佬在客栈里和小赵同住一间房,和KC的聊天中知道了一些有关香港大佬的情况,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在江湖上跑,从事海上的生意起家,带着很多兄弟在香港打拼,30多岁时就已经退休了。他说他体重最重的时候有220多斤,医生说那样下去就只能坐轮椅了。那以后他便开始登山徒步。




他有自己的慈善基金会,而这一路,除了徒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寻找慈善目标。在去村寨寻找时,村寨干部介绍的一个人家,女孩只有12岁,哥哥去年被人下毒死了。他给了那户人家6万块钱,那女孩父母连交流都无法进行,他给村里的干部说,那女孩今后的生活全由他来负责安排。后来又和小赵商议,把那女孩从墨脱带出来先安排到小赵那里,广东江门,让女孩在江门先生活一段时间,以适应城市生活,学会粤语,再安排她到深圳学习以及工作,还说将来也许能在香港给找个人家。而在另一个学校也是先通过村里找到学校 ,再找到目标,钱是每年给到村里,由学校方监督,保证孩子上学。这一切,让我们顿生敬意,操作过程,很细致,很严谨。




香港大佬做的这一切善举,都是在徒步的过程中平淡地发生着。他只是按照自己设置的那种能保障善款顺利实施的程序,默默做着,没有宣传,没有表扬,一点不张扬,做得很纯粹。




人生既是过往,人生的过程中会被贴上很多的标签,人生的经历也是修行。修行到他那样,那些标签已不重要了,那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和香港大佬聊天时,他说过一句,大意是人生轮回,行善也是为曾经的过往寻找心中的安宁。




他严谨的操作流程,源于他的人生经验。村里干部及学校方起一个监督的作用,而他们推荐的目标,他必须亲自去看,去了解,而这一切过程又快速又有效,不用花太多时间。用他的话讲,你去了解一个人,一件事需要自己的感受判断,从第三方嘴里说出来的是他人的判断,大多对你而言是错的。通过别人的话去判断一个人一件事是有些愚蠢的。我感叹真理呀!汉武帝不也是听了别人的话连儿子都给误杀了吗?他并没有读过多少书,而那些,也是书上没有的。




翻越雪山的那些亡魂,一路行善的香港大佬,都让人感慨。人在为生存与大自然、社会、同类的争斗中,无时无刻都在做着抉择,而人性中的欲望与贪婪,理性与智慧是让你走向何方的决定性因素。善恶也并像教科书说的那样简单,是如此的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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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写这段经历,我在网上查阅资料。那时网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关于墨脱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信息。什么莲花秘境,高原孤岛,华丽的词汇描绘的文章我也是近期才看到。而我在墨脱的县城里,除了看见那朵水泥做的莲花,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听到这个词汇,除了KC用粤语朗读宋词那会儿,有点诗情画意(我还听不懂,也不知道读的啥),而接触到那些人那些故事,多是为生存而来这打拼的,他们说不出那样的词汇。




贵哥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实际上三位香港人也是因为共同的爱好,而一起徒步,平日里的交集并不多。贵哥是个公务员,这也是后来kC告诉我们的。我存的相片里,竟然没有了贵哥的形象,我回忆着他的样子,有点像后来在电视里看到的岁数大了的体操王子李宁。那一路上,除了小赵没有,一个人会主动地介绍自己。姓氏名谁住在哪里?没人会问也没人提。素不相识,在野外徒步,既需要有伴儿,也需防着对方,这是人正常的心理。后来和KC再次见面,酒后KC说,你知道第一次见到你俩当天晚上,香港大哥给他说,那俩小子不知是干什么的,看着也不会简单,别着急走那么近,观察观察。




生死同行才让人放下了戒备。




那天晚上我们见到了墨脱路上遇到的三个小马帮,他们的村寨离县城都不远。和他们聊天间问起了有关下毒的传闻,他们说下毒的确有其事,但都是很老的女人,那还是一门技艺,一般人也学不到,是传女不传男, 而且谁会这门技艺谁下过毒他们村寨人也都知道,他们会把那个人及她家叫毒玛,大家会远离她们,看见她或家都绕着走。




我问他能带我们去你们村寨里玩吗?能去你们家里做客吗?三个小伙子说可以的。说实话,那天晚上要不是我俩的腿不行,也许真的就去了。但下毒还是让我们胆战心惊,没去也有这个原因。我很奇怪地问他们为什么下毒?有仇吗?三个小伙也说不清楚。只说他们下毒的技术很高明,根本无法察觉,近距离就会在酒里或你喝的东西里施毒。




第二天在街上见到老太太,我都感觉像是会下毒的,不敢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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