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女孩

传说中有一只鸟儿,它一直在寻觅着它的远方,沿途风景再美也止不住它的脚步,它很骄傲,也很孤独。                                                                                                                                             

(一)

九月份,骄阳似火。我汗涔涔的看着讲台下陌生的目光,这些目光里,有好奇打量着的,有小心审视着的,有眼神里冒着光的。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扯着衣角。任凭老师介绍着我的“履历”,轮到我向同学们介绍自己的时候,我只有忐忐忑忑的说出来五个字:“大家好,我是转学过这里来的,我叫宋甜。”

“宋甜。”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名字像一块小石头般的投入到了原本安静的教室,同学们三三俩俩的在窃窃私语着,突然,有一个声音明显盖过了大家。“新同学好漂亮!”一听到这句话,教室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我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向那里,那声音的主人竟然还朝我扮了个鬼脸。“砰砰砰砰”,这是我的心跳在打着鼓,“哈哈哈哈”,这是教室里的大合唱。

第二天,我正坐在窗口发呆,看着远处忽明忽灭的云彩,一片茫然。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隐约间我还可以感觉到外面阳光灼热的气息。一回头,看见了那张脸。所有的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心里像是有千树万树的花在盛开,姹紫嫣红,绚烂夺目。“我叫张宁。”这张脸的主人朝我笑了笑,漂亮的笑容在嘴角勾勒出了一个弯弯的弧线。“张宁,张宁。“我暗自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我还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忽然响起:”宋甜!交作业!“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在昨天引起哄堂大笑的人,我偷偷给他起了个绰号,就叫”讨厌鬼“。只见讨厌鬼双手掐腰,两道眉毛倒竖在脸上:”班长来收你作业了。你傻了?“讨厌鬼边说边不忘了拿手指擦了擦鼻涕。我一拍脑门,糟了,我压根就不记得老师布置过作业,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大事给忘记了?”

“昨天老师布置作业的时候宋甜还没来,今天我和老师说一下,就不用交作业了。”张宁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出,似一阵微风拂过,转眼云淡风轻。“那可不行,昨天课代表都把作业写到黑板上了。”讨厌鬼仍不罢休。张宁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没抄完作业?”讨厌鬼一个愣神,下意识的说:“没有。”张宁哈哈大笑,“你不怕我把你抄作业的事告诉老师?”讨厌鬼面色惨白,忙忙趴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双手捂住作业本,像是怕别人看到似的,可是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的目光都朝向讨厌鬼的方向,教室里很快就响起一阵欢歌笑语。

(二)

张宁是个好学生,班里绰号“三好先生”—好学习,好人品,好打球。在这个班级里,有互相较着劲儿学习的——学霸集团,有在运动方面表现杰出的——运动健儿,也有在调皮捣蛋方面天赋异禀的——以讨厌鬼为首。可是在这三大圈子里,张宁都是一个众口称赞的”风云人物。”论学习,全年级数一数二的就是他了。论人品,班里不少同学都受过他的“恩惠”,我就有明显的感受,他的善良是发自内心的,还有好打球,这一点我倒是从没亲眼看见过,只是听几个运动健将们啧啧赞叹他的球技,委实有些心生向往。可是我的第一节体育课,竟然还没有上成。

那天老师留我在办公室里改作业,等改完作业,体育课已经进行到一半了,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体育老师。教室里空无一人,我便小声的哼起歌来:“教学楼畔,左岸的咖啡,告白气球,风吹到对街。”《告白气球》轻快的旋律,很快就把我的烦恼驱散,因为周边没人,我便悄悄加大了音量,还站起来跟着旋律摇摆起来,我是如此的激动,以至于连教室里进来人了都不知道……

“唱的蛮好听的呀。”清朗的声音响起,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耳根。“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你跳的舞也不错。”他又来补了一刀。我羞的无地自容,幸好进来的是周宁,要是讨厌鬼的话,我算是在这个班里混不成了。

”放心,大家都还在操场上,没有回来。“周宁边说边朝我这边走来,我”嗖”的一声从地上窜起来。“哈哈,我不过来,你是不是要一直待在地上啊。“周宁揶揄道。不知怎么,我的倔强一下子冒了出来,我对他翻了个白眼:”我要起来就起来,不要起来就不起来,要你管?“说完我就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我偷偷用余光看着周宁,只见周宁眯起了两只眼,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我安静的待在座位上,眼望着窗外,耳朵却在聆听着教室里的一举一动,”咕咚咕咚。“这似乎是猛烈喝水的声音,然后我又听到了一阵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我松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地盯在了周宁的座位上。周宁的位置是在第三排的中间,他的桌子上只放了一个企鹅状的矮矮胖胖的杯子,我心生好奇,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企鹅杯子里放了三片柠檬,杯盖像一只企鹅扁扁的嘴巴一样,别看周宁一副美少年的样子,竟然有着一颗少女心!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学习本来就不差,再加上有妈妈的帮助,学习成绩在这个班里也仍然是名列前茅,妈妈好奇为什么我的学习热情一下子变得这么高?她思来想去,得出了一个结论:”因为女儿的对手强。“我对妈妈的猜想不置可否,却在心里乐了。其实啊,我小小的心里正在酝酿一个“阴谋”,妈妈是猜不到的,只有我想让她知道的时候她才能知道。

在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的第一天,我拉着妈妈的手来到了超市。东走走,西逛逛,因为我这次考了班级第一,妈妈开心的合不拢嘴,我一会儿在卖杯子的地方停停脚步,一会儿在卖食品的地方走走看看。妈妈早已经被我拉的晕头转向了。我仰着脸,撒娇的对妈妈说:“妈妈,我要你给我买个杯子,再要一包柠檬!”“甜甜,什么时候喜欢上喝柠檬了啊?”妈妈笑着对我说。我拉住妈妈的手,开心的笑着。心里的秘密像两朵红云般染上了我的脸颊,我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我拿着企鹅杯,像是拿到了一件宝贝似的满心欢喜,我不忍心将柠檬泡到这个杯子里,于是又拿了一个玻璃杯。我小心翼翼的将柠檬和冰糖放进玻璃杯里,看着水杯里忽上忽下的柠檬,伴随着我的心跳在上上下下的摇摆。“柠檬,柠檬。”我喃喃道,柠,宁,这个字与他的名字同音。

小小的柠檬,藏满了我的心事。我不敢把企鹅杯带到学校里去,但开始坚持每天带柠檬水。我幻想变成和张宁一样优秀的人,我也希望有一天大家可以像尊重张宁一样的尊重我。我开始不自觉模仿起张宁的一举一动,我开始变得更加谦和有礼,学会了用调侃的方式替别人解嘲,甚至开始喜欢上了体育课,只是从来也没有学会过打篮球。

(三)

那天操场上寂静无人,正是午休的时候。我悄悄溜到操场上,拿着学校发的篮球,咬紧牙关打算练习投球。我看着自己投出去的篮球呈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弯弯曲曲的着了地,就像一个喝多了酒的醉汉,没走几步就摇摇晃晃的跌倒在了地上。我泄了气,没精打采的坐到了地上。

“宋甜”。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用抬头我便知道,是张宁。我想像离弦的箭那般飞奔出去,一直躲到他看不到我的地方,可是操场太大又太空,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跑。

“张宁,现在不是要午休吗?你怎么来这儿了?”我嘴角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似是无意的问道。

“体育老师让我收回今天发的篮球,所以……”

清朗的声音一如既往,我却觉得一只小虫子在我的心里爬,似乎是有一点的失望。

“好,篮球给你。”

语音刚落,我便把篮球扔给了他,或者是我的幻觉吧,我仿佛看到了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像是在白净的皮肤上涂上了胭脂。但是稍纵即逝,他马上就恢复到了平常阳光的状态,将篮球左右摇摆,轻轻松松让篮球进到了篮里。

“你想学打篮球吗?”他一边拍打着球,一边不经意的问道。

“嗯,可是我手残”。我自嘲的冲他耸耸肩。

“想学篮球的话很容易,把篮球放在胸前。”张宁将篮球递给了我,鼓励的对我说。

“你就像我刚才那样,双手握紧,向上抛!你还记得我刚才的姿势吗?”

我突然看向他,忧郁的情绪迅速弥漫开来,眼角似乎泛起了一点点的泪滴。

我自然记得他打篮球的样子,不只如此,他喝柠檬水的样子,他调侃别人的样子,他认真学习的样子,我也都记得。可这些都是少女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他,我只愿将这些感觉轻轻放入心里,就像是追逐远方的荆棘鸟,寻着阳光奔走。

“哈哈,你果然不是打篮球的料,不过女生嘛,喜欢篮球的人本来就少。”周宁笑眯眯的看着我,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我不回答,手上似乎突然有了力量,我一个跃步,将篮球向高处抛起,篮球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召唤,它也缩尖了脑袋要往投篮筐里钻。我双目紧盯着篮球,终于松了一口气。

“厉害!你真厉害!”周宁啧啧赞叹,他甚至鼓起掌来。”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他连连说道。

我自豪的笑着,阳光暖洋洋的照射到我的脸上,沁入到我的心底。蔚蓝的天空,漂浮着的白云似乎都在为我喝彩,我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听说,你也喜欢喝柠檬水?“周宁又问道。

我吃了一惊,难道我的秘密被他知道了吗?千万不要!我战战兢兢的转向周宁,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大家都知道了,你每天早上一杯柠檬水,下午一杯柠檬水,刘洋还给你起名,说是叫‘柠檬女孩’。”周宁笑着说。

我先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开始变得又羞又怒,这个该死的讨厌鬼,总是把什么都宣扬出去。还给我起绰号,等到哪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也喜欢喝柠檬”。周宁看到了我变化不定的脸色,温和的说。

“柠檬是酸的,许多人喜欢加冰糖,我不喜欢,我喜欢柠檬本身的味道,有点苦涩却很清新。”周宁淡淡的说。

“可我不这么想。”我脱口而出。

“我看书上有一句谚语,叫做“凡事过犹不及。”柠檬呢,本来是酸的,加上糖之后就不会那么酸了。而冰糖本来很甜,和柠檬在一起就是刚刚好的甜。”说完,我冲周宁轻巧的笑了一下,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周宁,宋甜,柠檬,冰糖。我被这两个名字的意义激动的满脸通红,这两个名词似乎有了魔力,串联起原本毫无相关的事物。我看着企鹅杯,它还是崭新的,我不舍得用它来泡水,也不能把它带到学校。我静静地看着它,杯盖上的企鹅好像在和我说话,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

在往后几天里,教室里总是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我能明显感到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一回头,却什么也发现不了。我检查了一下我的穿着,没问题,作业也都完成了。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大家似乎都知道了什么事情,而这个秘密却都不愿意告诉我。

“宋甜,宋甜。”讨厌鬼从我后面冒出来,一脸的滑稽相。“我偷偷告诉你啊。”讨厌鬼一副故作神秘的样子,我一手把他推开。

“宋甜,我告诉你。”讨厌鬼提高了音量,“周宁的柠檬水里加冰糖了,和你一样。”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似万马奔腾。

“而且我还听说前天他教你打篮球了,他可从来没教过别的女生打篮球啊,而且,大家都说你常常打听他的消息啊”

讨厌鬼后面的声音我没听清楚,我心乱如麻,脑袋里却是一阵空白,我终于明白了大家指指点点的原因。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知道周宁作为风云人物,大家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也明白这样的谣言过几天就自动消失了。可我的心脏还是在跳,越跳越快。

我不再带柠檬水,随身只带一瓶矿泉水,矿泉水的味道很单一,怪不得有人把“矿泉水”叫做“纯净水”,它的味道实在是简单,除了解渴外实在没有任何的回味之处。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柠檬水,但我怕了同学们看我的眼光,这种感觉似乎使我又回到了初次自我介绍的时刻,惶恐不安、无依无助。

慢慢的,谣言果然都下去了,而我也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关注周宁,大家也都开始淡忘了那回事。只有我知道,当我在阳光里时,会想到他明媚的笑容,当我双手托举篮球时,会想到他一跃而起的矫健身姿。那是在心底的悸动,它随时随地都能让我从困倦中清醒,催我奋进的奔向远方。

时间如梭,我和周宁也变成了两道平行线,陌生到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他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低着头,似乎不想见到他,我也不再打听他的消息,沉重的作业负担似乎把所有情感都压垮了,我以为自己真的开始只关注学习,直到我知道他要转学的时候。

我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我飞奔着从家赶到学校,天空阴云密布,随时都有可能下雨。我不管不顾,跑到了教室门前,万千回忆涌上了心头。我想起了因为他是第一,所以我想当第一,我想起因为他喜欢帮助同学,所以我自愿给讨厌鬼补课,我想起因为他有看着天空发呆的习惯,所以我常常在白云里看见他的影子,我想了很多,终于想到了柠檬水,想到了张宁,想到了宋甜。

我发了疯似的跑回家里,鞋子里早已浸满了水,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件事情一直压在我心头,现在我决定要那么做。

外面的雨下得实在是大,沿路上许多的人都已经躲避在了屋檐下,路上行人稀少,在雨点的应和中,我像是一个勇士般的踏向自己的终点。可是还没等我走进学校,门卫已经关紧了大门,门卫处的窗户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今今日暴雨,放假半天。”

我像是一个皮球,突然被人抽光了气。我开始感觉到了身体的寒冷,刺骨的凉意侵袭着我的肌肤,我很冷,却提不起精神来。我朦胧的张开了眼睛,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奔跑着。我的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他说:“宋甜。”刹那间,我的世界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我有一个礼物要交给你。”我从袖子里拿出了小心塞进去的企鹅杯,企鹅杯上早已沾满了雨水。我心疼的用湿透的袖子去擦,却越擦越湿。

张宁一把夺过来企鹅杯,我看见有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下。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开心。”张宁的眼睛亮闪闪的,声音也变得缓慢。

雨还在下,却越变越小,我和张宁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天马上就要晴了,看来我们又有半天的时间玩喽。”我俏皮的对他笑一笑,大雨清扫了地面,也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终于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五)

我贪婪的呼吸着下过雨的空气,蹦蹦跳跳的往家的方向走。阳光一点一点洒落在我的肩上,我眯着眼睛看向天空,忽然看见了彩虹。

彩虹很美,是因为短暂,短暂的情感恰如彩虹一样,照亮了明媚的青春。而青春的味道却是一杯柠檬冰糖水,苦苦的、涩涩的又有着一丝丝的甘甜。

我望着天空,看到了有这样的一只鸟儿,它一直在寻觅着它的远方,它珍惜着沿途的风景,也爱着大雨过后的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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