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 夜雾

夜雾

文 / 陆长君

图片为自摄

开完会,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夜雾尚且没有散。

薄白的一层乳纱游浮在空气中,像是揉碎了的时间因子散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渺然中让人生出些被遗弃的错觉。我们所处的世界,究竟是不是大千红尘中一颗离失了洪流的尘埃?或是诸般神佛最不忍忆起的一处弃子之园?不过是啊,在以顶礼膜拜的姿态领受罪罚笞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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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黑色的人影消失的很快。半眼未曾跟紧,便眼见得他钻入了聒噪人潮之中消隐无踪了。像是一尾急欲将自己匿入莽乱丛藻中的黑鱼,没有任何一寸异端的水流可以渗入、侵扰他的秩序世界。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叩开他紧闭的心门。

“他但凡稍微走的慢一点,都值得付出。”

同学的声音骤然在耳畔荡响,只言片语便如刮骨疗毒的锉刀一般直指我内心那穴晦暗深处。纵然是夜雾酿的浓重,像祭祀光阴的米酒洒落在空中,我都可以从她分明的眉眼之中读出五分慎重、三分戒备、一分不屑,和一分隐隐的厌烦。

这话递的太冽、太凛,逼的我无所遁形,自也是无从搭腔。于是伪装似的沉默便如夜猫一般溜了进来,嚼食着我急欲掩饰的无措,也勉而填补了此间几分钟话不投机的空白。

不觉间便至岔口,头也未转地与她道了别。一个人往超市去了。

掀起厚帘子的一刻,白色炽光灯霎时便驱散了周身阴霾,却无端引得我的步子骇而一顿。实则我并未感觉到饥饿,甚至已不进晚饭多年。从前为了减去身上多余的赘肉,节食早已被自己生生养成了习惯烙印在了骨骼里,变成一副锈迹斑驳万斤之重的锁链,攀缠在单薄卑己的灵魂上。直至,后来的现在,几许人间烟火、一肴醉人美味便可轻松慰暖的那种肠胃上的富足感,于我而言,已成为世间最不可触碰的禁忌。

人啊,不知道要加给自己多少重锁链才觉得够。

但就是,突然想这么走着、逛着。逡巡在林立货架之间,被华彩繁丽的各类包装食品包绕着,恍然中也生出了几分生命正在热烈燃烧的错觉。但理智是一条蛇,无时无刻不在吐着细长毒信、死盯着原欲这只怪会搔人心痒的短毛畜牲。想拿些什么,但终究没拿任何不该拿的——我指那些高热量却分外美味的食物。只是熟稔地绕去了冷藏区,从冰冷的冰柜中取下了一块鸡胸肉。而这,已是我惯食了许久的晚餐。

结账、道谢、从超市里走出来。这时,夜雾仍然未散,迷濛稠浓的缭绕在身周,在路灯的映照下在人身周勒出模糊廓线,形成了一层极薄的保护罩子,竟让人觉出几分安心来。这时候,校园林荫路上的行人并不少的,慢慢地走着,看到许多行色匆忙的人影或自身边翩过、不留痕迹,或自眼前出现又消失,不知去往了哪里。

但,每人身上都笼了那么一个薄白的、微晕的、时而明晰时而模糊的罩子,只是每个人都不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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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之故,后背的生理痛也便大摇大摆地亮相了他的忠友身份。于是锁链便在身上现了形。也正是在这时候,才见到了这条林荫路在白日里或是无雾之夜里绝难得见的景象。

你见过不知终点的甬道吗?

是夜雾成就了这条路以另外一层哲学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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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两旁,两列冬树交错而立,在冷硬微湿的柏路面上投下枯枝淡影。淡白黏稠的雾气一团一团得充盈在前方,又如鬼魂般在身周飘荡,时空凝滞间,弥出了将你紧紧包缠其中、神秘而森冷的迷离景象。你走在这条生命的甬道里,亲身感受着它的深邃和冗长。时而有过路者与你擦身,带着罩。路灯照明了你迈过的每一步方寸,你不知道终归何处,但那雾一直满足着你探密寻踪的可笑欲望,且前方一定恒常有微明灯光。也是在这时候,撕开了鸡胸肉的包装袋。刚从冰柜里取出的鸡胸肉,不仅冰冷而且微腥。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吞了下去。仿佛味觉与温度已是世间最无关紧要的事。吃下去的,不过是让机器再度运转起来的原油。慢慢咀嚼着、走着,突然的,从道路一侧的草丛中蹿出一只花纹野猫,从眼前飞奔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另外一边的草丛里。真不由惊了一惊,此时才发觉嘴里这块冷石一般的鸡胸肉确实有些咸了。它甚至都不堪成为一口合格的猫粮。可是这并不影响牙齿与舌头去碾碎它、搅拌它,并不影响它滑过空旷而湿黑的食道,侵入温热五脏。也是此时才恍然,虽然我将生命之路看做一条幽邃的甬道,而生命,或许只将我视作一块咸而冰冷纹理粗糙的鸡胸肉罢了。

“你该好好学习。”

那位同学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是啊,我该好好学习。

我怎能不知呢?

但她如何知,这是我从小到大,最早被人蛮横塞入脑袋中的一个道理。

图书馆的灯光慑散夜雾壳甲,我想告诉所有人,我其实都明白的。

我深深明白着:

做荒野中独一支兀自绽放的冷情玫瑰,孤独,原是我最摄人心魄的骄傲,

而对爱的渴望与终不得爱神的眷顾,也成就了我永生的劫数。

我走上台阶,走入那光彩流丽的阔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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