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讲中国文学|白居易与叙事诗

整理|零露

唐诗不只是达到文学诗的一个巅峰,同时也产生了非常精彩的诗人。

在介绍李白、杜甫、王维的时候,我们都感受到这几位唐代诗中的大家,不只是在用文字写诗,甚至是在用生命写诗。李白的豪迈、豁达,杜甫的沉重、一种对社会的的关怀,王维的一种出世的淡泊,都构成了一种生命的美学。

一直到今天许多的人,透过翻译之后,世界对唐诗的重视,都说明他们标榜出了一种生活的态度。不管是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佛王维,他们被称仙圣佛,是因为他们背后的一个生命的哲学。

在盛唐的巅峰就是唐玄宗时期,安史之乱之后,唐诗进入另外一个时期,称为中唐时期。这个时期诗出现一个变化,也许没有盛唐时期精彩,也会有一些新的成就出现。

今天介绍就是中唐时期重要的诗人:白居易。

很多人应该对白居易非常熟悉,一直到今天还在唱白居易的一首诗《花非花》: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现在唱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是距离我们一千多年的一首唐诗,具有强烈的现代感,讲生命里的虚无缥缈,讲生命里面一种存在又不存在的一种神秘状态。现在唱起这首诗内容,和我们现在生命非常贴近的某种关系。

白居易在中唐诗歌中,树立了一个非常不同的风范。比如《花非花》这首诗,非常短小,很精简将生命中的某感感伤和美,讲得非常的完整。白居易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的诗歌强调不用任务困难的文字语言、典故。大家都听过白居易写诗的习惯,他的诗是要让不识字的老婆婆都听懂。白居易对的自己文字的要求,是要贴近民间的。

不同的诗人有不同的个性,有的诗人觉得,自己的诗一定要言辞古奥,佶屈聱牙,别人都读不懂才是诗。白居易相反,白居易觉得最好的诗应该是平铺直叙,能够平易近人的。白居易对文学的态度,他认为文学应该有对像,文学并不是自己一个在书房关着门的陶醉,文学应该跟人有最好的沟通。理想的文学是可以和大多数人沟通,所以他希望他的诗,是大多数人可以听懂的。

作为一个诗人,白居易挑战了难度,必须用最口语的方法,来说心里的某种感觉。

白居易《新丰折臂翁》,讲述一个老人了逃避安史之乱时候被抓兵,自己把自己的胳膊用石头打断,不能拿武器,而没有被抓走。今天再读白居易的诗,还有一种特殊的意义,白居易的诗有一种对人的关心。

《新丰折臂翁》节选:

老人言,君听取。

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

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

边功未立生人怨,请问新丰折臂翁。

文学和诗不管多高深,没有对人的关心,其实也就失云了重要的意义。

说到白居易,大家熟悉应该是他流传最广的两首长诗《长恨歌》和《琵琶行》,长达一百多句,在唐诗中比较少见的长篇幅,自《诗经》以来,大部分都比较擅长写短小精简的诗。

比较世界文学中,印度《摩诃波罗多》或《罗摩衍那》这两部叫做史诗,诗起来非常厚的一本,他们可以将一个故事用诗的方法娓娓道来,可以配合歌舞几天几夜唱个没完。还有希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同样是厚到几百页的诗。

不管印度还是希腊的史诗,都是长篇大论。唯独中国的诗非常特殊,一直避开了叙事的功能,觉得用诗去讲一个事情不是非常的诗好的功能。

因为汉字本身非常精简,《诗经》往往很短,小小的一首诗中,把情感讲得非常委婉。比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共十二个,却可以把人对感情的陶醉和感伤,讲到很深入。这就汉诗的特征,不走长篇大论的路,走的精简的路线。

律诗只有八句,绝句只有四句,对于诗人来说,越来精简越难。也因此,比起印度和希腊,少了一个长处,不太能叙事。

公平来说,写小诗和长诗需要不同的功力,写小诗比较谁能用字用得更少、更精简,写长诗在于辅排,比赛谁能把故事铺排开来,变成长江、大河能够把故事讲清楚。

在写长诗上,中国的诗人没有人能和白居易比较,能够能把故事讲得这么完整。熟悉《长恨歌》一百二十行,讲的唐玄宗和杨玉环的故事,从相识、到战争发生、杨玉环死掉、唐玄宗到处找死掉杨玉环的魂魄到唐玄宗的回忆他们曾经的誓言。

在一百二行的长诗中,一直有章节的控制,结构的美非常惊人,可以叙事、可以描述人的美、可以讲精感的深沉、可以同时掌握非常多不同的面相,才能够构成一个长篇诗歌的美出来。

在整个诗中有很多细节的描述,在汉诗中很少见细节的描述,读《长恨歌》知道怎么形容一个人的美: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歌》是汉诗中非常少的一种叙事诗的范例,把故事放在诗中来叙事,有点像小说的功能,用歌的方式将一个故事唱出来。

在这首诗好多的词句,我们今天还常常用,比如:回眸一笑百媚生,春宵苦短,芙蓉如面等等。

一个伟大的诗人丰富了我们文学语言,也让大学在词汇的形容越来越多,层次越丰富,而不是一种文字很贫乏的状态。

今天再读白居易的诗,让我们知道文学其实就是表达生命的复杂性。

《长恨歌》原文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日更Day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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