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

苜蓿,俗称金花菜,是一种多年生开花植物。苜蓿盛产于西北一带,每逢年馑,苜蓿是西北饥民活命的主要吃食。我的曾祖母尝说,民国十八年(1929)跌了个大年馑,十七年(1928)大旱,冬季下了一场大雪特厚,天气特冷,过罢年,青黄不接,饥寒交迫,饿死的人一堆一堆的,可谓“十村九无烟”。在史称“三年困难”的20世纪60年代里,百姓人家全靠苜蓿充饥活命。正源于此,祖辈们、父辈们对苜蓿菜尤为爱吃,苜蓿曾对祖辈们、父辈们有活命深恩。

苜蓿,于汉代时,自西域传入中原。其梵语“塞鼻力迦”,或云“萨止萨多”。据《汉书·西域传》:“自武帝始通罽宾。”又云:“罽宾地平,温和,有目宿、杂草、奇木、檀、櫰、梓、竹、漆。种五谷、蒲陶诸果,粪治园田。地下湿,生稻,冬食生菜。”又云:“大宛马,武帝时,得其马。汉使采芷苜蓿种归,天子益种离宫别馆旁。”西晋·陆机《与弟书》云:“张骞使外国十八年,得苜蓿归。”这说明苜蓿主要是用来饲喂牛马头口的。又说苜蓿于光风园生焉。据《西京杂记》:“乐游苑自生玫瑰树,下多苜蓿。苜蓿一名怀风,时人或谓光风。光风在其间,常肃然自照,其花有光彩,故名苜蓿为怀风。茂陵人谓之连枝草。”古人称苜蓿为“怀风”,或云“光风”,或云“连枝草”。又据《南越志》:“零陵香,土人谓燕草芸香。”而《说文》:“芸草,似苜蓿。”《淮南》:“可续生也。”苜蓿与芸香草相似,但绝非一物,苜蓿的属多年续生草木植物。初生苜蓿芽肥嫩可口味香,牛马尤嗜苜蓿。

西汉·崔寔曰:“七月,八月,可种苜蓿。”祖辈们、父辈们尝于麦茬地里带种苜蓿。关于苜蓿的具体种法,据《齐民要术》卷三:

地宜良熟。七月种之。畦种水浇,一如韭法。亦一剪一上粪,铁杷耧土令起,然后下水。旱种者,重耧耩地,使垄深阔,窍瓠下子,批契曳之。每至正月,烧去枯叶。地液辄耕垄,以铁齿(金+屚)楱楱之,更以鲁斫斫斸其科土,则滋茂矣。不尔瘦矣。

其实,种苜蓿的方法很简单。将苜蓿籽种均匀撒在地里,然后驾牛马套耒耜用犁铧一杠一杠地翻地,待翻完了地,套蘑将地蘑平,不几地下苜蓿就会发芽透土来。当然也可用锄头,一撮一撮地将苜蓿籽种点下地去。苜蓿“一年三刈。留子者,一刈则止”。据《齐民要术》:苜蓿“春初既中生啖,为羹甚香。长宜饲马,马尤嗜。”春初所生苜蓿嫩芽堪为佳肴美味,有股悠悠草清香。待苜蓿长长长老,则为饲喂牛马头口之物耳。苜蓿最好种而又极易活,年年续生,茂盛不枯。可谓“此物长生,种者一劳永逸。都邑负郭,所宜种之”也。

在我老家陇上,大凡不好耕种的坡地陡屲里几乎全是苜蓿。北方的深秋,千林尽落叶,百草全枯萎。九冬十月,大雪纷纷,天寒地冻。最冷者当推三九,一旦入九,春风吹拂,冷是冷点,颇有大地春回天欲暖的希望。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西风颂》:“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诚然如是。谚云:“一九一草生,九九遍地生。”数九寒天,山坡背阴处的积雪尚未退尽消去,向阳坡地上的苜蓿早已从枯草丛里努出肥嫩芽儿来了。我家也养了几只羊,出圈放青草的季节全由祖父的三叔代放。一旦到了雪覆荒原的冬季,羊群就不怎么出圈牧放了,只好圈养在自家羊圈里添干草喂养。在天放晴不下雪的日子里,村里童叟亦常会一起赶羊出圈去向阳坡上苜蓿地里去放牧。赶羊到了地头,往往是长者聚在一起笼火烤、抽烟说三国五国,谝闲传。少者不是蹲在枯草丛里拾地软就是剜苜蓿,从坡前苜蓿地的这头奔到那头,直剜到夕阳近黄昏时分。有时也玩打刀刀的游戏,即就是将一把长柄剜刀竖插在苜蓿地里画个圈圈,二人一组,每人以押一把自己篮内的苜蓿为赌注,出砂锅、石头、水等手势,以“石头砸锅,水吹石头,砂锅装水”而定输赢,赢者为先;然后于三米左右远处,由赢者先用另一把剜刀投打竖插的那把剜刀,输者次打,谁先打倒那把竖插在地的剜刀谁就赢把苜蓿。往往这种游戏也会玩哭年幼者,哭闹着也要把输却的那把苜蓿讨回去。边放羊边剜苜蓿,也算是童年记忆中较愉悦的回味。

北方冬季的农村,除了贮藏在地窖里的包菜、白菜、土豆外,几乎再无什么蔬菜可食。苜蓿嫩芽乃北方数九寒天之惟一绿色菜肴,与园里芫荽、地里麦苗实即冰天雪地之几点绿缀。把苜蓿嫩芽根部用手裁净,再用清水淘洗一番,拌上些青稞面或莜麦面或玉米面,揉、搅、搓、抖均匀,摊在木屉上,搭在锅上蒸熟。出锅后,用炝热的滚烫熟油拌了,盛在碗里吃,颇为清香可口。陕西叫麦饭,甘肃叫苜蓿糗糗儿。也有人把煮熟了的土豆,用有柄的揉板慢慢揉碎,和撒了把杂粮面的苜蓿嫩芽拌在一起,调入些许油盐,摊在锅坡上,用慢火焪熟,盛在碗里吃,有股浓郁的青青菜根香,这就是苜蓿洋芋糗糗儿。苜蓿糗糗儿是老年人的最爱,边吃糗糗儿边煮罐罐茶喝,颇有田园乡土气息。孩童们最爱吃的,当推苜蓿嫩芽炒鸡蛋了。焪苜蓿糗糗儿看似简单,实则甚为讲究,干、湿、软、硬恰到好处,吃起来才爽口可心。这都是童年的回味与记忆了,而今已无法领略其真味耳。

春暖花开时节,清明前后最流行吃苜蓿菜。把从地里掐来的苜蓿,置入锅里热水中煠,待沸捞出,用八卦竹罩或铁罩把水沥干,拌些油盐调匀,当下饭菜吃。北方农村吃得最多的就是洋芋酸饭,记得祖母和母亲常将土豆块与苜蓿下在一起煮,待锅里水沸,先将苜蓿捞在罩里沥,再用慢火煮土豆块,待土豆块煮熟了,就将擀好的杂面饽饽或荞面饸饹或白面片片倒进锅里煮,煮好面,就向锅里调碗酸菜浆水,有勺子搅匀后,就是北方人常吃的洋芋酸饭了。除了盐与油泼辣子外,就是各种各样的咸菜了,若有苜蓿菜下饭那就有口福了。清明上坟时节,家家户户用苜蓿炒土豆丝为供菜,白土豆丝、青苜蓿菜和炒在一起,既好看也好吃。

而今崇尚绿色食品者认为,苜蓿营养价值很高,含有最丰富的维他命K,成分之高,驾乎一切蔬菜之上。其他如维他命C、B也相当丰富。但维系人类生命主宰的仍是谷物,若只食蔬菜而不食谷物,久而久之必亏气血,女子不无停经之嫌,男子则气血亏虚。想康健者,须以谷物为主食,以蔬菜为副食。在饥荒岁月里,苜蓿的有活人性命的作用,但因无谷物可食,把人都吃得面黄肌瘦。往往因食野菜过多而腹泻不止,很多人因此而丧失性命。在太平盛世,苜蓿亦是城里人口中的美味佳肴,亦是养生健体的绿色食品。祖辈、父辈们对苜蓿有着特殊的情怀,总是爱吃苜蓿菜、苜蓿糗糗儿。我则最惦记的是苜蓿炒土豆丝的清爽,苜蓿炒鸡蛋的醇香。

据《本草纲目》载,苜蓿亦作牧宿,亦称木粟,亦称光风草,亦称怀风,茂陵人称连枝草,《金光明经》谓之塞鼻力迦。宿根自生,主饲牛马。北人爱啖苜蓿,江南以无味故不甚食之。宗奭曰︰“陕西甚多,用饲牛马,嫩时人兼食之。有宿根,刈讫复生。”李时珍曰:

《杂记》言︰“苜蓿原出大宛,汉使张骞带归中国。”然今处处田野有之,陕、陇人亦有种者,年年自生。刈苗作蔬,一年可三刈。二月生苗,一科数十茎,茎颇似灰。一枝三叶,叶似决明叶,而小如指顶,绿色碧艳。入夏及秋,开细黄花。结小荚圆扁,旋转有刺,数荚累累,老则黑色。内有米如米,可为饭,亦可酿酒。罗愿以此为鹤顶草,误矣。鹤顶,乃红心灰也。

苜蓿长长时开紫花,长老时结黑籽。苜蓿活似决明叶,亦非鹤顶草。

或云苜蓿味微甘、略淡,性凉。少食苜蓿好,多食苜蓿则会导致冷气入人筋中,令人消瘦不已。苜蓿同蜜拌食,有下利功效。或云苜蓿安中利人,可久食。或云苜蓿利五脏,轻身健人,洗去脾胃间邪热之气,通小肠诸恶热毒。苜蓿和酱煮食,亦可作羹。或云苜蓿利大小肠,干食益人。苜蓿虽无毒,然气味苦、平,青涩味浓郁,剜苜蓿嫩芽或掐苜蓿苗,须先置滚水里煠熟,待水浸淘去苦涩味,方可油盐调食。

苜蓿在农村的用途极广,初生苜蓿嫩芽堪为北方数九寒天之惟一绿色佳肴。春暖时掐苜蓿苗可作菜作羹。待夏季长长时,主饲牛马。苜蓿一年可三刈,刈毕头茬苜蓿,二茬初生苜蓿苗亦可煠酸菜吃。待刈毕三茬苜蓿进入冬季后,或用甩棍在苜蓿地里打草,可用来饲牛马或烧热炕。向阳的苜蓿坡地,亦是冬季放牧牛马羊的最好去处。苜蓿宿根可再生,往往种成一块苜蓿数十年不衰,又抗旱耐涝。苜蓿根亦可入药,气味寒而无毒。苜蓿根主治热病烦满、目黄赤、小便黄、酒疸等症,捣取汁服一升,令人吐利即愈。李时珍曰:苜蓿根捣汁煎饮,可治沙石淋痛。冬季苜蓿地还会生一种叫马皮泡的中药,别名牛屎菰、灰泡、蛇枕、多形马勃。有清热利咽、解毒敛疮、止血等功效。主治急性咽喉炎、肺炎、肺脓肿、外伤出血、鼻衄等症,疗治小儿口疮特有效。而今农人已不再种地,大片良田荒芜。耕田种地不再用牛马犁地,苜蓿也没多大用处了。但苜蓿嫩芽、苜蓿苗,已是城里人赞不绝口的绿色佳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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