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一九九二年腊月腊八这天,黑宝湾黑家格外热闹,这是黑老五家女儿出嫁的日子。满脸沟壑的黑老五难得放下了终日不离手的烟锅儿与老伴热情的招呼着左邻右舍。

腊月隆冬时节大西北的风,格外凛冽,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来了,个个儿皮肤黝黑,男人们拿着烟锅绑着眼袋儿讲着今年的收成以及牲畜的生长状况,女人们裹着头巾,嗑着麻子不顾嘴角的残渣,哈哈哈大笑,聊着黑老五家女儿所嫁的女婿的家境之类的。

新娘子黑粉丽就在边窑,斑驳的木门上红底黑字的对联赫然醒目,门帘上用浆糊沾着囍字,木门槛中间已经在年复一年的踩踏中凹了下去,门槛下面打了一个洞,供猫在夜间出入。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土炕上铺着两页沙毡,一床被子灰黄不堪,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这就是新娘子平日里住的地方了。

此时的黑粉丽坐在镜子前,打记事起她就一直在干活,晨起倒尿煮饭喂猪样样都少不了她。今天不用干活只需打扮自己,倒让她有了坐立不安的感觉。说是打扮,其实也只是农家人尽其所有让自己体面一些而已。

红色的棉袄只有最外层的面子是前两天在集上买的新布,棉花和里子都是之前的旧的,在她与母亲细细洗过晾干后缝制的,蓝色的棉裤是翻洗了母亲结婚时只穿了一次的棉裤,足足有十八年了,唯独这双母亲熬夜赶做的上马鞋是新布新线做的。这深绿色的上马鞋是当地的风俗,每个姑娘只有在结婚时候才可以拥有一双这样的鞋子。

粉丽爱惜它。

正当黑粉丽在思索该怎么入手打扮自己的时候村里几位老妇齐刷刷的围了进来。这是母亲特意为她请来帮她打扮,陪她说话的人,她们几个也是黑老五两口子特意在村里选择的,都是平日里比较有威望也为人和善的女人。他们首先为粉丽扎了两个辫子,油亮的辫子垂在鬓边,显得脖颈分外白皙,接下来便是绞脸了,这是只有女人在结婚的时候才可以做第一次的美容了,只见她们把一根白线绕在两个手指头上,随即在脸上绞来绞去,一会儿,汗毛被拔光,眉毛修得齐整,脸上也光滑、白净多了。清贫人家的丫头没有什么粉脂,只是用燃烧过的火柴的黑灰描了描眉毛。即便如此,这也是粉丽长这么大打扮的最美的一次穿的最新的一次了。或许,这也是她这辈子享受待遇最好的一天了。

一切收拾妥当,就只等新郎来接亲了。

粉丽要嫁的男人离的并不远,坐驴车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是一个叫瓶子的高个子男人。瓶子家是比黑粉丽家条件好不少,瓶子的父亲胡百喜在村里当村主任,那是一个有些哮喘声音沙哑的男人,而瓶子的母亲则是远近闻名的“母夜叉”了。她那个脾气一点就着,蛮横无理。而瓶子就随了他母亲的脾气。

不管脾气地位如何,但是给儿子娶媳妇还是不能马虎的。

胡百喜为儿子打了一孔新窑,赶制了新毡,炕周围也用泥刷的光滑崭新,炕煨的通热,一开门就能感觉到暖烘烘的气流扑面而来,窑门口红底黑字的对联赫然醒目“燕尔新婚恭迎亲人聚、良缘喜结诚欢朋友来”这不仅仅展示了胡百喜夫妻二人对儿子儿媳未来生活的期许,更为隆冬时节萧瑟的景象添了一份热闹。

迎亲的队伍一大早就准备妥当了,棕红色的骡子毛刷的整齐干净,骡子的头上的大红花鲜艳夺目,平板车也已经套好,板车上铺了一床褥子,丝绸的红被面铺在最上面。这就是新媳妇要坐的交通工具了。这可是十里八村的头等待遇,一般的家庭都是新媳妇骑了驴来的,胡白喜作为村主任事事均想出人头地,也具备这样的能力。几位迎亲代表先吃“碗子”为迎亲做好准备。用晒干的萝卜和粉条做的汤,外加一个鸡蛋,这里家家户户有大事小情都是这样的吃法,早晨都是碗子,正式开席时候便是标准的“十大碗”了。

在锣鼓敲敲打打鞭炮阵阵的气氛中,迎亲队伍出发了,迎亲其实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被挑选出来的人不仅是德高望重受到欢迎的人,而且在接亲之时会收到男女双方家都受用长的回礼,可以说是面子里子都受用了。

赶着骡车在山路间盘行,上坡、转弯、上坡......边走边放手里的鞭炮。

当迎亲队伍刚刚到达时候黑老五刚刚安排好送亲的队伍,黑粉丽刚刚收拾妥当,在几位婶子的帮助下她对结婚这件事背后的内容有了详细的了解。黑老五紧紧忙忙安排迎亲队伍在灶头上香,这是传统习俗。迎亲代表拿着半袋麦子以及倒给黑老五一半,恭恭敬敬地点上香。做好这一切等待新媳妇出门。黑粉丽盖上了红盖头,那是一件红色棉布镶着一圈黄丝线的头巾。

按照传统的习俗,新媳妇在出嫁的的时候都得哭。此时的粉丽哭的恓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传统的习俗,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生活的惶恐,新媳妇与新郎官只见过一次面而已,那仅有一次的见面也是在众多亲朋之中瞥了几眼罢了,至于新郎官的脾气秉性黑粉丽是一概不知的,说白了黑粉丽这是从一个熟悉的家庭步入到另一个陌生的家庭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唯一跟家里一样的应当就是那漫长而又劳累的岁月罢了。黑粉丽不由得害怕,惊慌失措,但这一切又由不得自己,农村的女娃子哪个不是十八岁就得家人的。黑粉丽能做的就是在出门前扔筷子这个环节中尽力把一把筷子仍在娘家门槛之内,有种说法是新媳妇出嫁时如果这把筷子散落在门槛以内的就比较恋家,黑粉丽尽力一扔便是想在今后的日子中能够多得到娘家人的支撑。

迎亲的队伍返回了,山路并不平整,坐在骡车上的黑粉丽摇摇晃晃,或许是由于盖头的作用,她看不到前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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