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蓝藻吧里,气泡弥漫,水雾升腾,闲谈的鱼客渐渐抬高了声音,在争论着什么。店主墨柒给一桌鱼客送上鲜氧酒萃和岩苔茶点,麻利地收走临桌上杂乱的蚌壳杯盘。游动穿梭在水藻间,墨柒不动声色地,听着酒客们谈一个杀手。
“你们是没看到,北湾一霸金花鲲的下场,惨得呦,全家老小无一幸免,据说就是那个杀手干的……”一条肥硕的鲶鱼一边说,一边压惊般喝了口酒。
“无凭无据的,我可不认为是杀手阿……那个谁干的,大家都说他剑法狠厉,但从不伤及无辜。”一旁年轻点的鲭鱼摇摇头。
“金花鲲是自作孽,累及了家小。他所在的赤金帮,帮主金飞鲈已发下江海令,追杀仇家碧海帮的二当家海无明,这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凶手是谁了?阿不发那家伙,师出有名,行事周密,总会提前告知他的‘猎物’死期将至,还算有杀手风度……”一鳜鱼老者不似小辈们一惊一乍的,他敢直呼那杀手名字,消息也灵通,把事情说了个明白。
“老伯,噤声。”肥鲶鱼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很快扫视了一圈八九桌鱼客,“有传言说,阿不发出现在过这家藻吧。”
“你担心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他找不到你身上,况且,很难说那些‘猎物’是不该杀的,对吧老伯?”鲭鱼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鳜鱼老者饮尽杯中之物,叹了声:“多行不义必自毙……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那阿不发,虽是替苦主仗剑行义举,但这世间的冤仇何时报得完,何时能结束。”
“老爷子,冤仇报不完,可含冤而死者的激愤却能得以伸张,震慑那不知悔改的强权者、施暴者,要他们明白,天地间该有所敬畏,弱小者的生命不是白白被践踏而没鱼在乎的。”一声微微颤抖的清亮声音从隔桌响起,众鱼回头一看,是一只小小的种类少见的荧蓝水母。
鳜鱼老者看他一眼,点点头,不再说话,鲶鱼和鲭鱼也若有所思。待他们听到店主墨柒沉声问:“要去了吗?”循声望去,那只水母准备离开,藻吧外不远处影影绰绰,是条醉醺醺的锦带鱼。
“你想说什么?”锦带鱼游得远了,突然停下发问,醉态全无。
身后东躲西藏的小水母听到声音愣了一下,他慢慢地游到离锦带鱼近一点的地方,一背身,吐出一颗蓝玉珠,身体不再荧蓝,他定定地看着锦带鱼说:“这是我家祖传的宝鳞珠,含着它潜海翻浪,不惧风暴……您,一定要收下。”
水母轻轻一推,宝鳞珠便荡至锦带鱼面前,那鱼不应不答,不知从哪儿拿出个荆麻水皮袋收起了玉珠,小水母重重吐出六个字:“啸湖庄,翻江鳄。”锦带鱼拍了拍水皮袋,以示回答。
过了几天,奇蓝藻吧中。
老客鲶鱼和鲭鱼跟邻桌一桌青海贝热烈讨论着两个名字:“翻江鳄……阿不发……”
众海贝七嘴八舌,个个碎碎念:“那死的可是翻江鳄呀我的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真的是阿不发干的?他也太强了。”“翻江鳄恶贯满盈,阿不发——帅。”“啸湖庄方圆百里,被那恶霸逼迫得家破鱼亡的可不少,活该。”“虽然这么说,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敢管到他头上去。”“作恶多端呀,死在回庄的叠浪口,据说有鱼听到很大的打斗声。”“据说阿不发身受重伤。”“据说啸湖庄全庄发血誓要找到阿不发,但江河湖海一十八路没有响应他们的。”“据说杀手阿不发消匿了。”
“咦?话说……你们谁见过阿不发的样子?他是什么物种,男的女的,姓甚名谁?”肥鲶鱼听了一圈,急得插不上话,忽然提高声音发出一声疑问。果然,青海贝们停住了话头。
“这个杀手还真是神秘,大家除了名号其他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请他出手的鱼都是怎么找到他的。”鲭鱼也很纳闷。
“哎,打住,别想着找他,找他的都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主儿,你敢去找?”“不了不了,好奇而已。”鲭鱼赶快打断鲶鱼那吓人的问题。
店里的鱼儿渐渐稀少,终于清了场。店主墨柒在一圈拦上几道藻带,门头挂上风荧灯,打了烊。他一回头,对着店里一处角落说:“你还在啊……那谁,你放心,没事的。”
原来角落里躲着只透明的水母,他边说边抽泣起来:“阿不发……真的没事吗?我知道她受了很重的伤,翻江鳄害死了我的爹娘,他们虽有独门功夫,但翻江鳄性情凶残,还有一双绝世惊涛锤,很少有什么敌手……她一定受伤很重吧……大仇得报,我的谢意无以言表……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忙的……我……”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告慰风舒云逸二侠了。”墨柒轻声对小水母说了好一会儿话,送他出去后,墨柒推了推店后水藻杂乱处掩盖的一方珍珠岩壁,石壁开了个仅容一鱼通过的洞口,待他进去,岩壁又恢复了原样。
“阿发……太危险了,以后你决不能再做这样没把握的、伤害自己的傻事。”墨柒的妹妹墨阿发,气息不稳地躺在水绒草垫上,听哥哥唠叨。
“第五十九次。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五十九次了阿柒哥,每一次,我都记得牢牢的,你看我已经能吃会喝精神爽利闷得跳脚了,你就别担心了。而且……碰上这样的事,你不也会不顾安危地接受?”墨阿发牙尖嘴利地回几句,偷偷看了墨柒一眼——他的右鳍、左眼,都早已失去。
墨柒拿起倚在草垫边的那把剑——试霜,轻轻拂拭,阿不发看着那由古鲸骨古沉木制成的名剑,小声说:“试霜剑指不平事,是墨门世代相传的信念。既是别的鱼找来,自愿献出了最可宝贵的东西,且你已详细调查过那血海冤屈。杀了该杀的,就是我要做的,性命已然交付度外。况且,况且,有鱼献出的‘宝物’,竟是自己的生命啊……”
没等墨柒回话,阿不发赶紧说:“你一定要答应我,同意我去做那件事。”
沉默了好久,墨柒把剑轻轻放下:“性命相托,唯以性命相博,我不能奈你何。”便出去了,阿不发叹了口气。
一个月后,鲸落湾出现了一条锦带鱼小小的身影。
遥远的奇蓝藻吧里,每条鱼都在谈论着杀手阿不发将要在鲸落湾击杀东门海第一刀客怒浪鲨的惊人事件,原来威名赫赫的怒浪鲨,也做出过不为众知的恶事。没有鱼注意到平日沉默寡言的店主墨柒,今日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只紧紧盯着店外飘动的绿藻。
巨大的影子在鲸落湾海波中出现,阿不发拔剑,如卵击石,快速绕行,被断后,狠狠出剑,如擦伤轻细,暴起,冲刺,怒浪鲨吃痛遽转,划伤阿不发,沉潜,至腹底击剑,每一剑,都死命狠击,直至浑身血污,痛击百十剑不止,又被怒浪鲨尾翼尖光刃扫过……
那天,直到藻吧里不剩一鱼,直到四周围沉寂如墨,直到有酒客又登店,墨柒都没动一下。
直到再次到了打烊时分,店内空空荡荡,墨柒终于想到要去挂上风荧灯,他一动,身子不由得歪了一下,静夜里,他听到一声疲惫的轻而脆的声音从远处细弱传来:“阿柒哥,快拿救命的沧浪酒来,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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