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奶奶小卖部:第一夜-墨水娘


      秋天下午的太阳懒洋洋的,透过四四方方的玻璃暖暖的洒在猫奶奶的毯子上,鹅黄色的光束里看得到跳动的灰尘颗粒,它们调皮地跳上猫奶奶的鼻子。阿嚏!它们挠了挠她的鼻子,成功的吵醒了猫奶奶。猫奶奶揉揉鼻子,再揉一揉朦胧的眼睛,唔,已经下午了啊。收起膝盖上的毯子,慢慢地站起来打开门亮出招牌——猫奶奶小卖部开店啦。

    下午来小卖部的客人总是比较少呢,猫奶奶不紧不慢地泡了壶茶。端着暖暖的茶杯,坐在老摇椅上,猫奶奶看着暖融融的太阳眯起眼睛蜷缩在毯子里活像一只大猫,又是可爱的一天啊。

    猫奶奶家没有猫,不光猫奶奶家里没猫,整个村子也没有一只小猫。不过大家都开玩笑说,有村头的猫奶奶还要什么猫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猫奶奶像猫一样白天老打瞌睡,可是晚上格外精神,老是锁在她的大毯子里面呼噜呼噜地睡觉,活像一只猫,所以大家都叫她猫奶奶。村里的人谈起猫奶奶都会笑,多可爱的一个老太太,活像个小猫一样。但是猫奶奶从哪里来的呢?没人能答得上来,即使是村里最老最老的大叔也不记得了呢。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村子存在以前猫奶奶就守着她的小卖部在那里了。

     天色暗了下来,猫奶奶眯着的眼睛张大了些,人也终于精神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点了一盏灯,暖暖的黄色,猫奶奶最喜欢的颜色。好故事总是要等到晚上才出现。

      “请问,有墨水卖吗......”这不,生意来了。猫奶奶趴在柜台后面,瞅了一圈也没看到声音的主人。“有的哦,但是你在哪里呢?”猫奶奶摸着自己的老花镜,又看了一圈。“这里这里,奶奶往下面看。” 哦,猫奶奶弯了下腰,一个小姑娘垫起脚尖扒着柜台往上面看。真的是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啊,穿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全身都是雪白雪白的,露出来的皮肤也是。手腕纤细让人想起来冬天飘下来的一片一片六边形的雪花。

      猫奶奶轻轻地递给她一瓶墨水,很轻很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怕融化了这位小姑娘。小姑娘接过墨水,打开盖子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她舔了舔舌头,脸色似乎红润一些了,抬起头问猫奶奶多少钱。

      猫奶奶露出了猫一样小狡猾的笑容“我这里不收钱,但是可以拿故事来交换,讲个故事给我听吧”说着猫奶奶不知道在哪儿摸出一个小瓶子摆在柜台上

      小姑娘歪了歪头“故事嘛,倒是有一个,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小姑娘舔了舔嘴角沾上的一点墨水,声音像是冬天落下来的雪花一样很轻很轻。

    很久很久以前,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家家户户都烧瓷器。大大小小的花瓶,零零散散的锅碗瓢盆瓦瓦罐罐都有陶瓷的影子。这里出产的瓷器釉质水亮透光,纹路温婉俏皮。别人都说小镇上的水土养人也养物,这里的每一件瓷器都带着灵魂出炉。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镇上的马车越来越少,青石板的路被铲平,修成了漆黑的柏油马路。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小镇,好在爷爷奶奶们还是过惯了小桥流水的生活,依然留在小镇上,配着一窑一窑的瓷器,有的古朴,有的灵秀。

      有一天的下午,一家的老爷爷喝了点小酒,依偎着下午的阳光看着院子里一树开得刚刚好的梅花。越看越欢喜。可惜这一树梅花开不了多久啊,兴致来了,老爷爷拿起笔墨,在一素胚上几笔勾勒出一枝婷婷袅袅的墨梅。再后来就是几天几夜炽热的窑烧,这就是她关于自己从哪里来的全部回忆。待她睁开眼时,老爷爷捧着仍然温热的瓷瓶笑开了花,这是今年烧的最好看的一件瓷了。

     她是瓷瓶上那一抹墨梅,爷爷烧的瓷都是有灵性的,她也是,爷爷的温柔的笔触赐予了她灵魂。瓷瓶被摆放在堂屋正中的桌上,面对着大门。每天下午的时候她可以和爷爷一起晒晒太阳,看看院子里那株梅树。看它光秃秃的覆上皑皑积雪,看它开出小小的红花,看它棕褐的枝条上抽出点点绿色,看它舒展的叶片被夏日的烈日晒得油亮。时间好像过的很慢很慢,只有她和爷爷看着院子里面花开花落。爷爷烧了大半辈子的瓷,自己留下的却不多,那些年纪稍大的瓷性子都随爷爷,它们十年如一日地待在阴凉的木架子上,十年如一日的安静寡言。她有时候趴在瓶口上张望,想多看到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外面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爷爷的屋子里多了一个男孩,十多岁的样子,模样和爷爷很像。她有些怕生,躲在瓶子里听外面叮叮咚咚的搬行李,但是爷爷好像很开心,她猜男孩儿是爷爷念叨已久的小孙子,爷爷有时候通电话总会提起他。爷爷的屋子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把头凑到瓶口看一看外面的样子。挺拔秀气的一个小男孩儿,真的和爷爷很像呢。不过,他和爷爷又很不一样,他身上,有外面的气息。

     他看着桌上的素净的墨梅瓶,别致俏皮,不愧是爷爷的手艺。诶,是错觉吗,一个小姑娘从瓶子里偷偷爬了出来。再仔细看看,居然是一个墨色的小姑娘,衣袖和眉眼都泛着氤氲的墨色。像是,画里面钻出来的小妹妹。水墨点染的眼睛盯着他看,眼里好像泛着一层水汽朦胧。

       “那个,你在看我吗?”

       啊,他怎么会看得见。她吓得一溜烟钻进瓶子里,墨色的线条因为慌乱而舞动。

       “我看得到你的,别怕,爷爷告诉我他小的时候也看得到瓷器里的小人儿,没想到不是哄我的故事,竟是真的。”

        “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保证。”

          她慢慢浮出瓶口露出半个脑袋,男孩儿凑过来对着她笑,真像爷爷烧出我那天笑的样子啊。

         “你真的看得到我,你不害怕吗?”

         “嗯,能看到,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爷爷也能看到我吗?那他为什么没和我说过话?”

           “爷爷说他小时候也能看到,后来渐渐地就看不见了。爷爷说他做瓷器的时候能感觉得到,不一样的瓷器灵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他伸出手来碰碰她,指尖像是碰到一团柔软的雾气,飞舞的墨色线条温柔地缠绕着手指。这次寒假回来陪爷爷真是太棒的选择了,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没有来爷爷这里会错过什么。

        他给她讲城市里有高楼,有很多车,还有立交桥。晚上的时候站在桥上看风景,一辆接一辆匆匆忙 忙的车飞驰着赶向地平线的另一端。黄色的红色的尾灯连起来像条会发光的大虫子,咬着夜晚的尾巴不肯松口。晚上来的时候,家家户户大大小小的屋子都会亮起灯光,从天上看就像是地上长了个银河。从天上看,她激动地弹出大半个身子问他“”你会飞吗,那这里从天上看是什么样子?“

       “我也只在电视上看过啊,人又没有翅膀怎么能飞,你能飞吗?”

      “我只是瓶子上的墨梅啊,而且我年纪太小修为不够,灵体也不稳定,只能留在瓶子里哪儿都去不了”.她有些苦恼的歪了歪头。“不过我很快就会长大啦,和柜子上的那些老瓷器一样厉害呢,不过他们都很安静,也不怎么和我讲话。”

     “那,在你长大之前我就帮你看外面的世界好了,你想看什么我讲给你听啊!”

      “我想看........”

       她想看的太多太多,刚好他也有好多好多要讲......

       他觉得在家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每天早上在暴跳如雷的闹钟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洗漱,几口咽下早餐匆匆奔赴学校。每天都差不多,上学,写作业,短短的课间和同学玩闹一下。每天都差不多。在爷爷家里,每天都一样,每天都过得很慢很慢。每天早上和小镇一起醒来,洗漱后和爷爷一起出去吃早饭遛弯儿,看看小镇的风景。他喜欢小镇的天空,小镇不小,但是天空看起来很大没有边际,看着看着就能陷进一团团干净的蓝和白里。更多的时间,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和爷爷一样,他不喜欢说话,可是跟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爷爷白天总和他的陶土瓷器在一起,他总是和她在一起,给她讲外面的世界。有时候讲他的城市,有时候讲小镇,有时候讲讲天空,晴天的时候它是爽朗的蓝色,傍晚有云霞的时候是炫丽的红紫色,他甚至背了一段课本里的火烧云: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见也没见过的颜色。明明老师要求背诵全文的时候一点都不喜欢这篇文章,可是顺嘴说出来的时候,一字一词慢慢地咀嚼才发现文字可以这么美这么简单。他看着她呆呆的样子,觉得读书写字也有趣起来。下午的时候,他会趴在桌子上写寒假作业,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写,默默地在心里念。他最喜欢每一次作业最后的阅读欣赏部分的小诗。写完作业之后放下笔,他回忆老师教过的朗诵技巧,抑扬顿挫富有感情地朗读小诗。开始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笨拙的朗读技巧,读着读着,他觉得这些小诗就像是白天看到的天空,看久了就会舒舒服服的陷进一片片的文字里,那些文字温柔地包裹着他。他们有时候在金色的康桥河畔,有时候在有丁香花香味儿的雨巷,有时在黄鹤楼上看长江里漂泊的孤舟,有时看窗前明月光凝成一片清冷的霜,有时停下马车看一片如火的枫叶。他细细地读,她痴痴地听。他们贪婪地探索着文字中的美景,还有景色里浓的化不开的百味情绪。两个人虽然懵懂,但是也感受得到景里面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同样的景,看的人看的时间不一样,那也是不一样的,他们都知道的,只是心里憋着个什么东西,说不出来。

      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爷爷这里的生活慢了,每一天时钟都转得飞快,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甚至连作业都不够写--借着写作业的理由,他晚上可以在桌边多赖一会儿,多读几句他们都喜欢的诗。初雪的时候他们一起数着天上掉下来多少片雪花,他数的总是比她少。他跑出去接住一片大大的雪花再冲进来递给她看,可是雪花早就在他掌心里融成一小滩水。他有点沮丧,爷爷又不让他乱动家里的瓷器,不能把她带出去看雪花。快一点,再跑快一点就能让她看到雪花。他一次又一次冲出门外接住雪花,再飞也似地冲进来。她笑靥莹莹地看着,小声又清脆地喊着加油,如果她有腿的话一定已经开心锝蹦起来了。他的帽子和棉袄粘上雪,进屋一融化再让外面的风一吹,结成了一粒一粒的雪籽,头发也粘湿了。在尝试了十七次之后 ,他终于把一片半融化的雪花带到了她眼前。雪花在他手心迅速地变成透明的,更快地失去了清晰精巧的骨骼融成一摊没有差别的水。虽然很快,但是足够让她看上一眼了。外面一片片白茫茫的雪花竟然有这么精致的样子,她惊讶得线条都狂舞起来,墨色氤氲。

      “看吧,我说雪花是六角形的吧!”

        他骄傲的样子配上粘湿的头发和冻红的脸有些傻气,她笑地更开心了,但是不能告诉他是在笑话他的傻气,觉得自己有点小坏呀。

        雪后没几天,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开始只是棕褐色的枝干上多了一粒一粒的花苞,小小的一团红,一点一点地开。他们俩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大门数数看今天多开了几朵梅花。白得反光的积雪映着火红的梅花,格外好看,他们能静静得看一上午。他想,要是自己也会写诗就好了。把这一刻的美景保存在文字里,即使花谢了也能拿出来,和她一起在诗句里再看一次这景色,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新年很快到了,小镇虽然平时冷清,但是年味儿十足。他有点怕得去点了新年的鞭炮,扔下火柴一溜烟地跑进堂屋里,捂着耳朵听炮仗炸出热闹的噼里啪啦。他告诉她,这叫爆竹声中一岁除,他们俩都离长大又近了一步。午夜时分,远处有人放起了烟花,堂屋里可以看见的一点天空刚好把烟花框了进来。她静静地看着,原来这就是开在天上的花儿。

        日子过得很快,匆忙的新年一下子就走到了尾巴。他兴冲冲地说着

       “今天是元宵节,街上有花灯,说不定还会有你喜欢的烟花!爷爷说有各式各样的花灯,有观世音菩萨,有哪吒的,还有大老虎。爷爷说他也可以给我扎一盏灯笼,可以提溜着逛一夜,回来还有元宵吃!”

“那......你可要好好看着,回来别忘了讲给我听......”有点勉强地笑了笑,可惜我不能自己去看一眼啊,就一眼也好,没了这枝墨梅,我哪儿也去不了......

沉默,还是沉默。他不作声走出了堂屋,他也很沮丧吧,有我这样一个哪儿也去不了的朋友......

半晌,他又回来了,提着一个精巧的小灯笼,笑的傻里傻气的,一个灯笼能开心成这样。他笑嘻嘻的给她看新灯笼,小小的红色灯笼,最普通的那种,诶,上面还有一株墨梅,黑色的墨迹还没干透。

      “我让爷爷帮忙画上去的,和你长得像不像,试试看能不能钻到灯笼上的梅花里。”

     这样啊,怪不得笑得那么傻气。她伸出手指碰了碰灯笼上的墨迹,好像呲溜一下被吸进了一个洞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从灯笼里探出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两个人对着傻笑,笑得脸都疼了。

     “走,看花灯去!”

       原来人间是这个样子,本来不宽阔的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花灯,红红绿绿,像是开在地上的一片烟花。有莲花灯,有纸扎的娃娃,有闹海的哪吒,有威武的舞龙。诗里讲的都是真的,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她瞪大眼睛一刻风景也不想错过,下一次看就要等到明年了,明年还能和他一起看花灯吗?

       “那个,我明天就要回家了。”

       “嗯......”

        “我还会再回来的,暑假的时候,寒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和爷爷的。”

        “再把那次我说听不懂的诗念给我听吧,我好像有点懂了”

         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

      不作一行飞……

     南飞的的雁会回来,你也会吗?奇怪,明明还没走就在想什么时候再回来。可惜我只是一株墨梅,哪儿也去不了,要是能像书上讲的人鱼公主一样长出双腿来该有多好。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

        在这之前,她的人生里只有相遇,从未有过别离。

        小姑娘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猫奶奶背后的老古董挂钟。“哎呀,这么晚了!”

        猫奶奶对这突然的间断很不满意,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呢,故事的然后呢。”

        小姑娘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撒着娇说:“然后来不及讲了,我今晚还要赶路去探望一个朋友,等我明天回来了再讲好吗。实在是太久太久以前的故事了,我也有点儿记不清了,我得好好想想。”

        “那说好了哦,明天继续讲。”

         “说话算数!”小姑娘踮起脚,伸出小拇指和猫奶奶拉拉勾,转身走了,小小的影子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猫奶奶把柜台上的小瓶子盖上盖子,放到耳边晃了晃,恩,果然是讲到一半的故事啊,只装了大半瓶的样子。不过没关系,这才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夜啊。后面还有很多个夜晚。

         好故事都在晚上出没,明晚会有什么样的故事送上门呢。

          猫奶奶的小卖铺,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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